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鸡圈里几颗脑袋挤在一处打瞌睡,时不时咕咕两声,没有苏醒的迹象。
前半夜一直做噩梦,梦里后娘抡着比人还粗的棍子砸他,砸掉了他的手和脚,无论他如何求饶,都无济于事,他蜷缩起来抱紧小腿,恨不得立马去死。
惊醒后,脑袋上的疼提醒他,昨日又挨了打。
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睡下,前世的事又在脑子里重演,那些痛苦和压抑的事,他经历了一遍又一遍,清早睁开眼时,被褥汗涔涔,浑身都出了冷汗。
热风从破旧窗子里钻进来,李朔月坐在床沿,渐渐清醒了。
一个未嫁人的农家哥儿,身无分文,又无路引,想逃离李家这个魔窟,何其之难?
他前世浑浑噩噩,只学了房中术,事到如今,竟然想不出半个法子能逃离苦海。李朔月懊恼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打到了伤处,他低声喃喃:“若是、再聪明些、就好了,肯定能想、出法子跑。”
李朔月坐卧难安,在柴房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定在原地,脑海里涌出一个绝妙的法子:嫁给陈展就好了,他是日后统帅三军的大将军,跟了他,自然衣食无忧,要雨得雨。
估摸到了卯时,李朔月起身烧水做饭。若是晚了,肯定又要挨打。
早食只有糙馒头和切成片的酸菜疙瘩,农人穷苦,早食也简单,只求个半饱。
家里的馒头都有数,他只能吃剩下的,小时候多看一眼肉都要挨打,若是随意偷吃,王桂香能将他活活打死。
李朔月饿得肚子疼,望着馒头直咽口水,最后忍不住,快速捏了片极薄的咸菜疙瘩塞进嘴,没敢直接吃,趴在门口悄悄听了会屋外的动静,没听见声音才敢嚼,嘴里好歹有了咸味。
圈里的的鸡鸭刚醒,李朔月将麦麸青草倒入食槽,醒了的鸡鸭慢吞吞伸脖子啄食,吃着吃着就又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等他喂完鸡鸭,黑狗伸了个懒腰从狗窝爬出来,看也没看李朔月一眼,往堂屋走,堂屋的门正好打开。
李家的房都是青砖大瓦,灶房和柴屋挨着三间正房而建,比里正家的院子还阔气。王桂香李有财住东屋,李夏阳住西屋,中间是堂屋,平日来客总要有个招待人的地方。
“饭做了没?”
“好了,在,在灶、房里。”李朔月忐忑回话,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见后娘面色不好,他又急急补充,“鸡鸭,也都喂了。”
听到这,王桂香上下打量着脑袋快埋进地里的哥儿,面色稍缓,心道这懒东西还算有点用。
天热,衣裳时不时就得换,昨夜换的衣裳都在盆里,还没来得及洗。
“去,把木盆里的衣服洗了。”王桂香指着远处的大木盆,语气凶恶,“若敢偷懒,小心老娘揭了你的皮。”
李朔月想起昨晚的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刻也不敢在后娘面前多待,拿了洗衣裳的藻珠子就出门了。
看不见碍眼的倒霉鬼,王桂香心情这才舒畅起来,进灶房数馒头的个数,灶房里多是些糙面糙馒头,盐酱菜一类的,金贵的糖白面大米鸡蛋这些,她都放在自己屋里。
她整日要忙地里的活,灶上的活看顾不了,只得交给李朔月。可谁知道这白养的东西会不会偷吃或偷东西出去卖?
