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珠
咸城的路从来不会被修缮, 又是这样少见的暴雨, 脚底下的道路泥泞不堪,几乎每走一步, 她都要费劲全力的将腿从深陷的已近沼泽的泥地里拔出来。
狂风携裹着怒雨, 又是这样阴暗的天气,凭她的脚程也许还没走出这诺大的咸城就已经被这样的天气折磨死了。可她更不能回头, 那等于她这么多路全都白走了。
云珠脸上围着一圈圈防沙的黑色脖兜, 只有眼珠子暴漏暴露在外面,亮盈盈的, 仿佛藏了宝石一样——她没有任何退路,前路也被这绝望的老天爷挡的死死的。
眼珠子僵硬的扭了扭, 乐观的想也许她现在还有时间能给自己寻摸一个好一点的崖底做棺材板儿。
正在这时,她眼睛余光扫到了一个二进的房间。咸城的风很大, 经常有不坚固的房屋坍塌, 可眼前无论狂风如何猛烈的袭击窗棂, 却连它最外面一层窗纸都不能浸透。
屋子最外头挂着一串风干的肉,这年头没人敢把这样的好东西挂在外面, 要么是傻的, 要么就是这屋里的主人压根不怕旁人来偷他的肉。
芸珠舔了舔嘴唇, 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又荒唐的想法。她敲开了那扇门。
——
夜色已经很深了, 今儿他心情不错, 也难得大发好心让路人进来躲雨。
来咸城已经一年了, 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敲他的门, 往常那些小孩儿和女人, 哪个不是见了他扭头就跑——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目露嘲讽,胡须也在抖,仿佛在笑,但这满脸的虬髯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雨还是有点大,屋子有点漏水。男人的表情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笑起来不明显,阴着脸却仿佛此刻雷电交加的天空,可怖的厉害。
芸珠爬进来的时候他正举着油灯出去,幽幽灯火衬着那张满是虬髯的脸还一双犹带阴沉气息的双眼,她一下就软了脚——村里的传言果然不可不信!这人确实是人见人怕。
“小孩,你出来干什么?”他似乎不高兴她在他家乱跑,将油灯照在她脸上。
芸珠那张惊恐的发白的脸立时出现在他面前,“你是个女人。”
肯定的语气,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
虽说做足了心里准备,但到底没做过这种事儿,云珠垂着头不安的抱着自己起了层鸡皮的胳膊发抖,随后她发觉他在打量自己,又不自觉嘴唇又有些发起抖来,不是吓的,是冷的,她里面连个兜裆裤都没穿,光溜的彻底。
左右都已经走上这条道儿了,心一横,云珠将外面的衣袍松开,也许是因为她皮肤滑,也许是因为天公作美,几乎没有动的,衣袍慢慢从她肩头滑落,像是云头初露——那种感觉令人喉咙发痒。
男人手里还拿着油灯,他似乎是在惊讶,但眼睛却丝毫没有错开芸珠的身体——油灯阴暗的光将一切瑕疵都掩藏了起来,也仿佛为面前这具纤浓合度的身体渡上了一层佛光,饱满又勾人,男人目光微垂,又有些发暗。
芸珠仰着头,想和之前见过的娼女一样用眼睛勾他,却紧张的眼睛里只挤出了一泡水,“我有点冷,你能抱抱我吗?”她确实是冷,连嗓子都在发抖。
男人愣了愣,依她所言抱着他。
云珠一开始是极怕的,被他抱在怀里却又没什么感觉了。日子总是要过,她想活下去,跟谁过不是过,于是越发放软了身体。手里是触感鲜嫩的肌肤,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大概没正常男人会放弃这样的艳福。
他举起手,从她脖子探下。也不知道西北这样的小地怎么样能养出这样皮光水滑的小妇,只是可惜……
芸珠还是有些怕,也怕他吃完不认,突然抓住他的手,“奴是郑家村的芸珠,还是处子之身,还望高官人能在今日之后娶了奴家。不然奴就是死也不从!”
听着这番毫无威胁力度的威胁,男人垂头看了今夜的艳福。也不知道粗旷的西北如何孕育出这样一个水做的人儿,她生的真是甚美,大大的眼窝里像含着一颗饱满的黑水晶,唇饱满如樱桃,鼻头挺翘,将手压到她唇上,“郑家村的郑云珠——”他在她耳边低语,不怀好意道,“爷爷就是睡了你不承认,你能怎样?”
说完便猛然将芸珠夹在腋下,芸珠突的被人倒放,一头青丝垂在地面上,整个人云里雾里的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一疼已经被人狠扔在榻上。
这日成亲郑家夫妻二人本想让芸珠从大郑村出嫁,只是程氏说麻烦了些,便将现在所住的宅院好好打理出来,又满布灯笼彩绸。
俞氏捧着早已准备好的凤冠霞帔,又请了当地生活还算美满的老太太来给芸珠开脸。
有些毛刺刺的疼,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之后便是扑粉上妆。来的是程氏派来的丫鬟,巧手给芸珠描了眉涂了唇,又给她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等换上那一身如火的嫁衣时,镜中那张脸艳丽的连俞氏都不能直视。
将女儿头靠在自己胸前,俞氏到底还是不舍,“我的珠儿生的最美,整个西北再没比你更漂亮的新妇。”
芸珠看着镜中的自己,潋滟的眸光微顿,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出嫁,说紧张也有之,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期待。
她从前只觉得高屠是地头蛇,只恐吓的了普通百姓,但这次意外与他牵扯上——其实嫁这人也并未有什么不好。她从前喜欢过表哥那样的文弱书生,可是他能护着她吗?
