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越说完这句话, 将身一转,朝第三层入口处走去。
众人都还有些懵然, 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颇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褚玄商满心好奇地看了看容舜华, 她正在温声安抚颜面尽失的容清瑶。褚玄商并未在她面上见到丝毫难堪之色,仿佛片刻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袒护其他女子的并不是她的未婚夫。不知为何, 褚玄商总觉得,这种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人,假,很假, 且让人不适。所以, 他还是更喜欢与性情中人打交道。
晏侬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褚清越似乎与容舜华并无情愫,忧的是,前门拒虎, 后门迎狼。褚清越对容令怡这个讨人嫌的小妖精存的又是甚么心思?
小时候,她曾听她爹晏孔阳讲起过褚清越在朝露台,当着容氏一族的面, 将自己作聘求娶容佩玖的惊世之举。她虽未亲眼见证, 却是已将当时的画面想象得柔情万千又豪情万丈, 每每想到,小小的心中便会止不住激动。因而, 在她心中, 褚清越与容佩玖是这世间无人能够比拟的神仙眷侣, 褚清越这一生便只能是属于容佩玖的, 即便容佩玖早已不在人世。
几名紫衣禅修相互对视一眼。褚清越如此公然地驳了容舜华的面子,他们不能就此作罢。容氏一族,最重名声。若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容家舜华的脸面要往哪儿搁?容舜华自来大度,不计较,他们却不能任由龙未山的明珠被人如此踩在脚底践踏。这样美好的女子,他褚清越不珍惜不稀罕,自有数之不尽的人稀罕。
当下步出一名紫衣男禅修,对着褚清越的背影高呼一声,“褚宗主,且慢。”声音之中,是压不住的怒气。此人名叫容青峰,暗中仰慕容舜华多年,眼见自己心中不容亵渎之人被羞辱,便觉一腔愤恨难耐,一心只想替她讨回公道。
褚清越顿住。
容青峰便又道:“褚宗主身为一族之长,说话做事之前,可曾考虑过自己的身份?有道是,好男不与女斗,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可依在下看来,褚宗主方才这一番所作所为,却是担不起君子二字的。”话语之中不无嘲讽之意。
容氏禅修养尊处优惯了,爱说教,也爱逞口舌之快,其实是一群最为天真不过的人,总是妄想让对方屈服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下。
时人重礼仪,讲规矩。这种情形之下,但凡常人,只要对方搬出大义情理,都会自觉羞愧,好好地自我检讨一番,最不济也会收敛了气势。
是以,容氏禅修的这一招倒是屡试不爽。
不过,容青峰也是倒霉。殊不知,他妄图教训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众人便看到褚清越背对着容青峰,面无表情,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若处尘长老的死活与你们无关,便只管将时辰浪费在这些无聊透顶的事上。”末了,又淡淡地补了句,“愚蠢。”
容青峰:……
英雄救美不成,反而自取其辱。容佩玖万分同情地看着一脸涨得通红的容青峰。
褚玄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褚清越如此淡定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堂兄的怒点还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如同暴风骤雨,转眼就风淡云轻了。都被人指着鼻子训了,居然无动于衷。
晏侬也噗呲笑出了声。
只有容舜华仍是脸色如常,她摇了摇头,阻止容青峰继续自取其辱,“青峰师兄,褚宗主说得没错,处尘长老尚生死未卜,与其在意这些小事,不如抓紧时间下到第三层,正事要紧。”
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容青峰一下便钻了牛角尖,不找回些颜面是不肯罢休的,眼神一转,看到靠墙而坐的容佩玖,道:“容令怡,今日之事全因你而起。你过来,给大师姐和清瑶师姐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只要容令怡肯道歉,也算稍稍挽回些颜面。
容佩玖有些举棋不定,闹成这样,她也是未曾想到的。从前,褚清越再不耐烦一人,也不过是置之不理,不会不留余地便出口相讥,更不会动手。今日却一再地讥讽素来为人所敬的容氏禅修,这是嫌弃自己名声太好?
