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依旧是那片向阳的山坡,中间依旧有松鼠野兔奔跑雀跃。
只不过因为季节的转换,山坳不再苍翠逼人。
树叶边缘微微泛着黄打了卷,草尖上挂了还来不及蒸发的露水,多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爷爷的坟被刨了一半,万幸没露出棺木。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洌,那是被翻上来湿润泥土的味道。
原本端端正正的墓碑歪在一边,上面沾了不少泥,东一块西一块的。
和浮尘枯草叶混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上面的照片更是被抹得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到五官,只有断断续续的脸部轮廓若隐若现。
“现在是高火险期,我和联防队巡山的时候发现的。”
隋主任痛心疾首道,
“不知道是谁干的,太缺德了!”
二筒双唇紧绷,死死盯着这一片狼藉。
刨坟掘墓,挫骨扬灰,从古至今,也算得上最歹毒的手段,没有之一。
有什么仇什么怨冲自己来,暗中跟已经去世的人较劲,让爷爷百年之后都不得安宁。
他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揪出来,撕成碎片!
其他人虽然没见过爷爷,但因为二筒的缘故,觉得老爷子很是亲切。
在心里早将他当成自家长辈,如今看到这副惨状,不禁心有戚戚。
“你这才回来一个多月,也不应该跟谁结仇吧?”
见二筒面色铁青,隋主任小心翼翼地分析,
“就算结仇,也犯不上……”
二筒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
他外出务工十几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跟天堂坳的人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若是大富大贵,遭人嫉恨也就罢了,但就眼下这么个才到温饱的水平,真不至于……
“会不会是……”
胡贝朵想到一种可能,她迅速看了一眼梁风荷,后者心领神会,把话接了过来。
“应该不是江上舟,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虽然只隔了很短的时间,但当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时,梁风荷觉得好像上辈子的事,遥远而陌生。
爱情果然很神奇,沉浸其中时伤筋动骨,抽离开来后云淡风轻,她笑了笑,
“而且,他这个人,是不会触犯法律的。”
确实,这种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了。
冒如此大的风险,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动物?”
傅佳佳猜测,她看着远处蹲在树枝上的小松鼠,
“天气凉了,也许是它们偶然间寻了个地方挖洞,准备过冬?”
“不像是。”
隋主任摇了摇头,自己从小在天堂坳长大,对山里的情况十分清楚。
这地方最大的动物就是黄鼠狼,挖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这个程度。
林熙维对泥巴有着天生的敏感,虽然没说话,但一直在暗中观察。
他半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放在鼻子尖底下闻了闻,一丝淡淡的金属味儿钻进了鼻孔:
“是人,用了工具。”
“筒哥,我感觉对方不是冲你来的。”
楚洪涛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指着旁边的坟头说,
“你父亲的一点儿没碰,只动了爷爷的。”
“难道是老爷子跟人结了仇?”
隋主任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啊!他在天堂坳人缘可好了,那年发洪水,还救了几个人,大家都说是活菩萨转世……”
这也不是,那也不通。
一时间,各种可能纷至沓来,二筒也没了头绪。
他沉着脸,弯腰扶正歪了的墓碑,扯起衣角仔仔细细将照片擦干净,在心里默默说:
“爷,你别生气,我一定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
原本养老院就岌岌可危,如今又加上这件糟心事,无形中,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分析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隋主任只能说两句安慰的话:
“我这就挨家挨户去打听,有任何可疑的线索,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见二筒闷着头没说话,他又转头看向爷爷的照片,
“老爷子,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人多力量大,大家七手八脚都上来帮忙,不一会儿,就把散落的土填了回去。
一转眼,圆溜溜的坟头又堆了起来。
二筒往后退了两步,冲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其事道:
“我代我爷,感谢各位,大家先回吧,我想单独跟他待会儿。”
谁遇到这种事,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
大家心领神会,彼此交换了眼神,先后离开了。
山坡上只剩下两个坟和一个人。
二筒只觉得精疲力尽,倚着树干滑坐下来。
他随手捡起脚边的一片树叶,衔在唇间,平稳的气息托着薄薄的叶片微微颤动。
顷刻间,悠扬的旋律流淌而出,引来了山间的百灵鸟,欢快地歌唱。
这小伎俩是爷爷教的。
二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吹树叶时,脸涨得通红,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腮帮子都酸了,却只能发出“噗噗”的闷响,像是牛叫。
爷爷笑他笨,说吹这玩意儿不能用蛮力,要找巧劲儿,你弟在这方面就有天赋,吹得多好。
恍恍惚惚间,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浮现在眼前。
三筒的眼睛很黑很亮,就像夜晚的星星。
他虽然比二筒小了两岁,个子却窜得快,人又长得壮实,看上去就像双胞胎。
“哥,用我的……”
见二筒换了一片又一片树叶,依旧吹不响,三筒将自己手里的递了过去,
“这个软和,薄厚均匀,好吹。”
“去!”
二筒不服气,依旧跟自己那片死磕。
三筒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找出问题所在:
“哥,你扯住叶子两端,贴着下嘴唇,上唇稍稍抬起,再试试。”
他年纪尚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全凭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
二筒虽然翻了个白眼,但到底没忍住,转过头去,偷偷尝试三筒的“独门秘籍”。
没想到,一串悠扬的曲调果然从唇齿间钻了出来,宛如被禁闭已久的精灵得到了释放,那么猝不及防又理所应当。
他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随后又迫不及待地试了试。
果然,掌握技巧后,吹起来实在太容易。
刚刚的别扭劲儿消失殆尽,二筒开心极了,抱着三筒又蹦又跳:“会了,我也会了!”
坐在一边的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他刚做好两条手串,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皂荚籽,光滑坚硬,油性很大。
别看挂在树上不起眼,若是进了文玩圈,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富贵菩提”。
听说这事后,爷爷琢磨着一定要给俩孙子一人整一串。
他们祖祖辈辈,最缺的就是富贵,最盼的也是富贵,不管灵验不灵验,好歹是个祝福。
“这是你的。”他挑了稍显瘦削的那串,塞到二筒手上。
又拿起略显肥厚的那串,套在三筒的腕子上,“这是你的。”
“凭什么他的大?”
二筒这个年纪,事事都要攀比。
“他比你壮,手腕粗。”
不得不承认,爷爷确实有点儿偏心。
三筒聪明机灵,嘴巴又甜,特别讨人喜欢。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二筒,“那串太大了,你戴着容易丢。”
就这样,原本乌突突的皂荚籽,在兄弟俩汗水的浸润下,一天比一天漂亮。
像是在油缸里滚过,润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惜的是,在外奔波多年,二筒那串早就不知所踪了。
想起这些,他满是遗憾地摸了摸手腕。
没想到,就是这一低头,突然发现树底下的草丛里有一抹红光闪过。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串品相极好的皂角籽手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