万事都得留个心眼。
糙面馒头数都能对上,王桂香放了心,从怀里摸出两个鸡蛋做蛋羹,她的阳哥儿正抽条长个儿呢,得吃些好东西补补。
她还指望阳哥儿将来出人头地,找个能扛得起事的好汉子。
可别像她一样,嫁了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还得替人养儿子。
燕子村村口有条宽大的河,中间水深,两岸水浅,只到人小腿处,平日妇人夫郎都在岸边洗衣裳。
天热,大家便都三三两两赶早来洗,去得早能找着好位置,洗完了回去做早食也来得及。
李朔月抱着大木盆往河边走,这会天蒙蒙亮,鸡鸭都还不清醒,洗衣裳的人更是极少,家家户户都闭着门,走过去只能听见几声懒散的狗叫和喝骂声。
村口有座石头桥,李朔月远远看见一个汉子,走的近了,才看清对面的人是陈展。
李朔月一下子激动起来,端盆的手止不住发抖,迫切想丢掉这些东西和陈展说几句话。
高大的汉子眉眼俊俏,面无表情时十分骇人,别瞧他现在只是个猎户,可已经有了几分大将军的威严和冷峻。
胸膛宽阔、身躯健壮,一看就是年轻有劲的壮劳力,跟着他,一定能吃饱肚子。
李朔月慢吞吞走,两步才挪动半个脚,陈展已经走到他面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话都到了嘴边,余光又落到自己破烂的草鞋和打满补丁的旧衣上,勇气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他将脑袋埋得更低,只盼望陈展别注意到他才好。心情全然不复初见时的喜悦激动,沉默地像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等人走远了,李朔月停下脚张望,揪住木盆不知所措,又看了好一会,等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才认命般往河岸走。
他和陈展现在是陌生人,见面不说话很正常。李朔月压下心底的失落,安慰自己,陈展一个人住在后山,和村子里的人都不亲近,也只有里正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
村子里的人都怕陈展,说猎户成日杀生阴德有亏,其实是嫉妒陈展隔三岔五打兔子打野鸡吃荤腥呢。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有传言说陈展亲手杀过人,提着两个血乎乎的脑袋,比黑白无常还骇人呢。再有就是他养了条灰色大狼,个头大毛又密,一到晚上两眼发绿,吓死个人。
村里人都不爱往陈展住的地方去,怕被狼咬。
若非如此,陈展家的大门早被媒婆踩坏了。
走进村子后,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才渐渐消失,陈展蹙起眉毛,脸色不大好看。
那李家的哥儿今日是怎么了,一直看他做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和李家有过交集。
燕子村村民最爱议论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就是方才那小哥儿——李朔月。
陈展倒还好些,他是个汉子,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再怎么样,也不敢在他面前碎嘴挑事。
可李朔月就惨多了,什么克父克母、天煞孤星、狐媚子勾引人,什么词难听就说什么,走到路上都有妇人夫郎朝他翻白眼吐口水。
不过陈展并未因此就觉得这小哥儿可怜,这谣言虽荒诞,却也有几分依据。
陈展住在村东头,屋子后面就是山,他带着狼,住的远些省的追云伤了人。村里人都不爱往后山来,偶尔来些胆大的偷情野鸳鸯。
这山也不是他家的,来便来,他脚步轻,遇见了只管走开,只有他看别人的份。
野鸳鸯定然也不知有人看见,不然脸皮再厚,也经不住这样磋磨。
这野鸳鸯自然指的是李朔月和他的相好白五。
回回都是他俩,陈展印象深刻。他没见过哪家的哥儿这么大胆,半夜不睡觉,跑来后山和情郎厮混,黏黏糊糊滚到一处,有回连裤子都脱了。
他没有窥探别人的癖好,每回看清人脸就走,绝不含糊。
一个还没定亲的哥儿如此轻浮放荡,不怪别人看轻他,说他狐狸精转世勾引人。
说来也怪,白五可是村里富户白家的小儿子,模样周正俊俏,还念过两年书,虽说品性不端、人嫌狗厌,可再怎么样,也有许多姑娘哥儿想嫁给他,怎么偏偏看上了矮小干瘦的李朔月?
这些事他没告诉别人,也就闲来无事琢磨琢磨,打发时间罢了。
今日这哥儿举止怪异,难道是发现他们偷情之事被他看见了?
想来找他算账?
陈展摇摇头,他未曾将他们二人之事抖落出去一个字,这哥儿怪谁都怪不到他头上。
不再去想这等事,回家要把砍刀再磨一磨,木箭也得再做几支,下回上山都得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