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瀚海,黄金城。
瀚海之主耶律青雄站在城头,身后是丞相完颜朔。
两人皆是一身短衫,不曾着朝服。
城外黄沙漫卷,随着西风游荡在半空。
耶律青雄笑道:“丞相,没想到咱们都小看了慕容龙渊那小子,一颗棋盘上的棋子,也想着自由生发。”
完颜朔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慕容家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太蠢,不过咱们当初将他派往大秦之时,也没想到他会四处落子。如今看来,此子野心极大,咱们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耶律青雄看着游曳在天边的秃鹫,“不必,咱们瀚海本就是那些中原人眼中的无法无天之地,只要他的能力撑的起他的野心,我不介意给他个机会。不吃血肉,如何养的起斑斓猛虎?”
完颜朔点了点头。
以瀚海这偏僻荒芜之地,这么多年来能够与中原之地互有攻守,靠的就是人人如狼。
只要能够成长,血肉也吃得。
耶律青雄笑道:“那些中原来的读书人,常说什么理法约束下的自由才是大自由?可朕看不然,真正的自由是让强者无边界,若是弱者,那便努力去成为强者。”
“弱肉强食,唯有强者才可生存。”
他目光幽幽,“若是不能成为强者,那成为强者的踏脚石,就怨不得旁人了。”
完颜朔忽然道:“陛下以为赢彻这次会如何做?”
“如何做?如今局势已经明朗,书院大比,其余各国都已经派了使团到大秦观礼,独独北辽没有。此中缘由,傻子的都看的出来。”
“那咱们这边要不要有所准备?”
耶律青雄摇了摇头,“这个世道,谁都不是傻子。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打不起来的。咱们静观其变就好。这塞北的沙,暂时还吹不到那中原之地。”
听说那中原之地,水草肥美,不知自己这一生,能不能得见。
……
北辽,白狼城。
据传当年北辽的初代帝王之时,其母曾夜梦白狼入怀,遂生此子。之后其人占城建邦,于是就将此城以白狼为名。
白狼啸月,一白天下。
不同于西北的风沙,北辽之地是常年大雪。
北辽城的皇宫里,辽王萧让披着一身雪白狐裘,正靠着大殿里的火炉在烤火。
而今天下诸国,唯有他北辽只是称王而不曾称帝,其中缘由,除了辽王萧让,无人可知。
宰相纳兰秀匆匆而入,“大王还有兴致烤火?”
萧让一笑,“他大秦铁骑就是再霸道,又能马上打到我这白狼城里来不成?既然暂时打不过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他赢彻未必就比我强了。”
纳兰秀站在一旁,苦笑一声,“大王还真是想的开。”
萧让笑道:“现在就看赢彻如何反应了,咱们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要是他赢彻能够先撕破脸皮,对咱们来说倒是好事,以义战不义,大势在我,到时哪怕他秦骑无双,来了咱们北辽,我也要蹦下他两颗牙来。”
纳兰秀迟疑道:“那些投靠而来的燕国旧人?”
“先秀啊,既然他们来投奔咱们,那以后就不要分什么燕人辽人,既然人家已经抛家舍业,那咱们就要好好对待才是,到时候再找些人,去那燕国故地和大秦之中好好宣传宣传,要他们都知道我大辽爱民如子,宽厚待人,到时候他那新降的旧燕之地也就不安稳了。”
纳兰秀想了想,“陛下真的要和秦国撕破脸。”
萧让倒是悠悠然,“这也是种试探,我倒要看看他赢彻这个向来酷厉的人能不能忍下来。如果他能忍下来,我倒是不介意给他个台阶下。”
纳兰秀苦笑一声,“大王,你这是在玩火。”
别人不知,可他纳兰宰相如何不知,其实而今北辽的主力根本不在北辽境内,而是在国境以东。
萧让笑道:“先秀,而今诸国皆有丞相,可坊间传闻都是你不如其他几人,你可知为何?”
“因为你缺了些胆气。读书人深思熟虑固然不错,可犹豫不决,恰恰是做大事的大忌。”
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秦虽强,可咱们也不是毫无胜算。”
……
南楚,江陵,柳家。
姜衡坐在藤椅上,望向一边闭目养神的柳易云,“阿云,你说赢彻会不会出兵?”
柳易云轻声道:“赢彻到底是个什么人,陛下应该清楚的很,旁人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一个真正酷厉之人,如何能够端坐大秦帝位这么多年?”
