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尚在襁褓中的生理性嚎啕,霍少爷从小到大都坚强非常,小磕小碰从不掉泪,拍拍伤口就能眼都不眨地站起来。用霍家人的话来说,霍峋就是个倔强的刺头,天生不会掉泪的犟种儿。
至于霍嵘与霍淳都深诸其道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霍峋更是鸟都不鸟。
他想要什么,从不用费劲地去示弱扮可怜。
流汗流血于他而言比流泪轻松。
于是这样的一滴泪,是罕见的、破天荒的
是属于霍峋那一颗坚韧又凉薄、向来刀枪不入的心,被看准薄弱处,深深刺进了一片玻璃。
霍峋这样高大挺拔的小年轻坐在面馆里是拔尖儿的。
大腹便便的面馆老板更是看他眼熟,一直暗地打量着,没想到,这小伙还没把他们家的面送到嘴里,就把眼泪先掉进了面里。老板一边低头擦桌子,一边用余光偷瞄。
他觉得那小伙大概是失恋了,又或者被绿了,才会说那些话。
看样子长得帅,这感情路也未必一帆风顺,也得被玩儿得像条狗。
瞧瞧,都哭成这样了,还在告白呢。
他从前总担心这话说得多了,惹郑秋白的嫌,但梦里的一切都告诉他,郑蝴蝶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并不厌嫌自己的喜欢。霍峋的质问后紧跟着的,就是“我喜欢你”
郑老板对他的推开,在没有霍嵘那根搅屎棍之前,都更像是试探,试探霍峋的真心几何,试探霍峋会不会一次次追过来,会不会容忍他、然后依旧坚定喜欢他。
“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话筒里一片沉默。
早在霍峋开始哽咽,郑爷就已经有点大脑空白。
这句话,更是和从前有着万般相似。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很多时候,在现实摆放的诸多筹码面前,喜欢实在不值一提。
他们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因为郑秋白放不下的生意、因为霍峋摆脱不掉的家庭、更甚至因为后来居上的叶静潭、因为事故带给郑秋白的后遗症。舌灿莲花的郑爷,第一次觉得张口如此费力。
好在霍峋并不介意郑秋白的沉默,他对郑蝴蝶的心口不一习以为常。
“我要去见你。”
"好。"
最终当晚,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总算在医院里碰面了。
霍峥风尘仆仆,眼角红红,盯着郑秋白,仿佛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于是他沉默了。早早和阿良以及几个医生打好招呼的郑爷更是沉默,他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更不敢主动开腔,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只有阿良,恨屋及乌,眼神带刀子,时不时冷哼两声,毕竟这不好好在他手底下打工的小屁孩也姓霍。他来和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什么两样。
最终,提起几分心力的郑爷开口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事发突然,当时没想太多,就到医院了,本来以为能很快出院,怕你担心,就没有和你讲。"现在身体还好吗?”
“好差不多了,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稍微有点骨裂,医生要我躺着静养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受气模样的霍少爷上下将郑秋白细致打量一番,他的眼神灼热,仿佛射线一般。
郑爷都被看得有点心虚,生怕这小子目光灼灼真是有什么透视异能
确认郑蝴蝶外表无误,没有皮外伤,也没有打石膏,霍峋才收回视线,“你摔了腿,这段时间都是他照顾你的?干什么都要他帮忙?”这个“他”指的是阿良。
“你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老板我不来照顾,谁来照顾啊?”阿良雄赳赳气昂昂,他现在都是可以代理郑秋白签名的家属身份了,是最有资格出现在这个病房里的人。霍峋不理那黄毛,执着地盯着郑秋白,
“那我也要留下来,我也可以帮你。”
郑爷还能看不出这小子在这里呷醋吃,顺毛摸道:“平时打饭拿药肯定要阿良帮我,但我也只伤了一条腿,还有条好腿呢,没有到事事都要人帮忙的地步,你留下来,这里也没有地儿给你住。“那他是住哪里?”
