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的脚步一顿,然后带着些微紧张的笑容,向儿媳妇说道:“那个……儿媳妇,熙哥儿喝醉了酒,我扶他进来躺躺。”
宋景微往旁边让了让,杨氏扶着沈君熙,摇摇晃晃地坐下来。说沈君熙醉了,其实只能算头晕,并没有完全醉酒。他明明还睁着眼睛,眼神温柔朦胧,他抬手对杨氏比划,他的意思是让娘亲不必担心,他只是有点儿头晕。
杨氏点了点头:“哎……”对他们俩说道:“那娘出去了,你们……记得喝交杯酒。”拘束的她,说罢出了儿子的新房,像浑身都不自在似的。
开席之前,厨房送了一席酒菜到新房,摆在屋里那张新打的八仙桌上。
沈君熙抬眸看了看,身边坐着自个的新媳妇,他有一张冷淡无波的脸,一双清凌凌的眼,两瓣抿紧的嘴唇颜色嫣红,形状饱满优美。
起身走到桌前,端起两杯酒,沈君熙慢慢地把其中一杯递到媳妇跟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用一种害怕被拒绝的姿态,等待。
宋景微抬头看他,一个跟他一样身穿红袍的青年。他有一瞬间恍惚,这个随波逐流的决定是否有错。他计划里,如果真的有小孩子,他舍不得的话,一定要带着离开。但是同样的,这家人会不会也舍不得。
他思考得有些久,久到沈君熙的眼神开始黯淡,唇线微微倔强地抿着,虽然已经十分知道自己不受人喜欢,可是得不到眼前人的回应,依旧会感到难过,别样的难过。
此时宋景微已清明,抬手接来沈君熙手中的酒杯,作出准备喝交杯酒的姿势。
沈君熙慢慢勾起嘴角,黯淡的眼神恢复雀跃,他小心地和宋景微勾着手臂,凑上前喝掉杯中的酒水……
因宋景微的动作不规范,导致俩人的额头最终碰撞在一起。
“……”沈君熙一脸温柔地瞧着他,就好像在看笨拙可爱的媳妇,而他愿意百般纵容。
“……”宋景微默默喝掉杯中酒,在心里评价道,劣质。
古时结婚的流程,大抵就是这样,喝完交杯酒就该洞房了。沈君熙将宋景微手中的酒杯要走,放回去。
还不到申时末,屋外尚有微弱的阳光。
沈君熙踌躇了片刻,向媳妇比划道:你想不想沐浴,我带你去净房。
觉出宋景微完全看不懂他的手语,他显得滞涩、无措,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刚刚不会说话的那些日子。
“你家有纸笔吗?”宋景微终于开口道,这是他和沈君熙说的第一句话。
“嗯嗯……”沈君熙连点头带比划道,发出唯一的声音。他哑了这么多年,平时很少发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能发出声音。
笔墨纸砚家里还有,自从他不能读书之后,家里遗留的笔墨没有再动用过。笔墨太贵了,用一些少一些,何况和沈家夫妇交流,并用不上笔墨。
沈君熙从柜子里,取出久违的文房四宝。待下笔的时候,他隐隐感到有些生涩,不太敢写下去。万一写的字不好,岂不是拿不出给人看。
其实他多虑了,宋景微不会欣赏古人毛笔字,只看懂他写的什么,就说道:“带我去吧。”
沈君熙点头,把纸张压好,回头看看他,然后走在前头带路。
经过院子,碰上了杨氏,这个老实软和的妇人拘谨地看着他,想问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只用两道热切的眼神追随。
沈君熙对母亲比划了俩下,令她连忙点头,连声道:“哦哦,儿媳妇要洗澡啊,娘去打水!”
