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白专注于肚子里缥缈的感觉, 不一会儿,那些轻碰的痒变成了鲜明的游弋——他的肚子里好像养了条小鱼,这是小鱼在游动。
眼下这条小鱼, 正随着霍峋往他肚子上抹油的大手来回漂浮, 似乎在做互动游戏一样。
郑爷忙一把摁住霍技师操作娴熟的手, “别动。”
“怎么了?”霍峋手上的精油带着一种玫瑰芳香,精油浸润他的指缝和郑蝴蝶的白肚皮,摩擦间, 有咕叽咕叽的暧昧声响,“觉得痒了?”
霍峋停下,肚子里漂浮的小鱼也消失了。
“不是痒。”郑秋白反问霍峋:“你刚刚没摸到吗?”
听到郑蝴蝶的说法儿,霍峋盯紧了眼前的小肚子,思考一会儿,他又把自己的侧脸轻轻贴了上去。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一位认真倾听妻子孕肚里孩子胎动的年轻父亲,脸上还要挂起欣喜万分的笑。
霍峋都做好准备笑了,可等到墙上电子钟默默跳走了两个数字, 除了郑蝴蝶肚子细小的咕噜声,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你是不是饿了?”
“?”郑蝴蝶仔细感受了一下, 弯起眼睛道:“好像是有点。”
霍峋现在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郑蝴蝶喂食的机会,哪怕两人都已经洗漱过,即将入睡了, 他依旧选择下床穿上睡裤,进入厨房看能做些什么吃的来。
因为叫郑秋白松口主动想要吃点东西, 实在是困难。
郑爷只有刚怀孕那段时间,对于想吃的东西有种清晰明确的偏执, 暴食到了有点吓人的地步。
慢慢到第四个月, 他的饮食已经趋向规律, 不再像以前那样,遇到想吃的东西,一口气吃一堆。
不过,这也比他怀孕前的猫食状态,吃的多了不少,只有霍峋,总觉得他吃的少,见缝插针塞水果、点心、营养品过来,还要一天两顿的加餐,郑秋白真觉得他要被喂成猪了。
“医生说你瘦。”足够瘦的郑蝴蝶肚子里倒是有个胖娃娃。
“赵院长也说了,有些人体质可能就是我这样,怀孕了,吃很多也不会重太多。”且孕期内发胖,还有很大一部分激素和代谢的原因。
郑秋白到现在,身体里雌性激素数值和女性怀孕四个月正常激素水平还是有差距的,不过因为数据在稳步提升,加上胎儿的发育没有什么问题,赵泽霖并没有给郑秋白安排激素药物进行干预。
“只要宝宝一切正常,就可以了。”郑秋白抿了口牛奶,他对自己的体重并没有多大关注。
坐在餐桌对面的霍峋闻言忍不住强硬强调,“明明现在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坦白来讲,如果生下这个孩子的代价是掏空郑秋白的身体底子,进而影响郑秋白未来的健康,这代价就太大了,霍峋也还真不一定愿意做个二十四孝好爸爸了。
霍峋和被孕激素影响的郑蝴蝶不一样,在他这里,对孩子的喜欢永远都是爱屋及乌,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本能选择。
他的爱带有私心,会权衡利弊。
郑秋白是他心上那台天平永远倾斜的一角。
不过霍峋不敢表现的那么明显,他怕郑秋白看出他对孩子的不满和敌意,也怕他在郑秋白心里的分量没有那个初具人形的小婴儿沉。
万一被剥夺当孩子daddy的身份,霍峋哭都没地方哭去。
“只有你的身体好,宝宝才会好。”
“好,我知道了。”郑秋白的目光从霍峋不停捏餐巾纸的手上挪开,斯文地将碟子里的煎蛋和火腿都塞进了嘴里。
其实他已经有点吃饱了。
不过,霍峋原本就在因为即将去港湾上学的事情而焦虑,他还是不要再让原本就‘脆弱’的霍少爷,因为自己吃饭的问题,变得更焦虑了。
吃过深夜加餐,又重新洗漱一遍的郑蝴蝶躺到了床上,主动张开胳膊,抱住了霍峋的大脑袋,轻轻摩挲着当按摩,良久,他感觉霍峋似乎沉沉舒了一口气。
在私立医院产科走廊里的宣传架上,郑爷看过和产前产后焦虑抑郁相关科普的小册子,产后暂且不知道,但郑秋白绝对没有产前焦虑。
他清楚以他现在资本和眼界,能给肚子里的宝宝一个优渥的童年乃至一个顺风顺水的人生。
