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三皇子的贴身侍女。”孟知衍又补充道,“会武。”
宋暖意惊讶。
她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想缓解下尴尬,不成想,竟意外得到这么个消息。
那就得多打听打听了。
“她是给三皇子抓药?”
“应当是。”孟知衍敏锐察觉到不对,“那药方有问题?”
“里边加了人参和冬虫夏草,无论是阴虚火旺、气阴耗伤、阴阳两虚等哪种状态的肺痨都虚不受补,若要补气血,应当酌情加些当归、阿胶、黄芪才是。”
孟知衍沉吟了片刻,“据我所知,三皇子身体康健,并无不适。”
啊?
那没事了。
“许是给别人抓的药。我也提醒了那丫头,倘若她上心些,会再请大夫来给病人看过的。”
宋暖意又看了下天色,“孟大夫,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知衍眼眸闪了闪,“在下冒昧问句,世子夫人来此拿药,是身子不适吗?”
“没有,我是给病人买的。”宋暖意道,“前日义诊,一位汉子说他母亲胞宫脱垂,我答应出诊治她的。”
这是妇人病,既有宋暖意接手,孟知衍便理应避嫌。
但他却说,“我陪你一道去。”
宋暖意一怔,委婉地道,“大娘或许不愿给你看。”
孟知衍:“在下可以给世子夫人打下手。”
“可是你的伤……”
“不影响走动。”
宋暖意沉默了下,“那你让马车慢点儿?”
孟知衍抬眸看她,眼里带着几分惊讶。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她又说错什么了吗?
孟知衍脸色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了声,“世子夫人坐马车,在下骑马。”
虽然他很想与她一同乘坐马车,但她现在还顶着世子夫人的身份,她和魏临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自己再插一只脚,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不能让她身陷囹吾。
顾家离倾覆不远了,到时她便能重获自由,他得耐心等等……
冯老汉没想到那娇贵的世子夫人会信守诺言,真的上门看他老娘。
彼时他在院子外劈柴,两个拖着鼻涕的外甥,在院子里喂鸡喂鸭,鸡鸭屎和米糠哪里都是,无处落脚。
他那傻子姐姐,穿着泛着铁光的破棉袄,蓬头垢脸,留着涎水看着他傻笑,时不时从破洞棉袄里掏一把黑乎乎的棉袄,塞到嘴里嚼。
这环境他习以为常,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不舒服,频频出神。
而这时,宋暖意和孟知衍,正缓缓从小路走来。
马路不能直达他家,他俩只能弃车步行。
男的俊美文雅,女的倾国倾城,俩人并排走在一起,天造地设一般,十分般配。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时而分开,时而重叠,暧昧纠缠,美得像一幅画。
冯老三看呆了,仿若在做梦。
宋暖意绵软的声音响起,“冯大哥,这是你家,对吧?”
冯大哥?
她喊他冯大哥?
他脑子更懵了,心脏砰砰跳,去推傻姐姐回屋,又想去打扫院子,但又觉得让客人久等不好,便擦了擦双手,走到她跟前,手足无措的,“您、您怎么来了?”
“怎么?不希望我来?”宋暖意语气含了两分笑意。
冯老三脸红耳赤,“不是,我这儿太乱,都没个落脚的地方。”
孟知衍面色微冷,“你既有自知之明,为何不打扫干净些?”
贫穷不是让家里脏乱臭的理由。
在龙盘山那些村民家里,再怎么一贫如洗,人家屋里屋外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她这般出尘如仙,不该来这种脏污之地。
冯老三的脸红到像要炸开,宋暖意想到方才那个流涎水痴傻的妇人,意识到他家可能没妇人拾掇,不禁扯了下孟知衍的衣角,“咱们先给大娘看病吧。”
孟知衍压下心头的不悦,看着肮脏的地面,又找了根干柴,像在龙盘山那样,他握一头,她握那一头,牵着她走。
“跟紧我。”
宋暖意应了声。
她上一世也算是锦衣玉食,没见过这么糟蹋的环境,她也很怕踩着恶心的鸡屎。
冯老三已经先一步跑屋里,把他老娘搀了出来。
那老妇人颤巍巍的,走路蹭蹭的抬不起脚,浑浊的双眼也不太看得清人的样子,头发花白,可实质上她五十岁都没有。
她局促惶恐,“哎,世子夫人,老身都黄土埋脖子的人了,您何苦大老远的跑着一趟。老身这是脏病,治不好,没得脏了您金贵的手。”
宋暖意温柔一笑,“生而为人,没有谁比谁金贵,只要自尊自爱、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努力活着的人,都是金贵的。”
孟知衍有瞬间愣怔。
她这番话、这一记笑,好柔软,好像人的心脏都被浸润在温暖之中,让他入了魔一般的着迷。
老妇人和冯老三,则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尊重,心里震惊又感动到无以复加。
寒暄了两句,老妇人带宋暖意进入黑漆漆的房间。
里边就一个土炕,衣服叠起放在床尾,除此之外,什么家具物件都没有。
宋暖意让冯老三送来放温了的开水,她先舀洗了手,又用酒精消毒,让老妇人躺上炕,从药箱拿出干净的棉布,温水帮她清洗。
天气寒冷,她又行动不便,下面不知多久没洗了,有恶臭传来。
老妇人自己闻到臭味,不让她碰,挣扎要起身。
宋暖意劝不听,只能用银针定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动。
老妇人哭喊着自己脏,羞臊到要死去。
孟知衍在屋外默默听着,脑子里想起宋暖意在龙盘山的那一番话。
医者眼里没有男女之别,没有肮脏干净之分。
病人不排便帮忙抠、孕妇难产伸手去掏……
过后商队有人提起,说她心口不一,除了孟知衍,没有任何一个医者能做到那样,更何况她这般娇气的女子。
可他知道,她言出必行,说到就能做到的,他把那几个人打发到漠北去了。
敢质疑她,就要受到惩罚。
而眼下,那老妇声声啼哭,反反复复的说自己脏,人已经羞耻到崩溃,那小女人却丝毫不嫌弃,还温声哄,她有多善良,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