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溪和古寨隔水相望,由于梅江水路,与黄石一样是繁华之地。在白鹭古镇,蓼溪与古寨被智水分隔,分别为谢、赖两姓聚族而居,两大宗族暗中较动,且互不过界,但在江口有座浮桥交通。原来,官衙在蓼溪,集市也沿江兴起,后来风水转动,官署和商铺都过了浮桥扎在古寨,一条l形街道挑起古镇新的繁华。
有银每天晚上就会来到蓼溪码头上散步,观看江面的帆影,与村民闲聊,就慢慢熟悉了“蓼溪八景”。什么五星归垣、双水夹秀、狮背滩声、龟尾竹影,什么桥下溪光、洲中树色、衙静挥琴、庵高送磬。蓼溪古建筑多达十余处,有祭祀的宗祠,有纪念的石坊,有铭恩的祠庙,有读书的雅居。
避难的日子,有银不大出来活动,闲时只是一个人在村里转悠,但很快由于熟悉而厌倦,毕竟只是一个生意人,而不是文人雅士。
有银回到老家,却不敢回到河村居住,这并不是与灯花生活在一起不方便,而是怕郭屠追到老家,毕竟那不是一笔小款子。有银在蓼溪租了间屋子,闲住了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仍然寻找做生意的机会。
看着梅江上白帆点点,有银就会猜测大船上拉的是什么货物,上行的船时时出现新货,下行的依然是土产。生意人的本能促进他每次都把散步变成了一次打探,在与船家的聊天中了解时局和生意的行情。与船家的伙计们相熟了,一些暗中的生意也呈现在他的眼前,那就是烟土。
有一天,一只从赣州回来的大船泊在码头,有银照旧与船上一个叫花蛇的伙计聊了起来。有银说,老弟,有空我们进酒家坐坐。
花蛇忙完了船上的事情,就跳过岸来,跟着有银进入小镇。花蛇问,老哥,你天天这么悠闲的江边转,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肯定是祖上积了财富,你只管享受了吧。有银信口编排说,红军来时我卷起家财逃命去了,红军走了我就回来了。
花蛇笑笑说,你天天在小镇喝酒,这么逍遥自在,你不会是那个在罗汉岩山洞中开枪打死赖司令的人吧?有银说,你可不要乱说,这是要命的事!
花蛇提到的赖司令,就是有玉和昌喜在武阳“春耕模范”授旗大会上见过的老乡赖昌祚,白鹭镇最早起来闹革命的人。由于工作出色,调往中央直属机关工作,红军离开前夕,又调任了闽赣省委书记。红军离开赣南后,被中央分局任命为瑞金特委书记,到瑞金九堡铜钵山区组织游击队。
梅江边的传说,除了陈炽,就数这个“赖裁缝”的故事多。传说他当上了司令,白鹭镇好多人投奔过他,但他有一次在罗汉岩养病时,不幸被叛变的警卫员杀害。杀他的人,是看中他带在身上的金条。有银在蓼溪这段时间,也听到了赖司令的传说。
花蛇说,这个赖司令也真是,本来是我们赖家的大人物,却落到这个地步。红军走了打什么游击,回来开个裁缝铺子不就没事了吗?有银说,不说政治的事,聊聊生意吧,我知道你们船上当伙计的,表面为东家买货运货,其实会带点私货,怎么样,这次手头上有什么东西没有?
花蛇说,老哥真是个精通世事的人!有银说,不精通世事,我能活着回来吗?花蛇说,那就别绕弯子了,老哥,这小镇上的烟馆有熟悉的人吗?