容青峰有一点却是说得极对的,褚清越身为一族之长,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世人眼中,风评不可不顾。此事再闹将下去,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不若自己便服软一回,将事态平息。再说,自己现在是容令怡,服软才是容令怡该做的事。
容佩玖打定主意,便站了起来,朝容舜华与容清瑶走了过去,开口道:“大师姐,清瑶师姐,今日之事,是令怡的——”
没等她将那个“错”字说出,黑影一闪,褚清越倏地瞬移到她身后,手一伸,揪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提着她就往前入口处走。褚清越人生得高大挺拔,容令怡的身躯玲珑娇小,这样拎着她,就像拎了只兔子似的。
褚清越径自朝前走去,冷声道:“多管闲事。”再不管身后的众人,拎着这只兔子就进了第三层的入口。
容兔子:……
第三层的入口连着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通道,通道之内漆黑一片。拎了只兔子的褚清越,在通道中走得悠闲。而被拎着的兔子,感觉却不是那么好。
“褚宗主,能否将我放下?”褚清越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兔子开口求道。
褚清越没吭声,将容佩玖往地下一搁,她赶紧站稳,抬起手整理被他扯得移了位的衣领。理好衣襟,刚刚将手放下,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落入了一只热乎乎的大手之中。
容佩玖便有些懵,身体忽地就僵了,从头僵到脚,五根手指木木地张着。
黑暗中,她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那只热乎乎的大手便捏着她凉凉的小手揉了起来,待到将她五根小木桩似的手指搓软之后,五指穿进她的五指之中,与她十指相扣。如此一来,她便是想抽也抽不出来了。
被他的手紧紧扣着,大掌的灼热从她的手流向周身,整个人渐渐融成了一汪春水,浑身无力,像只布偶人,软嗒嗒的任由他带着往前行。
黑暗总是会将人麻痹,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分不清从前与现在。一路被他拉扯着,容佩玖有些恍惚,仿佛此刻紧握着她的手的,是三十多年前的褚清越,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少年,而不是现在这个冷若冰霜、令她捉摸不透的青年。
现实的绝望暂且抛至一边罢,此刻她是容佩玖。
她闭上眼,很用心地感受他掌心的碰触,她要把那独一无二的感觉记在心间。如此,即便多年以后,她也像天地树上那名女子一样,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却始终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没走多久,便听到褚清越道:“到了。”
容佩玖恋恋不舍地睁开双眸。时隔多年,两人重又来到了这个阳光明媚、鸟鸣山涧、花香袭人的世外桃源。眼前是刺目的光明,从黑暗到光明,一切不可告人的私心都将无处遁形。
她又变成了容令怡。
“以后,顾好你自己便可。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必你委曲求全。”褚清越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容佩玖忽然觉得他的声音之中似乎带了一丝难得的柔和。
“啊?甚么?”变成容令怡的容佩玖只能装傻。
褚清越不语,片息之后,手猛地一紧,紧到容佩玖感觉到了痛意。他将容佩玖一推,用的力道有些大,害得她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容佩玖自嘲地撇了撇嘴,那一丝柔和,果然是她的错觉。
褚清越朝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头顶的阳光尽数遮去。艳阳下,他的脸白得像瓷,目光冷得像霜,深得像井。
他盯着她的胸口处,伸出一指,触到她心口的位置,“就在方才,我真的很想将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颗无情的心,才会看不到别人的伤心。”他忽然一笑,“可是,就算是挖开了也没用,这里面装着的,原本就不是我要的那颗心。”
容佩玖的心微微泛着疼,眼底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却仍是不置一词。
褚清越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
就在褚清越拎着容佩玖进了入口通道之后,众人也都纷纷跟了进来。
无人看到,便是在所有人都没入通道内之后,从断壁之后走出来一人,一袭烟青色长袍。
此人左脸之上覆着半张妖冶鬼魅的面具,袒露在外的右脸祸国倾城,看着像是在微笑,却是因为唇角天生上扬之故,其实并未笑,目光凉凉的没有一丝笑意。
他盯着入口通道处,若有所思。良久,薄唇轻启,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还真打算陪她玩下去?他不急,我却是等不及了。小杏花,不如,我们来帮他一帮罢,总是要有人做这推波助澜之事的。”说完,嘴角向上牵起,这回,才是真的笑了。
这一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