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清殿,当朝太子的寝宫。
南帝越过满地的狼藉,看着无力地蜷缩在殿中一角的萧奕轩,皱了皱眉,眼中是一个父亲对待自己孩子毫无保留的疼惜。
许是察觉到来人是谁,萧奕轩原本空洞麻木的双眼渐渐恢复了些许神色,他慢慢扭过头,朝来人看了过去,没有说话,久久后只听见他嗤的一声轻笑,眼里边是绝望后的无助,嘲讽又冷漠地看着来人。
南帝身后捏着竹笛的手瞬间收紧,此时萧奕轩眼中对他的嘲讽和排斥让他的心不由得下沉了几分。他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但是唯独只有眼前的萧奕轩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今日之事他筹谋多年,为的也不过是替他的轩儿扫除前路上最大的阻碍罢了。可是他的轩儿因此恨上了他,他又当如何?
南帝只是略一沉思,便慢慢蹲下了身子,与萧奕轩对视,他吸了吸气,这才缓缓开口:“为父这般的良苦用心,日后你自会知晓,你要实在难受,那,就恨为父吧。”
话说完,南帝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却是没有回头,只听他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皆为臣民,只要为父手握这皇权一日,就可掌天下任何一人的生死,为父盼着轩儿能够有朝一日,护得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随着如闲庭散步般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萧奕轩的身子突然止不住地发起抖来,一股深深的凉意从他的心脏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从薛家获罪后发生的一些列事情,渐渐打破了他对自小无比崇拜的父皇的认知。刚刚南帝的一番话更是连他心中为他的父皇的最后一丁点儿辩解都被彻底地击得粉碎。
世人皆羡慕他的好运,生来就是太子,又是当今天子最为宠爱的孩子,这个天下必定迟早会是他的。可是没人知道,见了太多的尔虞我诈的他,所有的心愿也不过是携一人终老而已。
萧奕轩撑着地板缓缓起身,几日未进水米使得他的身子不堪重负,好不容易站了起身,随即头部便是一阵阵眩晕,他下意识地伸手撑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缓了过来,随即开口说道:“福安,将忆清殿的门给本宫看劳了!”
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唯!”
接着又听他道:“十三何在?”
一身穿深青色劲装,腰间带刀的男人从窗户外面应声而入,恭敬地执礼,埋首,单膝跪地。
萧奕轩提着气,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无力的沙哑:“去把薛家嫡女的骨灰弄进宫来给我。”
是的,骨灰,在南朝犯了大罪的,被斩后是要在乱葬岗挫骨扬灰的。
十三依旧埋着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动作丝毫未动,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萧奕轩的命令。
“嘣!”萧奕轩显然是已经怒火中烧,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赤目欲裂地盯着看起来依旧十分恭敬的十三:“本宫知道你遵的是皇上的旨,奉的是皇上的命!但,这一刻起,本宫要你遵本宫的旨,奉本宫的命!如若不然,本宫便立马要了你的命!”
“咳咳咳……”萧奕轩捂着胸口跌坐在凳子上面,刚刚的那一巴掌已是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门外太子的贴身随侍福安听到声响,心中顿时一紧,就想往里殿里去,只是看到前侧默不作声的南帝,又止住了快要迈出的步子,只能竖起耳朵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福安偷偷地擦拭着额头的汗,刚刚太子殿下的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了,他不知道听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皇帝陛下会怎么样?现下他只能期盼太子殿下接下来不要再说出些什么了。
南帝再次看了看紧闭地房门,嘴角微微带着笑。
福安揉了揉眼睛,再定眼一看,南帝依旧平常那副清雅又淡漠的样子,分不清是怒是喜,想来的确是他看花了眼。
接着殿内又传来了萧奕轩的说话声,声音比起之前更加的有气无力了起来,可这话的内容确是越发的要命。
只听那屋内萧奕轩缓缓说道:“就是不知道你死后,那柳安巷中的王姑娘会不会伤心呢?呵呵……”
随着萧奕轩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十三的眼中终于起了变化,他的背心隐隐泛着凉意,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许是从一开始,他的一切都已经毫无隐藏的被太子殿下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原来南朝从来就没有不理世事,率性顽劣的太子,是人们对这个在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一副不堪大任的太子的片面之感。他想陛下是多虑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太子将会是一个比之陛下更为出色的帝王。
十三由暗卫礼改执为臣礼,开口说道:“卑职领命。”
萧奕轩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让十三先行退下。
十三得令后转身出了门,与南帝两人的视线交汇,眼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福安在一旁看得更加心惊了,如果果真如他猜想的那样,那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期望和宠爱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想到此处,他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无比稳定。
这时,里面再次传来萧奕轩充满疲惫的声音:“来人,备水。”
福安小心翼翼地瞧着前侧的南帝,等待指令,见南帝点了点头,他心下一喜,便赶紧招呼远处的宫人行动了起来。
南帝独自一人站在忆清殿外,看着紧闭的殿门,眼中有着欣慰和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白的东西,直到传来数人的脚步声,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伺候的宫女太监在得到指示后,很快便鱼贯而入。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随侍太监福安只是一脸心疼的替他的主子换上干净的衣衫,却是连一句话都不知该怎么说的好。
福安默默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手上的动作没停,将萧奕轩的服饰整理妥当,便扶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萧奕轩来到前厅。前厅的餐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跟一叠小菜,对于久未进食的人来讲,这小米粥便是最为适宜的。
萧奕轩借着福安的搀扶缓缓落座,一时也不说话,也不动筷,就愣愣地盯着眼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耷拉着眼皮,让人看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小心翼翼地,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良久,萧奕轩终于缓缓开口,像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你说婉婷死前是不是也饿着肚子?她自小就是最为贪吃的。刀划过脖子的时候她一定害怕极了,她胆子那么小,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就因为怕疼怕苦,硬是只学会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就再也不肯练习了。呵呵呵……”
福安搓了搓双臂,他看见他的主子此时的模样是万般心酸和难受,可是不知为何听着主子嘶哑又无力的笑声,会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汗毛直立之感。
他明白,他的主子再也不会是曾经那个肆意洒脱的主子了。
萧奕轩停止了笑声,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吃起了小米粥来。
是夜,靖王府。
靖王萧奕恒对着铜镜慢慢拆着头上的纱布,此时的萧奕恒只着一件月白色里衣,没有束发,及腰的黑发随意散在脑后。
他的身后站立着一身黑衣的男人,那男人以黑布遮面,头上戴着同是黑色的帽子,隐隐烛光之下,若不是一双露在外面眸子太过于戾气逼人,定是要仔细了瞧方能发现。
萧奕恒将拆下来的纱布放置一旁,用浸湿的帕子慢慢地清洗着伤口,清洗完毕却并没有用药,只是用桌子上雪白的纱布重新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那黑衣男子皱了皱眉,却也是知道主子行事自有道理,并未多言。
萧奕恒将纱布打好了节,站起身来,开口说道:“马车一旦出了南朝边境便立即截杀,务必要找到那个东西。”
那男子抱拳应声:“属下领命!”
就在那黑衣男子即将要快出门外时,身后又传来萧奕恒的声音:“要是,她肯乖乖交出东西,也可留她一命。”
那黑衣男子愣愣,方才反应过来,他的主人说的是谁,他默了默,这才说道:“是!”
黑衣男子走后,萧奕恒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月色许久,回过神来,取下腰间绣着梅花的荷包,慢慢摩挲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嘴角带着淡淡的轻笑,只听他缓缓开口:“我记得你说过,我想要的你都会帮我的,你得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