有银是个过来人,知道受雇用的伙计,不论铺子里站的,还是船上走的,如果活络都会弄点私货暗中交易,挣些外快。前几年红白拉锯时,这些人就活跃在封锁线上,为苏维埃政府出过不少力。红军走后,烟土又暗中活跃了起来。
有银敏感地问,是不是你手头上有私货?对方点了点头。有银说,交给我吧,我在这地界虽然没有熟悉的人,但可以弄到外头去。
通过几次联系和交易,有银对烟土生意做上了瘾。巨大的利润让他尝到甜头,但他苦于不能自由奔走江湖。直到有一天,他在江边聊天时遇到一个黄石的船家,讲起了郭屠被抓丁的消息。有银开始着手屯积着伙计手上的烟土,准备挑到黄石去出手。
但是,就像十年前挑猪肉去黄石一样,在他物色挑夫时又遇到难题。有玉不在了,捡狗倒是长大了,但他不可能去求灯花。先误了大哥,又害了二哥,有银在灯花眼里已是十恶不赦之人。这几天,他不断码头上转悠,并不是欣赏什么狮背滩声、洲中树色,而是看有没有合适的人物。
一艘大船泊在蓼溪码头。一块长长的木板联结着码头的石阶和船舷。搬运货物的民夫队从蓼溪涌了出来,在临时的木板桥上来来往往。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引起了有银的注意。
只见他腰上扎着一条粗布汗巾,庞大的麻袋嚯地一声蹿上肩膀。他弯着腰,一手扶着麻袋,一手撑着腰板,汗水流到眼睛时就顺手拉起腰间的汗巾,擦一下脸又掖进腰间。他行走在板桥上,颤微微的桥板由更加弯曲。
有银觉得奇怪,由于国军四处抓丁,民夫队伍里年轻人并不多。另外,有银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
小伙子嚯地一声把麻袋丢到码头的货堆,与有银正好脸对脸望了一下。有银看清了这张脸,与大哥有财一模一样。有银心里一激动,走上前去,问,是捡狗吧?我是你叔叔啊!捡狗惊喜地叫了声“叔”,放下手中的活计,两人走到码头边的树林里,问讯各自的情况。
有玉被枪决后,捡狗更加顾虑母亲,不敢随便外出。红军走了,苏维埃没了,祠堂变回了乡公所。过了几年,国军时常抓丁,捡狗没当成红军,当然不想进国军。他只得常年在外流浪,逃避抓壮丁。拉纤,搬货,挑担,他有的是力气,梅江上也有的是活计供他挥洒汗水。
这一次,他躲在蓼溪拉活,正遇上大船拢岸,就临时加入了搬运的队伍。得知有银也躲在蓼溪,就说忙完后再去找他,说罢警惕地望了望林子的四周。有银正想说起挑夫的事,捡狗却突然蹿了出去,往蓼溪东头跑去,一边跑一边对有银说,叔叔,我会回来找你的!
有银正在惊讶,发现江边情形大乱,几个兵丁提着枪出现在码头,迅速包围了码头的民夫,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刚要逃跑就被国军按住,在挣扎时被枪托砸得哇哇大叫。有银心里一惊,这分明是国军精心组织的抓丁行动。
有银庆幸捡狗逃过一难,同时佩服侄子的机敏,与大哥有些相似。
暮晚时分,有银又来到码头转悠,等候捡狗的出现。江面上货船亮起了灯火,船头升起的炊烟散入江边,那些伙计像水鸟一样攀在船头吃饭。这些货船来自宁都、石城,阵容壮观,方言杂乱,有如鸟鸣。
石城船比宁都船细小,就像支流琴江比梅江细小,但船小好掉头,小有小的用场,梅江清浅的时候就容易上下。在蓼溪码头,石城船就由于细小能挤进小镇边的支流。有银在黄石的时候就看过,这种船依岸而行,船在前人在后,一根棒子支着往上推。
有银正在比较着江面的船只,突然听到有人从林子里闪了出来,朝他喊,叔!捡狗果然找来了。两人来到有银的住处,有银拿出了准备的果品食物,热心地招呼着侄子,一边聊开了。
有银说,这次实在太危险了,看来还得另谋出路,不能在码头做工了。捡狗笑笑说,这有什么,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事非常平常,在河村逃丁,不过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