姜衡点了点了头,“万一赢彻忍不住出兵,咱们要不要出手?”
柳易云睁开眼,“陛下,忍不住了?”
姜衡一笑,“忍得自然是忍得,只是忍辱负重的滋味到底不好受,那些朝中的旧臣整日里叫嚷着要兴复大楚,实在是把朕烦的不行,你在这里倒是清净。”
柳易云一笑置之,“兴复大楚,还于旧都,他们的想法也未必就错了,陛下还是要有容人之量。”
姜衡气笑道:“你也别说风凉话了,这些人到底有多少是真心为了大楚,又有多少人是为了沽名钓誉,邀些虚名,朕都清楚的很,只是一时半会儿拿他们没办法罢了。”
“你且说说,要是赢彻真的出兵北辽,咱们到底有没有机会?”
柳易云以手中书拍了拍手臂,“机会自然是有的,唇亡之寒嘛。如果赢彻真要出兵,自然也会防备咱们几手。咱们也有两个选择,一者是出兵东北,与北辽合兵一处,到时以一战定天下,即便不能胜,只要拖延日久,秦国身后还有瀚海,耶律青雄必然不会坐失良机。到时候秦国腹背受敌,说不得天下大势就要为之一变。”
“另一种选择则是趁着北辽与秦国交锋之际,我亲自带兵北去,直攻东都,若是能够攻下东都,到时秦国内外受敌,纵然他赢彻是神人转世也绝对无翻天之能。”
“只是不知陛下倒时会如何选择?是要这长长久久的安稳基业,还是放手一搏,争一个万里江山?”
姜衡略一沉吟,开口笑道:“我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他赢彻是鲸吞天下的一代雄主,难道我姜衡就是墨守成规,唯唯诺诺的平庸帝王?”
柳易云一笑,“只是怕你忘了当年的誓言罢了。”
姜衡笑着摇了摇头,没言语。
他们都知道,其实当年那个终日里想着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早已死在了那条通往帝王高座的长长登龙道上。
………
东都,秦宫。
而今备受天下瞩目的秦帝赢彻倒是悠闲的很。
他正靠在树下,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在树下拿着网兜扑蝴蝶。
李恪悄然而至,“陛下真是好兴致,其余几国估计现在都在猜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赢彻抬了抬手,舒活一下筋骨,“那就让他们猜去,那几个家伙都不是什么蠢人,他们如何会猜不出朕的心思?今日朕这一番做派,说到底其实也是各取所需不止对朕有利,对这些家伙也有好处。”
“他们心里偷偷乐呵乐呵就算了,要是真的敢叫嚣几声,难道真的当朕不敢打过去?”
李恪点了点头,“陛下的意思是,再给北辽一个机会?”
“萧让不过是想要朕给他一个面子,朕给他又何妨?说到底,面子不值钱,于国有益,朕倒是希望这种事多多益善才好。”
李恪一笑“世人皆以为陛下暴戾,不想陛下也是个能忍之人。”
“那是自然,不然朕当年也未必能从吕相手中活下来。”
“那臣明日就发出诏书,要北辽速速选派人手来参加这次书院大比?”
赢彻摇了摇头,“萧让不是想要面子嘛,朕给他,明日通告天下,书院大比暂且搁下,且等些时候。”
“陛下的意思是?”
赢彻看着那个在嬉闹的小儿子,“天下事,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一家事,书院大比要是单单用来在学问之上分个胜负,难免就无趣了些。这次朕要搞个大事,赢了,名存千古,输了嘛,反正朕后继有人,也不亏了。”
李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赢彻忽然感慨道:“弈儿小时候,正是内忧外患那几年,那时候朕整日里忙于政务,倒是不曾陪过他。现在想来,亏欠良多。”
李恪轻声道:“陛下能为殿下留下一份盛世基业,便是最大的礼物。”
赢彻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
长江之畔,一个青衫的读书人牵马而至。
朝清秋看着波澜壮阔的江面,一江之隔,对面便是中原人口中时常提及,却又极少有人去过的东南之地。
常有人言,贪生畏死者,不可赴东南。
他拍了拍身边的瘦马,紧了紧腰间的长剑。
转头回望。
故国,江南,东都,山高路远不可见。
瘦马,新剑,青衫,一人独行天地间。
他长啸一声,吐尽心中积郁气。
天下事,恩怨仇,且放心间。
这一日,一席青衣,带马携剑,跨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