沈君熙拦着她,摆摆手,抢在杨氏前头走进厨房。
杨氏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呐呐道:“那个,儿媳妇,娘……带你去净房。”
“谢谢。”宋景微向她点了点头,手里抱着两件换洗衣裳。
“不,不用客气,咱们是一家人。”杨氏摆手笑道,一边走在前头,一边回头嘘着宋景微,一眼一眼地,总觉得她家儿媳妇看不够,真是个少见的俊俏孩子。
家里就那么四间泥砖屋子,净房和厨房还是用茅棚搭的。
宋景微正在打量,从神色上看不出好歹,杨氏忐忑地解释道:“虽然是茅棚,但是茅草还是四月新上的,没有虫子。”
“没事。”宋景微找了个地方把衣裳放下,见杨氏还杵着,他道:“您出去吧。”
杨氏正紧张,闻言吓一跳,连忙点头道:“哎,哎哎,我出去。”
在门口撞见提来洗澡水的沈君熙,杨氏温声叮嘱:“好好对你媳妇。”
宋景微凝神倾听,边听边摇摇头,杨氏和沈家把他当成什么了。那拘束和谨慎的态度,有些令人无奈,但是宋景微懒得管。
不一会儿,沈君熙将浴桶倒满,凉水热水兑好,向宋景微比划了几处地方,一处是放皂角的,一处是葫芦瓢,用来擢水洗澡。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宋景微点头说。
沈君熙抬眸看了他两眼,移步走出净房。
宋景微洗完澡,拎着自个的脏衣服走出来。他一抬眼就看见一根红柱子杵在外面,很讶异,难不成这个哑青年一直没走开,可是他守在外面干什么?
一双手把自个手上的衣服拿了过去,宋景微眼睁睁地看着他端起木盘,在井边打水,一会儿就将衣服洗出来了,仔仔细细地晾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还真是顺手,宋景微想。
沈君熙晾完衣裳,发现媳妇神情怪异地看着自己,他狐疑地眨眨眼,低头望望自身……羞涩地抿嘴,他身上还是新郎喜服,之前洗澡后并没有换下来。因为洞房花烛夜,不穿上喜服似乎很遗憾。
不过媳妇的喜服换下了,他踌躇地走过来,向宋景微指指房间的方向,带头走回去。
宋景微抬头看看月光,又凝眸看看那个青年的背影,正巧那个青年回头,眼神仿似会说话,问他怎么不走了?
疑问?或许还有紧张与忐忑。
这对宋景微来说,是很奇妙的体验,似乎和不戴面具的古代人相处,比现代形形□□的人更为舒服。
在青年无声的催促下,宋景微慢慢走回房间。
房间只有一张还算大的木床,尽管上面铺满了新被褥,但是仍然不能与现代的席梦思,或者宋府的床铺相比。宋景微不是奢侈享受主意,对这样的床铺没意见,不过他的嫁妆里有更好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坐在床上,他说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希望你没有梦游和打呼噜的习惯。”
沈君熙轻笑着摇摇头,他不打呼噜也不梦游。走到桌边,拿笔墨写了一行字给宋景微看:“你要睡了吗?饿不饿?”他看见桌上的饭菜没有动过,宋景微唯一吃的还是上午的面条。
宋景微没有食欲,说道:“不饿,我睡了。”
沈君熙见他躺下,便收起纸笔,在烛火下慢慢解开外袍,放在床头的墩子上。仅穿着里衣和亵裤,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越过外面的宋景微,睡到里面去。
因这张床做得一般大小,仅够俩个成年人将将睡下,二人又是共用同一条被子,手脚肩膀难免会碰到。当二人肩膀贴在一起的时候,宋景微睁了睁眼,没说什么。不过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建新房子,分房住。
沈君熙并不是故意贴着另一个人的体温,他有些担心睡在身旁的人会反感,但是其实没有,于是他嗅着枕边人的气息,放松身体睡下了。
虽然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但是谁也没有提起洞房这件事。
宋景微连想都没想过,沈君熙对他来说十足陌生人,两人之间要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这辈子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即使现在二人又成亲又住一起,但是在宋景微心里,古代的婚礼他并不看重,随宋府安排嫁入沈家,最多是权宜之计。
至于沈君熙,他不是不想,但是宋景微的似乎意愿超过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