河边洗衣裳的人多了,妇人夫郎一多,岸边便热闹起来,说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相较之下,洗衣裳都没那么重要了。
王二夫郎孙小凤领着自家小闺女出门洗衣裳,路上听了一耳朵故事,笑得合不拢嘴。
周云远远看见孙小凤,招手喊他过来洗:“凤哥儿,来这洗,我快洗完了。”
“这就来了。”
“我们找其他地儿洗。”和他一道的几个夫郎打完招呼后,各自找地方洗衣裳。
“你怎么把秀秀也带来了?早上风凉,吹多了不好。”
孙小凤找了块石头坐下,笑着同周云讲话:“天热,带她出来玩玩水,也不打紧。”
“婶子。”秀秀乖乖巧巧和人打招呼。
“唉。”周云笑盈盈应下,发现小姑娘头上带了朵粉色绢花,夸道:“这绢花颜色漂亮,秀秀这小姑娘戴着正好呢,俏皮又机灵。”
小姑娘笑得更开心,蹦蹦跳跳跑到一旁摘花去了。
“慢点,别跑远,也是个不省心的,昨个她爹去镇上给买了几朵绢花,乐得什么是的,今天吵着闹着要带出来。”
“这绢花多好看啊。回头给我家哥儿也买上几朵。”
“家里还有,你一会挑几个给瑞哥儿带回去,哪里还用专门跑一趟。”
“成,他爹前几日捞了几条小鱼,我一会拿去和你换。”
“好。”
孙小凤笑眯眯,回头正要找自家丫头,叮嘱她别跑远时,忽然看见热热闹闹的人群中有一处格外突兀,只有一个小哥儿洗衣裳,旁的人都不愿和他在一处。
一看就只是谁,孙小凤装作找自己丫头往过走,路过李朔月时重重“呸”了一口,随后叉腰骂起来:“呦,老远闻着就是一股子骚味,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李家卖皮肉的小狐狸精么?”
“怎么,狐狸精还自己洗衣裳呢?怎么不勾搭个汉子替你洗?”
李朔月闷头洗衣裳,只当没听到。
不过几句不疼不痒的脏话,从前听着他还难受,现在早不觉得有什么。
他不敢和这些夫郎妇人骂架,他寡不敌众,也没人撑腰,骂不过就算了,说不定还要挨打挨口水。
见他不说话,孙小凤骂的愈发激烈,好些人都跟着骂,也有些看好戏,只低声窃窃私语。
“想来是衣裳骚臭,没人愿意替他洗嘞!”不远处有人搭腔,“呸呸呸”骂了起来。
“有些人就是贱,勾引良家汉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凭你也配?”听见有人搭腔,孙小凤骂的更起劲
“丧尽天良的小娼货勾引有夫之妇,就该浸猪笼淹死。”
“说的正是呢。”
“听说他昨天还勾引村口的王癞子呢?”
“就是那个把夫郎打死的王癞子?”
“可不是呢。”
……
“行了行了,别说了,都是没影的事。”周云扯住孙小凤,越说越荒谬,还有孩子在这儿呢。
“你就是心软,这种人都容得下。”
“搁我非好好打他一顿,不死也要剥层皮。”
孙小凤作势扬起拳头要打,急忙被周云拉走,心里仍旧气愤,嘴里骂个不停。
云姐儿和他最要好,谁敢勾引云姐儿的汉子,他自然要为云姐儿出头。
“说了是误会,怎么连你也不信?”周云洗完衣裳,将位置腾了出来,“春生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
“话虽如此,可也得防备狐媚子耍些什么手段呢。一回没成,小心他来第二回。”
“他娘当时就不是个好的,生出来的哥儿能好到哪里去?”
“行了行了,你快洗,我走了。”周云摆摆手不欲多说,“瑞哥儿醒了,见不着我该哭了。”
周云抱着木盆,望向李朔月的方向,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
这小哥儿从前和她还算亲近,见了她总喊声婶子。有一回她家汉子上山,恰巧碰到月哥儿倒在地上,知晓她与这小哥儿有几分交情,便背了回来。
小哥儿十五岁,瘦瘦小小,一点不像要嫁人的哥儿。
可这事被那些多嘴的看到,传出来就变了味,害得她家被笑话了许久,这事到现在也没个消停。
她解释了许多次,可谁又听了?
