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微低垂着眸子,跟在沈君熙的脚步后面,走进他们二人的新房。他身后又跟着默默不语的荔枝和桂圆俩个,只见他二人面露难受,因为这间屋子实在是太小了,用的家具也太差劲了。
他们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怎么能住这样简陋的房间?
沈君熙站在床前,殷殷地望着宋景微,对他比划了铺着新被褥的新床,让他坐在上面。
荔枝和桂圆见状,心里越发难受,因为少爷的夫婿竟然是个哑巴,简直配不上他们少爷。
宋景微却移步走过去,坐下来,他对杵在那儿的荔枝和桂圆吩咐道:“去看看何三在哪,让他进来一下。”
荔枝和桂圆说道:“是,少爷。”
屋里就剩下俩人,沈君熙知道宋景微看不懂自己的手语,但他仍然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然后,他也出去了。
宋景微以为他出去招呼客人,没那么快能回来,结果不多时他就端着一碗面汤进来。放在桌子上,那人又开始比划了,不知道在说什么。总之不过是叫自己吃面,宋景微心想。
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空着肚子,有面吃总好过没有。
沈君熙见宋景微吃得认真,便悄悄退出了屋里。
何三一会儿走进来,看见少爷在吃面,笑道:“我听那俩小子说,少爷有事找我?”
宋景微放下筷子,拿帕子抹抹嘴,瞧着他道:“何管事,辛苦你了。”
何三忙惶恐地摆手说道:“少爷说的哪里话,这都是老爷吩咐的,能为少爷操劳那是我何三的荣幸。”
宋景微不愿与他多说,点头道:“我手上的三万两银子,你拿五百两走,回去的时候一并把荔枝和桂圆带上。”
何三对拿银子走并不惊讶,倒是荔枝和桂圆这事儿出乎意料,他讶异道:“他们走了,谁来伺候您?”
宋景微便笑了,睨着他道:“你又不是糊涂人,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宋金梅习惯了锦衣玉食,她眼里没有金钱的概念,只有对环境的概念。以为宋景微嫁到乡下过着没人伺候的生活,就是受苦受罪。
这下何三也不敢多问了,连忙答应下来,听闻外面沈家夫妇在找他,他便告退出去。
屋外的状况和宋景微无关,他吃过一碗面,便翻身上了床,趁着没人打扰的空当小睡片刻。
与沈家大房的热闹无关的,还有沈家本家一群人。他们都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不给沈家大房做脸,无论如何也不去参加婚宴。
本家的帮工有不少,他们不是沈家人,他们不必顾忌那么多,即便是拖家带口地前去吃喝,也碍不着旁人的什么事。
老三媳妇王氏始终在意着梨花镇首富这个名头,她对老大家的儿媳妇有一种执着的好奇。
帮工徐达家有个□□岁的熊孩子,王氏给他一把不算少的花生糖,说道:“快去沈家大房看热闹,看见了什么你就回来给我说说。”
孩子一溜烟往沈家大房跑,钻在人群里听听看看,顺点花生瓜子解解馋,看完新人拜堂他就溜回去。
他的汇报,简直让王氏一惊一乍,心脏扑扑乱跳,险些就要晕倒。
沈老太太看见她,一副撞了鬼的模样,说她不够庄重,要把沈家媳妇的气度端起来。
王氏管他什么气度,说道:“今儿个老大家娶媳妇,您是不知道那场面,哎……我心里难受……”这么个好亲家好亲戚,她凭什么不能走动走动啊,真是让人难受,可惜了。
沈老太太道:“他家确实有几个钱,场面大些也是应该。”别以为她看得起宋家,接着她还道:“咱们沈家又不是没钱,钱财算什么,底蕴才是最重要。宋家那样的人家,只能算是暴发户,祖上三代都是目不识丁的粗鄙之人。”
王氏听得心口发闷,她婆婆是不管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沈家哪里算有钱?不过是还算宽裕罢了,跟人家宋家比起来,根本是云泥之别。沈家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世代读书,出过几个举人,连个撑门面的进士都没有。
“是啊,他家有几个钱,熙哥儿那媳妇的嫁妆,整整三十八台,都是精雕细琢的好东西。三十八台啊,老大家四间屋子腾出来也不够放吧?听说还有五十亩良田,好几万两银子,啧啧,好几万两,也不多是吧?”
