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存惊讶,他发现沈雪禾是在很认真的请教他。
沈雪禾被养的娇贵,不光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岳父曾对他说,为了不让她劳心,沈家人不教她大家闺秀应该掌握的知识和能力,只为她展示风花雪月、人间美好。
所有人性的阴暗和世事的苦难,沈雪禾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这样纯粹的一个人,她拥有极致的浪漫,理所当然的,她在艺术上拥有非凡的天赋。
陆存并不赞同沈家的这种教育方式,可是他却也在呵护着这种天真。
他吩咐花婆婆躲着沈雪禾,因为那是一个苦难的老妇,满身生活的烙印,他不想让她经常见到她。
可是即使这样的保护下,她还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陆存有些欣慰,又有些犹豫。
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让她活在美好的世界里不好吗?
最终,陆存斟酌地告诉了她一部分穷人的生活,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沈雪禾的表情。
沈雪禾却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的忧虑,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澄澈,像天真的孩子,好奇地追问着:“然后呢?”
陆存:“然后这个孩子就病死了,他们一家都死了。”
沈雪禾平静地总结了一句:“他们好苦啊。”
陆存疑惑地看着她:“你不觉得难受吗?”
沈雪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问:“我为什么要难受呢?”
陆存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带着几分释然:“是我想错了,你不难受就好。”
他总觉得沈雪禾是个很善良的人,生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他猜测可能是因为娘子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间惨剧,只是听过一遍所以没什么实感,对她而言,就好像听故事一般,很遥远。
沈雪禾确实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但和陆存想象的不同,她并不是那种会为不相干的人难过的人,她的感情很富裕,富裕到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同时又很吝啬,吝啬到对陌生人的苦难毫不在意。
正常人听了都要皱眉的穷苦事情,沈雪禾却毫无反应。
关她什么事呢?她根本没见过他们。
——
方雅芹回到家以后,神色恍惚。
她觉得这一天好像在做梦,她去了庙会,路上遇见一个中年男子,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突然又从旁边冒出一只老虎,她刚拿上旁边屠夫的菜刀,老虎就跑了,于是那个男子就说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过几天会报答她。
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应该就是梦吧。
看来人还是得服老,年纪大了,竟然连做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她去了厨房,喝下一碗绿豆汤,眼神清明起来,便去鸡圈那头喂鸡。
“叨叨……”
什么老虎都是虚的,只有眼前的鸡才是真的。
“多吃点儿,快快长大……”
方雅芹笑眯眯地给它们洒食。
母的留着下蛋,公的蒸了煮了炒了……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看着小鸡争抢着吃食,跳着脚挤到前面。
畜生就是畜生,明明给的鸡食足够每只鸡吃饱,总有小鸡想不知足的想全部吃下。
——
青杏走了以后,沈雪禾这才意识到她有多重要。
不光是洗漱不方便,最烦人的是,她连发髻都不会梳,怎么挽也挽不好。
青杏是沈家专门培养的全能丫鬟,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出嫁的沈若云,扫地洗衣、砍柴烧火、挑水煮饭、梳头搭配、香包制作……她什么都会,并且拥有沈二夫人冯氏最欣赏的品质——吃苦耐劳。
沈雨茗也认可青杏的综合能力,考虑到她确实更适合留在陆家伺候沈雪禾,这才没有派人来替换她。
而沈雪禾……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也不会。
此时,沈雪禾看向陆存,平日里清灵的眼神充满了无助。
陆存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他只会男子的束发。
“如果你不介意和我梳一样的发式,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那还是算了吧。”
最后,沈雪禾给自己编了俩条辫子,总不能散着头发吃饭吧。
方雅芹见了直夸好看,她就喜欢这乌溜溜的辫子,在她早年跟着爹娘种地的时候,当地的村花就是梳着俩大辫子,早就记不清是什么模样了,就记住了两条随着动作跃动的辫子。
“真水灵啊,禾禾这大辫子真滑溜。”
陆存也觉得不错,沈雪禾长得美貌,打扮成这样,也自有一种清新脱俗,像贫寒人家的绝世美人,会被达官贵人强取豪夺的那种。
“娘子天生丽质,怎样都好看。”
沈雪禾被两人一夸赞,笑得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连声咳嗽。
这是葡萄汁兑了蜂蜜的果饮,酸酸甜甜,沈雪禾最近很是爱喝。
陆存拍着背给她顺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喝着水呢,说笑就笑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阵阵声响,马车声,还有列队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停在了陆家门口。
李伯打开门,被出现在眼前的众多官兵吓了一跳。
领头的官员面色温和:“请问,贵府主人可在?”
“在……在,您有何事?”李伯许久不曾与官员打交道了,不免有些气短。
陆存听到动静,让沈雪禾先回屋,前去探查情况。
“请问诸位官爷,来此有何贵干?”
原来,这些官兵是京兆府的人,说是皇上即将派内侍来宣读圣旨,让陆家人,尤其是方雅芹做好迎接准备。
说罢,他们设上香案,铺设红毯,一句话也不多说,浩浩荡荡地走了。
陆存心中疑惑,询问方雅芹:“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娘怎么会入圣上的眼,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还是好事,不然官兵也不会那般客气。
方雅芹大为吃惊,那件事竟然是真的,不是在做梦,那个有点面熟的人竟然是圣上!
天老爷啊,圣上在她跟前,她都没认出来!
她向陆存叙述完事情经过,颁圣旨的仪仗就来了。
方雅芹和陆存整理了一下衣着,立即出门迎接,行叩拜大礼。
前来颁旨的正是田秋岁,他是总管太监张秋实的干儿子,在陛下跟前自有一份恩宠。
只见他在设立的香案前站定,打开圣旨,面容肃穆,朗声诵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古之忠良,每在危难之时显其道义,今有陆家之妇方雅芹者,忠义贯日月,昔朕偶遇凶险,身陷虎口,危急存亡之秋,方氏挺身而出,以大智大勇,救朕于水火之中,其忠肝义胆,实乃……鉴于斯人之功,朕心甚慰,特颁旨嘉奖。
因其救驾有功,宜加厚赏,以彰其德,兹赐京城田庄两座,可永享丰饶;另赐黄金千两,以表感念,望其光耀门楣,富贵绵长。
方氏其人其事,当为天下楷模,赐号“忠义夫人”,享命妇尊荣,使忠臣义士之名,流芳千古。并告谕四方,凡我大靖子民,皆应效仿其忠勇,共筑国家之基石,同护社稷之安宁。
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雅芹上前接过圣旨,心里懵懵的,她怎么感觉这一出这么离谱呢……
她也不是没见到过圣旨,可是那些都是给老陆的,这还是她头一次摸到圣旨呢。
田秋岁得了建安帝的吩咐,不去透露不该说的事情,交接圣旨后,他避开陆家人疑惑的目光,片刻也不停留就转身回宫。
颁旨的仪仗走了以后,方雅芹和陆存面面相觑。
偶遇了皇上也就算了,问题是当时周围又没有山,突然冒出来了一只老虎,更离谱的是,老虎什么人也没伤就跑了……怎么这么像演的呢?
皇上硬是给了她赏赐,还什么“忠义夫人”。
方雅芹这种头脑简单的人都觉得不对劲儿,但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有些事儿不能质疑和细究,尤其是这种涉及皇帝的。
她心里暗戳戳地想:皇上是欠老陆钱了,这时候才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