所以有关孩子生下来怎么养,会不会养不好这些自我怀疑,在郑爷这里压根不存在。
再就是因为躯体上各种变化、难受产生的心理焦虑,这点在郑秋白身上就更趋近于无了。
他一没发胖二没妊娠纹三还有霍峋当按摩师,至于身体上那点难受,比起上辈子复健时候的辛苦,也算不了什么。
郑爷,是个心态相当好的孕夫。
赵泽霖都说,没见过这样心大的甩手掌柜,好像生孩子就是腿一张一合的轻松事儿,以至于每次来缠着赵院长问东问西的,都是霍峋。
所以,郑秋白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太放松了,霍峋这才跟扯起一根筋儿似的,神经紧绷,压力过大。
毕竟宣传册上也提过,焦虑情绪,不一定只会出现在怀孕的人身上,另一半的心理健康,也尤为重要。
现在郑爷就希望,霍峋到港湾换一个新环境,加上学校里的新鲜事,能分走些霍少爷身上无形的压力,也分走些他整天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过去就好好学习,不要一直惦记家里,我会照顾好我自己。”郑秋白这句话,从家里一直讲到了机场临别前。
霍峋大部分行李都已经从家里打包到港湾去了,他拎在手里的只有一个小登机箱,装了随身物件和证件。
于是他就一只手抓箱子,另一只手抓郑秋白的手,十指相扣,不想松开,想把郑蝴蝶和随身行李一起打包上飞机。
叶聿风站在不远处,见状翻了个无声的白眼,他明明该在VIP贵宾室里坐着,一边喝气泡水一边眺望窗外万里无云的风景,而不是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当一颗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早知道会这样,赵淑梅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和霍峋一起路上结伴去港湾。
又不是小学生了!坐飞机还有结伴的必要吗?!
“内什么,我说,霍少,咱该去登机了。”
霍峋充耳不闻,捏着郑秋白的手叮嘱,“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你在家,想吃什么要什么,就让阿良哥去买,工作也是,不要太累,不要我不在你就加班,要按时下班,我会打电话查岗。”
霍峋这一连串的要求,郑爷当然是有求必应,“我知道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和聿风去登机吧,落地给我消息。”
郑秋白比了个拨电话的手势。
赶飞机禁不住继续拖延,霍峋最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完霍峋,郑秋白叫阿良载他去了金玉庭,盈香的烟草许可前段时间就下来了。
只是做过烟草经销的都知道,刚开始营业的时候,店面的档位太低,烟草局一般只会批一些当地的廉价烟草配额销售。
像是比较火的畅销烟,刚开业基本拿不到手里。
不过郑秋白这儿就不是卖三块钱一盒黄鹤楼的地儿,于是这几天他琢磨着把提档评估交上去,最起码要让他这地儿能卖地起软中华吧?
郑秋白也不准备单卖内陆烟,他还订购了些海外烟草和雪茄,这年头,物以稀和奇为贵。
更何况燕城能买到正牌海外烟和雪茄的地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呢。
除却烟草,还有些洋酒和红酒的货已经到库房了,金玉庭最低价的酒,是吧台售卖三十一杯的威士忌,盈香酒水起步是五年前的茅台,剩下的洋酒和红酒,也都是收藏级别。
郑爷的目标用户很明确,专逮有钱的薅。
酒水烟草齐活,郑秋白挑起茶叶来,如果说烟酒郑爷都懂些门道,能确保到手的都是正货,可这茶叶,几位供应商几十块块大小不一品种不同的茶饼在他眼前都成山了,他也看不出好赖。
郑爷还没活到过能静坐品茶的岁数,他不爱喝茶,更分不清白茶黑茶绿茶红茶老茶新茶之间的区别。
“这一提茶饼要6000块?”郑秋白捧着巴掌大点的白茶饼,眉头蹙起,“这还不到半斤吧?”
