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目光,转身将帕子浸在水里,重新洗过一遍,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野蛮人哪都有,不分漠北和天羽。”
她拧好了帕子,继续为他擦拭血迹。
由于时间太久,那些流淌在身上的血液早已干涸。
她怕弄疼了他,擦得小心翼翼,耗的时间也就更久。
只听他又问道:
“想不想知道真正的漠北是什么样子的?”
她心下好奇,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
闲来无事,不如跟他说说话,面对他的伤口时,好像心也不那么紧了。
“说来听听?”
她漫不经心道。
只听他平日里冷冷沉沉的声音,这会竟轻了几分,柔了几分。
许是每个提到自己家乡的人,都会变得温柔起来吧。
“其实漠北很大,也很美,有高山,有平原,有大片大片的草地,也有一望无垠的沙漠,有河流,也有湖泊。至于野兽,哪里都有吧?”
她轻笑道:
“因为你是漠北人,所以美化了漠北?”
“那是因为你没去过。漠北的山很高,连绵不绝,夏季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抬眸远眺,你会发现山尖都隐入了云层里,如梦似幻,宛如仙境。”
她想象着他描绘的景色,确实很美,不禁
有些向往。
又问道:
“那冬季呢?”
“漠北的冬季来得很早,也很漫长,风雪大,有时候风吹得你睁不开眼睛,雪大得几天都出不了门。草原被积雪覆盖,山也变成了雪山。但这个时候,却是抓兔子的最佳时节。”
抓兔子?
她忽然感到有趣,问道:
“草原上有兔子吗?”
他失笑:
“没有兔子,狼吃什么?”
她也跟着轻声笑起来,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那倒也是。”
他又接着说道:
“草原上的兔子会在冬天来临之前,把自己吃得浑圆肥胖,一来可以帮它们长出厚厚的皮毛,二来冬季草原被积雪覆盖、食物短缺,可以让它们少挨饿,好过冬。但只是少挨饿,却不能不饿。兔子经常在洞穴附近活动,这个时候就很好找到兔子洞。漠北的冬天总是来得很突然,基本是草还绿着,雪却已经下了一尺多厚。所以这时候割一把积雪下的青草,拿到兔子洞前,兔子闻到青草的味道,忍不住就会爬出洞外,这个时候,很容易就抓到它了。”
她的思绪随着他的描述而飘远,仿佛人已经到了草原上的冬天,跟在他的后面看他如何抓兔子。
手上的动作都不
由得慢了半拍,兴味盎然地问道:
“听起来很有趣。那抓到之后呢?”
“抓到之后,兔子就是你的了,想如何做都是你说了算。”
“那你会怎么做?”
“生一堆火,烤兔子。”
她原本满心期待着他的回答,可是当真的听到之后,心里却又未免有些不喜。
短暂的情绪低落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玄苍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有这样做了,才符合他的性格。
若是听到他说将兔子放生,她倒是应该感到违和了吧。
见她久不应声,他不禁问道:
“怎么了?”
她尽量不带入自己的情绪,如常道:
“有些残忍。”
他似乎想到了她会这么说,以她的良善而言,恐怕只会想到放生。
他勾唇道:
“死法不同而已,或者被人吃,或者被鹰吃、被狼吃,草原上没有几只兔子能自然死亡。弱肉强食,这是草原上的法则。何况你以为外表可爱的小东西,并不一定就是无害的。再者,草原上的兔子如果太多,对草原无疑是一种伤害,草地会大面积退化,牛羊马匹失去饲料来源,对牧民而言也是灾难。”
她被他的长篇大论逗笑:
“吃了一只兔子,你倒像是做了一件好事
。”
她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也从没有兴趣了解他的想法。
只是这一刻,他的话像是有一种魔力,能带走她的恐惧与神伤。
一切像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就像今天早上,她看着他们在院子里清雪、嬉闹,欢乐中带着生活该有的模样,平静而温馨。
无疑的是,他的话让她对漠北产生了兴趣,不禁又问道:
“不说兔子了,听说漠北有雪山?”
他长吁了口气,像是吐出了一口思念:
“有,山上积雪常年不化。”
“雪山上真的有雪莲吗?”
“有,很美……”
微微停顿之后,他稍稍转头,又道:
“像你一样。”
闻言,她的动作一顿。
没有一个女人被人夸赞的时候会不心动,她也一样。
可是被玄苍如此夸赞,她心里却是说不清的滋味。
他的背擦干净了,她转而拿起了桌上的金创药,一点一点地洒在了他的伤口上。
看到那些白色的粉末浸入伤口,她有些感同身受的浑身一紧,一定很疼。
可是他却始终不动声色,紧接着说道:
“我最喜欢漠北的草原。”
她将自己的情绪悄悄掩去,如常问道:
“为什么?”
“它是我们漠北人赖以生存的母亲,草
原上有数不清的牧草,羊草、冰草、野黑麦、黄花苜蓿……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草原因为它们而变得肥美,牛羊马匹因为它们而有了美味的饲料,漠北人才有了新鲜的奶源、精壮的骏马。在草原上放牧、驰马、摔跤,围着篝火烤肉、喝酒、唱歌、跳舞,那才是人生中最惬意的事。夏天的草原最美,有许多野花,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放眼望去,好像用鲜花织了一张大网,铺满了整个草原,是姑娘们最喜欢的去处。”
姑娘们?
原来他的眼里也有姑娘?
她脱口而出道:
“姑娘们喜欢去,是因为漠北战神吧?”
听说他在漠北的人气很高,有多少女子争相为他献身,如果他在草原上驰马,恐怕整个漠北的姑娘都会为他趋之若鹜吧?
谁料,他却不回答她,转而问道:
“你想去吗?”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也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想问她,单纯的想去漠北草原,还是因为他而想去漠北草原?
她放下金创药,又拿起纱布,从腰部开始包扎。
因为伤口横亘整个脊背,她只能从腰部一圈一圈地往上缠。
一边为他包扎一边如实道:
“我……恐怕没有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