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油腻且充满世故的。
赵长天之所以能认定冯令民不敢对自己有任何出格的举动,那是因为他掐准了对方的软肋。
一来,冯令民作为龙潭林场的后勤副场长,现在事业正处在上升期的阶段。
他当年从一名普通林场职工干起,坐到现如今的这个位置,就算是称他为‘一代卷王’,也是毫不为过。
那么既然在这条路上耗尽苦心,又怎么会在这种事上以身犯险呢?
二来,冯令民跟赵立德、葛秀莲在一个林场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长天跟他儿子冯国明是同龄人。
他作为一个长辈,总不能自降身份跟一个小辈为难吧?
赵长天是重生到了二十一岁,又不是真的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瓜蛋子,这么点事情,他甚至比冯令民本人都更能拎得清。
“看到我回来,你很惊讶对么?”
这句话说的,那可真是掷地有声,直接将冯令民面前的那几个家伙干懵了。
冯令民本人也是微微一愣,一把就将手中的香烟盒揣进口袋里,按捺着怒火,冷笑道:“有啥可惊讶的,你这孩子咋回事儿啊。”
说着“呸”的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继续道:“咋地啊?早上你妈没给你做饭吃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冯令民身后的那几个黑皮夹克男子哄堂大笑,叫道:“哈哈!这他妈的小逼崽子,真逗。”
“哎呀……长天啊,你不小心错过考级的事儿,我也很遗憾,你现在年纪还小,说话办事得有分寸,懂么?”
冯令民眯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长天的双眼。
“在外面乱发疯肯定是不行的,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有哪家好姑娘能跟你啊!”
人群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讥讽道。
赵长天就喜欢看冯令民这种憋着怒火的窝囊样,想要为冯国明报仇雪恨,但又无能为力,只能是阴阳怪气。
“说得有道理啊,还得是冯叔,会为人得很啊。甭管在哪儿,都是夹尾巴做人的专业户!”
赵长天双手插兜,用力撞开面前的冯令民,快步向门内走去,哈哈大笑,又道:“冯叔,我奉劝你一句,长点眼睛,好狗不挡道!”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隐隐的听到藏匿在暗中的关节喀喀响声。
是冯令民的好几个老兄弟同时发出的。
“对了,还有。冯国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啊,让他安心在里面蹲着吧,有我赵长天一天在,某些人就打消了将他捞出来的念头!”
冯令民给赵长天一番话噎得脸色铁青,估计气得他牙都快咬碎了。
其中一人忍不住喊道:“小兔崽子,你挺狂啊,咋地?没挨过揍是吗?居然敢这么跟我大哥说话。”
赵长天已经一脚跨进门内,回头一看,只见一些早起来上班的林场员工们都是驻足,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冯令民那张因为过度愤怒而略显狰狞、惊悚的面容,直入眼帘。
“再逼逼,就让你跟他儿子一样的下场!你是没蹲进去过,对么?”
这句话,若是由别人来说,倒不显得怎样,但经过赵长天的嘴,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当晚旅店内的事情,在场的这些人都是一清二楚。
赵长天这小子,一个人干翻一群!
男的,女的,无论是谁,都差点让他杀了。
冯令民的这几个老兄弟如此仗义,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的细枝末节。
一个个心里都觉得赵长天这小子实在是太能打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小是在大城市生活,混社会的呢。
赵长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留下几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融在身后潮湿凉爽的晨雾中。
赵长天散步一样的在林场大楼里逛了一圈,往日里那些看见他格外亲切的叔叔伯伯们,现在几乎都因为冯令民儿子的事,对他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
本来还想要多跟这些老朋友们多混一混,然后再下楼回家码字,一看这阵仗,立马不想多呆。
报完到,直接顺着楼梯下去了。
“那小子在哪儿呢?我非要找他理论理论不可!”
视线尽头的拐角处,传来冯令民的老婆田忆娟的声音。
在赵长天的印象里,这女人是非常狠的,少见的那种狠。
田忆娟在连续几年的时间里,都因为想要为家庭积累原始资本。
改善家庭贫穷窘迫的这个现实,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跟身体,和龙潭林场连续两、三任的大场长上炕睡觉。
那一车车由冯令民亲自护送,起早爬半夜从林场里偷运出去的木头,全给冯令民拉到城里去,换成了崭新的钞票。
在1982年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田忆娟有没有开始这么干,其实赵长天并不十分清楚,猜测也许可能已经开始干了吧。
也许,可能。
如果说冯令民还算是好对付的,那这田忆娟可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了。
赵长天猛一抬头,肌肤白皙、五官清秀的中年妇女田忆娟,出现在眼前。
“你啥意思啊?赶紧过来,咱们俩唠唠。”
田忆娟环抱双臂,双脚之上崭新的胶底帆布鞋往地上用力一跺,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儿子冯国明的事这两天令她心力交瘁,旧账未消,刚才赵长天在冯令民面前又是一通张扬跋扈,又添新仇。
这新仇旧账加在一起,极难让她退一步海阔天空。
赵长天点点头笑道:“田婶,你好。”
附近空无一人,但远望处的门口一带俨然已经聚满了人。
跟要迎接城里的大领导来林场视察似的,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看热闹。
“好个屁好!小子,说话!你他妈的啥意思!”
田忆娟目光阴损地斜了赵长天一眼,水灵灵的大眼珠左右急转,紧抿嘴唇,秀眉紧蹙。
她这么一个为求发达不顾一切的“贞洁烈女”,想要搞掉赵长天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难就难在,赵长天的父母。
还是那句话,长辈到底如何能拉的下脸,跟区区的一个小辈动真格的?
赵长天微笑道:“田婶很生气对吧?”
田忆娟讪讪一笑,冷声道:“难道不生气么?”
赵长天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好,那我知道了。”
双脚踩在釉面瓷砖地板上,随手在斑驳的墙面上用力一拍,墙皮哗啦啦掉下,没事人一样向门口走去。
“不是……你知道啥了呀?”
田忆娟侧过头,皱眉盯着赵长天。
赵长天头也不回,像是对远望处聚集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们说话一样:“我知道的是,你很生气。但看在你是女人,我就勉为其难的退一步吧!”
田忆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可是为时已晚,人家赵长天已经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站在远处的冯令民听见田忆娟那后知后觉的叫骂声,急忙跑过去竭力阻拦。
众目睽睽的,夫妻俩可算是把脸丢尽了。
这个该死的赵长天!
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