“老板,这是福鼎蝴蝶白茶,都是这个价啦,您手里的一提正好六两,您要的多的话,可以给您打个折扣。”
郑秋白放下那一提茶饼,眉头挑起,“还有别的吗,我要更贵的。”
郑秋白不懂茶,但他知道,越贵的越好卖价儿。
这下轮到茶叶供应商们激动了,有人往外掏班章普洱,一筒就要一万五,如果郑老板嫌这还不够贵,那他家还有三万一筒的老寨冰岛。
郑秋白买的不少,茶叶商户们还给他打了个折,下来小百万。
“老板,放心吧,您这买不了吃亏。好茶叶和酒是一个道理的,保存得当,能越放越贵。”
尤其有些茶饼还和画作文玩一样,能吃工匠红利,做茶饼的师傅要是哪天翘辫子了。这些被他留下的茶饼价格,要翻一翻的。
投资茶饼,就像投资艺术品一样。
郑秋白也是涨见识了,转头让阿良从他买的茶饼里拎两块,给赵淑梅送去,他记得老太太是爱喝茶的。
赵淑梅收到孙子的礼物,二话不说,从自己藏品里找出一块前朝茶饼,还礼给了郑秋白。
这茶饼,比老太太岁数还要大,真正的有市无价,正适合做郑秋白那地方的镇店之宝。
郑爷知道这玩意贵重,只是哪怕赵淑梅送了他另一块前朝茶饼敲碎后的散茶叫他拿回家尝尝,他也不敢喝。
这跟老僵尸一样的老茶叶,外面的纸皮包装都破破烂烂了,喝进肚子里难道不会像喝了一肚子霉灰水一样吗?
“我大哥就爱喝那样的老茶。”霍峋听了郑秋白的描述,想起霍峥那被小陈走哪带哪的掉色茶叶罐儿,里面放的就是这样的茶,都是专门从南方一些制茶村子里收来的,几十年的陈年茶饼。
“听我大哥说,这种老茶叶,就和陈年人参之类的保养品一样,喝下去神清气爽,还对身体其它地方有益处。”
像神药补品似的。
“奶奶给你的这种茶饼,我也在拍卖会上见过。”一块斑驳的前朝茶饼,在十年后霍峋出席过的海外拍卖会上,能拍出一百伍拾万港元的高价,而且多的是人争抢。
“这么贵?”
“嗯,我记得那块品相还没有奶奶给你那块保存的好。”
郑秋白原本打算将那块茶饼和其他产品一起摆在他订购的博古架上当商品展览,但现在,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专门点这块茶饼买一个玻璃制的保险箱了。
或者还是直接存到银行,上个保险,更安全一点。
这要是不小心丢了或者摔碎了,郑爷会肉痛的。
话筒那头的霍少爷闻言笑出声,“你要是想要这种,我给你买。”
“算了,就这一块儿,我都不知道这猴年马月才能卖出去。”郑爷是个商人,商品在他眼里只能带来利润,卖不出去的,再贵也是摆在家里的赔钱货。
供起来一块祖宗茶饼就差不多了,霍峋多给他买几块回来,郑秋白可供不过来。
*
霍峋到港湾的第六天,郑星星的军训结束了,郑秋白开车把他从学校接回家休整,再过三天,才正式开学。
见到星星那一刻,郑爷就有点后悔当时没给孩子买防晒装备了。
郑星星确实是更黑了,黑的站太阳下面都要发亮了,脖子后面还晒脱了一层皮,红彤彤一片,看着就痛。
郑秋白临时更改了目的地,先带郑星星到医院挂了个皮肤科的号,买了晒伤膏,又去商场,遵医嘱给郑星星买了些补水修复的护肤品,让郑星星洗完澡之后全身涂抹。
洗完澡出来的小黑孩浑身香喷喷的,他从前用过的面霜只有大宝,大宝没有哥哥给他买的那些瓶瓶罐罐香。
“哥哥,我洗好了,也涂了那些霜和水。”
“正好过来我给你脖子上的伤口上药。”
郑星星安分坐到郑秋白跟前,郑爷低头,用棉签沾药膏,帮他涂脖子。
“霍峋哥哥已经去港湾了?”