当年俪人坊那林姓公子也喜欢她,还说要替她赎身。可最后孟婉小姐要将她许给旁人时,他还不是任何办法都没有?
——
“迎亲的来了——”那喜婆叫了一声,连忙弯下腰。
芸珠连忙收整了起自己的衣裙,俞氏给她盖上了盖头,又将她扶到喜婆背上。之后便拉着女儿的手,一直将她送到门外,舍不得松开。满月被老太太拘在屋里,怕他吵闹着要跟姐姐出去。
芸珠抬起盖头不舍的看了眼家人,又被喜婆脚不落地的背进了轿子里。
旁边吹吹打打的声音不绝入耳,后面是马车拉动的一箱箱崭新的棉被桌椅,都是这几日阿爹阿娘连夜给她打出来的嫁妆。她透过薄薄的红纱朦胧的看着四周。
迎亲的人马多,周围亦聚了不少扎堆的百姓。前面有喜官在发糖,大人小孩儿都在抢一份喜气儿,她之前从未想过她成亲时的场面,现在却朦朦胧胧有种感觉,今儿起她便不单纯是郑芸珠,她是高氏的妇人,她未来的人生在不经意间绑定了一个对她来说还显得很陌生的男人。
能偶尔听见底下传来的声音,似乎好些人都在羡慕她——十里红妆,嫁的人又是西北独一份的豪强。
原本还留着的一些浅浅的心结也渐渐散了……是了,便是那高屠丑了些又如何,她漂亮,生下的子女也不会丑。
又阵儿小风划过,轿子本就是花轿,顶棚都是绕了嫣红的纱装饰,新娘的盖头微微起来,露出莹润的微翘的下巴,紧接便是鲜艳饱满的红唇。那风越来越大,最后竟是连新娘整张脸都暴了出来,黑漆漆的双眸,莹润额头上一点红,身上红衣纱裳所衬,那一眼望过去竟真好似真仙女一样!
便是那新娘子立马将盖头掩住也遮不住百姓争相张望的脸,反倒因那惊鸿一瞥长长使人无法忘却。人群中不断骚乱,好几个想上去掀了盖头,却碍于旁边镇着的几个军户不敢,也因着这样原本就拥挤的街道越发挤的水泄不通。
哪哪的人都是爱看个热闹。
孙木山今儿本是出来替妹妹采买聘礼,无意间被人群拥挤至此。
又听人说高屠户娶亲,浑浑噩噩的跟了轿子许久,又恍恍惚惚的看到了那张比平时更美的脸——【除了表哥此生谁也不嫁】【心里想的念的具都是表哥】
一时间脑子冒出了当日在妹妹闺房中表妹对自己倾诉心意的几句话,一时又是刚才那一闪而过雪肤红唇美到极致的新嫁娘的脸,面前绵延数里的红妆如今更显得尤为刺眼,心中恨极,手里的拳头也攥的老紧——那竖子可恨,只靠一身蛮力强夺原本该是他的妻!
——
一路行至程氏为司徒空山挑选的新宅,那府邸已经休整好了,上面挂了红底金边的高宅匾额,旁边又挂上了两串红灯笼来迎喜事儿。
因着说了一切从简,里头客人便只是军营里的将士。
芸珠被喜婆背了下来,她以为自己应该是要先被相公接下来去正堂先行了礼拜了天地,毕竟他父母都不在这里,天地总需要拜的。
她手中牵着花球的一头,喜婆将她慢慢放下,又将花球另一头塞入对面那高大男人手里。芸珠跟着他慢慢进了正堂,屋子很宽敞,也一应被布置的很喜气。芸珠偷偷抬眼瞄着四周,大部分都是军户打扮的人,也许官职不同铠甲有些不一样。
但芸珠分别不出什么。
那日的李夫人做主婚人,她笑着走至芸珠身旁,轻声道,“大人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今儿晚上夫人自己悠点。”又偷偷将一卷册子塞入了芸珠手里,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还是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了。
拜了天地,照理来说就应该将新娘子送入洞房了。大户人家懂事儿的丫鬟这时候自会送了小姐去新房里坐着,芸珠没陪嫁丫鬟,程氏招呼了喜婆将人送进去。
没料在座的一位颇为粗旷的汉子不怕事道,“大人别这般吝啬,今儿个那盛况咱们哥几个可都是瞧见了啊。嫂夫人貌美,竟是引的全城百姓围观,便是让属下几个也瞧瞧嫂夫人的样子啊?”
芸珠微止了脚步侧头看着自己相公,脸上盖着面纱,她只能依稀看清他的轮廓。
妻子貌美,想来他在一干弟兄面前应该也是极为有脸面的。这样想着便没急着回房,垂着头曼立在原地,等那人揭了自己头上的盖头。西北不若其它地方那般规矩,貌丑的女人才怕在众人面前掀了盖头。
“你还待着这里做什么?”
突然而至的冷淡声音让还在等丈夫揭盖头的芸珠茫然不知所措,又听他继续道,“规矩没人教过吗?”
葛无还知道这位出身世家脾气规矩都一等一的,但今日他喜事儿要由他闹下去没弄得这帮西北大老粗反倒弄哭了新娘子就不好了,忙向程氏使了眼色。
程氏接了示意,拉了拉芸珠的衣袖,待她醒过神儿之后一应新娘那里的人都进了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