后来这小哥儿见到她都躲着走,真是一场孽缘。
风言风语听的人心烦,李朔月拧完最后一件衣裳,突然想到,他不在乎这些脏话恶语,万一陈展听了信了,那该怎么办?
他没做过那些事,他的解释陈展会听吗?
他十五岁上山砍柴,饿昏在山上,周云婶子的汉子春生阿叔背他回去,周云婶子还给他喂了一碗米粥。
这样的恩情,他能记一辈子。
可不知怎么,这事传出来就成了他勾引周家阿叔,被周云婶子打出门了。
谣言愈传愈荒诞,李朔月逢人就解释,可就是没人信。
今天有人说他勾引村头牙都掉光的张老汉,明天又有人说他衣衫不整和几个鳏夫厮混,谁家丢个针头线脑都要说是他偷的。
他笨嘴拙舌,又解释不清,常常被人骂哭掉眼泪。
那些夫郎妇人见他哭,又说他卖弄风骚,不守夫道,说这样的小哥儿要浸猪笼淹死。
汉子们更是可恶,常常讲些下流浑话,又故意讲荤话问他偷了几个人,谁家汉子的活儿最厉害。
他要跑,那些汉子还吹口哨,作势要追他,吓得他连草鞋都跑掉了好几只。
李朔月成日担惊受怕,不敢和村里人讲话,即便如此,名声还是越来越烂。
没有小哥儿小姑娘愿意同他说话,便是连半大的小子,都敢扔石头欺负他。
他讨厌燕子村,讨厌这些坏心眼的村里人。
天色不早,李夏阳坐在院子里描花样,手边摆着一小包黄糖,他娘让带去给林绣娘,分量不多,是个心意。
林绣娘学过南边的双面绣,女红技艺精湛,绣出来的东西县上几个绣坊都争抢着要,十分挣钱。
村里许多哥儿姐儿都跟着她学,绣了帕子送到镇上卖,也是一门进账。
这些哥儿姐儿都行过拜师礼,每月二百文束脩,这可是门能挣钱吃饭的手艺,有的是人愿意学呢。
何况这些哥儿姐儿边学边绣,时不时能挣上几个铜板,一点不亏。
其中就属李夏阳学的最久,最有天赋。别的人学几个月便也就够了,李夏阳学了足足五年,现在一条普通绣花帕子就能卖二十文,叫许多人眼红。
半年前有人出五十两请林绣娘绣一幅仙人贺寿图,他每日帮着绣,也不轻松。
见李朔月蔫哒哒进屋,李夏阳叫住他,和往常一样叮嘱:“月哥儿,我今日出门,饭给你留在灶上了。”
本以为李朔月会和往日一样沉默不理他,谁知他突然开口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七月十一,怎么突然问这个?”李夏阳摸摸脑袋,震惊之余又有几分惊诧,往日李朔月都不搭理他,今天竟然同他说话了!而且说话没有那么结巴了。
“你是不是、快过生辰了?”
“是啊,还有一个月呢。”他的生辰在八月十五,是个吉祥的日子。
李夏阳走过去和李朔月一块搭衣裳,开口问:“娘昨天是不是又打你了?”
“我在屋子里听见声音了,”李夏阳抿住唇,颇有几分无奈,“娘只是着急,你、你别记恨她,回头我去镇上给你买糖人吃。”
他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谁知李朔月压根不理他。
又不回话,李夏阳鼓起脸颊,知道这人又左耳进右耳出,他不满意李朔月这个样子,但随后又感到无奈,重重叹了口气,提着东西出门去。
耳边嗡嗡的,比鸡鸭饿了讨吃食还吵闹,可李朔月没功夫管这些,这会心怦怦直跳,他喜得简直想跳起来!
淳德十年,这一年他十八,李夏阳十六。前一世七月二十,李夏阳和陈展在河边有了肌肤之亲,成了真夫妻。
在此之前两人并不认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若他和陈展有了肌肤之亲,那陈展一定会担起责任,娶他进门。
李朔月心情开阔,喜不自胜,日子总算有了盼头,便连脑袋顶上的伤,都不觉得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