“嗯,他都快去一周了,也正式开始上课了,怎么你想他了?”
“也——就一点点吧。”郑星星压根不想霍峋哥哥,只是他感觉霍峋哥哥不在家,家里打扫卫生的人就变成了哥哥和隔天来的保洁。
保洁做卫生,并不算特别仔细,卫生死角多,灶台上炒菜留下的油点子和浴室下水道通孔处的头发丝,都没有清理干净。
隐约察觉到自己使命的郑星星涂完药膏就撸起了袖子,一路从卫生间清理到了厨房,手脚敏捷干活麻利,郑爷喊他看动画片歇会,他也说自己不累。
收拾厨房橱柜时,郑星星看到了那一桶茶叶,是赵淑梅给郑秋白的散茶。
“哥哥,厨房里好像有茶叶。”
“对,那个茶叶不错,你可以带到学校去喝。”听霍峋说那个茶叶有益身体健康,郑爷就专门留了一部分给郑星星。
高中生活难免睡眠不足,这陈年茶叶正好提神醒脑。
郑星星也不爱喝茶,或者说他就没喝过茶,捧着沉甸甸一罐茶叶,他突然想到,“哥哥,你爱吃茶叶蛋吗?”
在郑秋白点头后,郑星星钻回了厨房,从冰箱里掏出来了十几颗生鸡蛋,开始煮茶叶蛋。
鸡蛋煮熟,轻轻磕出鸡蛋壳上的缝隙,再放进已经调制好比例的腌料里,再撒上一把茶叶,放冰箱里冷藏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正好就能做早餐来吃。
郑秋白不会品茶,可他吃的出茶叶蛋的好吃与难吃,现在早餐店卖的茶叶蛋,其实大多都没有茶叶味,而是酱油味,郑星星做出来这个,真有茶叶的扑鼻香气,鲜香醒神。
贵的茶叶就是不一样,做鸡蛋都这么好吃。
郑爷的早餐就是俩茶叶蛋,加上阿良送来的豆浆油条,吃的相当饱。
可这早餐吃完不久,郑秋白的肚子就有点不舒服,他一开始觉得是吃多了撑得慌,走一走消消食就好,不等他走两步,一种压抑不住的作呕欲望,就促使他钻进了卫生间。
郑秋白闹肚子了。
郑星星也闹肚子了。
哥俩轮着上厕所,眼瞧着都快脱水了。
阿良还以为他买的早餐有问题,那家店不够干净,一边骂,一边拉上俩人去医院看急诊。
“食物中毒。”医生下了诊断,安排郑爷和小黑孩吃了止泻药,然后坐走廊里挂水。
郑秋白拉住想要和霍峋汇报的阿良,“阿良,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这件事情就没必要告诉他了。”吃坏肚子这种小事,真的没有必要。
要是霍峋因为自己吃坏肚子就要从港湾飞回来,郑秋白会觉得他是个耽误事的大麻烦。
阿良一看他家小老板的脸都惨白的,恨死了那家卖油条的,可转念一想,“老板,可是我今天早上吃的也是这家的油条和豆浆呀,我好像,没事呀。”
郑爷闻言,扭头看向同样一脸菜色的郑星星。
他想起了早上吃下肚那两颗茶叶蛋,郑星星也吃了。
“星星,你做茶叶蛋的时候,有把那茶叶洗一遍吗?”
“哥哥,茶叶难道还要洗吗?”郑星星直接抓了一把扔进去,他没喝过茶,不知道茶叶泡前还要过一遍水,这种陈年老茶尤其。
古董茶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郑秋白最终在医院挂了两天的水,到家一上称,不多不少,正好比霍峋走时轻了两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