沈老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黄,她讪讪道:“谁的嫁妆不是捂得紧紧的,他倒是往外数。”好几万两,何止是不多,简直就是太多……沈家整个家底加起来也凑不够一万两。
王氏羡慕道:“要是我有这么多嫁妆,我也不怕别人知道。”说罢看着婆婆,期待道:“要不让儿媳去看看,是否真的有这么多嫁妆?”
沈老太太拉着脸否了:“说了不准去就不准去,他娶他的富贵媳妇,咱们过咱们的日子,各不相干。”
王氏闻言,只能悻然地绝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过了正午时候,沈家大房门口放着啪啦啪啦的鞭炮,在清脆的响声中,沈东明大声招呼道:“开席了啊,乡亲们吃着喝着,都别客气啊——”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孩子们叽喳的叫声,大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喜宴就是这样的,吃喝才是大头。
新郎官沈君熙和爹爹沈东明一道,端着酒到处敬酒,每一桌喝上一杯。这样的场面,本不必宋景微出来见人,但是娶闺女和娶哥儿不一样,乡亲们觉得男人没那么多讲究。
便有人在那起哄道:“把新媳妇叫出来喝酒!”
周遭均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要看新媳妇,把新媳妇叫出来!”
沈君熙不接这茬,因为他是哑巴,沈东明却不能不开口,因为他是当家作主的人,他为难道:“这不用了吧,哪有新娘子出来喝酒的道理。”就算有,他可不敢让屋里的儿媳妇出来喝酒。
乡亲们道:“你们家媳妇又不是闺女,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呀?”
听着是个理儿,但是沈东明不答应,他说道:“我和熙哥儿陪大家喝,来来来,满上满上,都喝都喝!”
有人喝高了囔囔道:“沈大,你家不会是怕那位少爷吧,连叫也不敢叫?”
这个想法人人心里都有,但只敢心里想啊,绝不会囔囔出来,搞得大家下不来台。大好日子,又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搞得那么僵持。
沈东明不在乎地笑道:“哪的话,我儿媳妇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多想了。”
喝酒的空隙里,沈君熙看了看那人,把他的样子记住了,然后拉着父亲往一下桌走。
整整三十桌人,整整三十杯酒,喝完了以后,沈君熙走路都是飘着的。
杨氏担心道:“熙哥儿喝醉了,娘扶你进去歇着。”
沈东明拦着她道:“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让他喝个够。”显得也是喝高了,才说得这胡话。
索性不管他父子俩,杨氏坐回席上,一会儿不安地在人群里寻找。
荔枝和桂圆俩个不在外头,杨氏猜他们在新房,便悄悄放了心。
众人吃吃喝喝,有一些人吃饱便回家,有一些人囔着要闹洞房。沈家夫妇心道,他家儿媳妇瞧着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这个洞房不能给你们闹……
七八个嘴里不饶人的妇人,揪着杨氏要去,扬言道:“你不许我们进去,不就是怕了你家那位媳妇嘛?”为了证明自己,沈家大房不应该拦着她们。
沈家人就是不让,喝酒吃饭随你们,但是不许闹到他家儿媳妇跟前去。
众妇人没法子,明里暗里地数落杨氏脾气软,将来铁定让儿媳妇爬到头上去,这可不好。
杨氏惯受这些妇人的气,想着今个是儿子的大喜日子,她忍。
村里同是嫁人的男媳妇们,显得老实低调多了,一个个埋头管自己吃喝,不去找沈家媳妇的不痛快。因为有什么意思,别人有钱是事实,心里羡慕如何,嫉妒如何,没意思得紧。
婚礼接近尾声,送走最后一批吃喜酒的客人之后,沈家人开始收拾现场。把乡亲们的桌椅还回去,剩下的肉菜等等,每样分给来帮忙的人家。
正好把院子空出来,均出一大片地方给宋景微放置嫁妆。
沈东明满面红光地站在院子里头,向杨氏说道:“这么多嫁妆摆在这儿,咱们今晚能放心地睡觉吗?”
杨氏也觉得不放心,她说道:“要不你来睡院子?”守夜啊,防小偷。
“哎,这个主意好。”
沈君熙脚步漂浮地从净房里出来,让五月的凉风一吹,觉得身上的酒味淡了些。
“熙哥儿喝醉了……”
他娘杨氏担心他摔倒,亲自将他扶进新房里。不可避免的,和刚刚起来的宋景微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