“阿良是住酒店的,每天早上才过来。”郑秋白实话实说。
霍峋心里那点敌意这才散去些,不过他依旧执着,且决心更甚,“那我更得住在这里了,你晚上起夜,难道不需要人搭把手,万一摔倒在卫生间怎么办?”“谢谢,但我晚上不起夜。”郑爷胃好,晚上不多尿。
“而且这里真的没有你住的地方,连护工都不能随便加床,要住到外面去。”私立医院的病房,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如果非要加护工床,只能加钱去更宽敞高级的病房。
不过这事,郑秋白是绝对不会让霍峋知道的
“你要是真想见我,就白天时候再来,晚上,正好在京市,你就回家吧。
霍峋眉头一皱,他刚跟霍嵘吵完架,这个节骨眼儿上肯定是不想回家面对霍老三。
“霍嵘也来过我这儿。”郑秋白觉得这事霍峋是该知情的,霍嵘要万一是个大嘴巴,那霍家估摸着也得知道点信儿,到时候霍峋可就要遭殃了。早点知道,早做准备,省的挨收拾。
霍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如临大敌,“他在干什么?他来找你?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他没对我做什么。”郑爷看了眼站在床边的阿良,阿良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带上门站到了病房外面。郑秋白这才继续道:“他应该知道了点事情,过来让我不要带坏你,别毁了你。”
霍峋的火瞬间冒了出来,他自以为已经防住了霍嵘,却还是晚了一步,早知道,他离开霍家之前,就该把霍嵘揍到卧床不起,省的他出来没事找事!可面对郑秋白,他只能手足无措的解释:“我、我不会被你带坏,更不会被你毁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一一你不要听霍嵘瞎说八道!他根本不懂我!”霍峋害怕了,他害怕在郑秋白的眼睛里看到伤心和难过,更害怕从郑秋白嘴里听到那些熟悉的轻蔑讽刺。他不想被郑秋白再一次放弃。
"我知道。"
这是与霍峋预想之中截然不同的回答。
郑爷靠在软枕上,二十三岁的他会因为霍嵘的轻蔑嫉恨报复,会因为自己和霍峋之间的差距自卑退却,但三十三岁的他不会。他只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毁掉霍峋。
霍峋其实比他厉害的多。
两个人之间的结局其实也恰到好处的印证了这一点,最终一点点走向毁灭的,是看似坚强不屈的郑秋白,是看似做出放弃霍峋那个明智之举的郑秋白。“但你哥有一点说的没错,霍峋,我的确不能吊着你,你和我常见的那些人不同。”伤害霍峋,郑秋白会有负罪感。如果郑爷的记忆能回来的早一些,那他一定不会选择和霍峋变成互帮互助的关系,这造成的影响比上辈子还要恶劣。不过当下的郑秋白已经不再那样刀子嘴,他也会站在霍峋的立场上考虑,“我们之前约好的事情,你回去再想想吧,我现在这样,还是要好好休息,也没办法帮你什么。你家人那边,你也总要有个交代。“我一一”霍峋当然张嘴就要拒绝。
“别这么着急回答,我都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了。”郑秋白目光沉静,“不早了,你今天就先回家吧。”陈禾和霍峥都没想到今儿能在家看见霍峋,正好霍源也在,不过他是晚间过来吃顿饭,一会也就走了。“霍嵘呢?”霍少爷在餐厅里扫视一圈,眼神沉沉。
“他说今儿晚上忙,还没回来呢,怎么,你找他有事。
霍峋点头,“有点,那我去他屋里等他,但大嫂,别把我回来的事情告诉他。”
“哎呀,这怎么,还准备惊喜呢?”陈禾笑了。
霍源扶了扶眼镜,觉得不大对劲,见霍峋离席,忙看向霍峥,“大哥,小弟这势头不对,他和老三之间又闹矛盾了?”尤其他家霍老三就是个欠皮子,一天天招猫逗狗,别说霍峋,霍老大都想给他两巴拿。
“闹就闹去了。”霍峥不以为意,家里男孩多,年轻气盛,磕磕碰碰很正常。
“打不起来,放心吧。”有霍峥在家,闹也闹不出大动静。
于是,当晚上开完会回家的霍嵘刚进自己卧室,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就被一记重拳掼倒在地。
藏在暗处的凶手扑上来,一膝盖顶上他的肋骨,将他钉在地上不能动弹,胃部翻江倒海。
继而又是黑暗中的一拳头,打的霍老三牙冠松动,怒骂不止。
“你杂种啊霍峋!敢下死手!打死我你也得偿命!”霍家这安保系统,平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霍嵘这资本还够不到有人聘请神出鬼没的顶尖杀,手要他的命。能绕过保镖,潜伏在家里挥拳揍他,还拳拳往脸上招呼的,除了杂种霍峋,还他*能有谁。
“狗*的!你真他*的丧良心!霍峋!就为了个男人!你要打死你亲哥!你丫现在真丢人到家了!”霍嵘骂个不停,唾沫星子喷地气势磅礴,可他的一双拳头就跟鸡爪子似的,毫无力量,只能挥着爪子乱抓被叨了几下子的霍峋声儿都不吭,继续挥拳头。
最终陈禾带着保镖破门而入打开灯时,这俩人还掐得你死我活。
霍老三仰躺在地上破口大骂,脸已经肿成了猪头,鼻血横流,霍老五一声不吭,但脸也好不到哪去,几条长长的血道道,连眼角都有,差一寸,那眼珠子就得被姗姗来迟的霍峥怒目圆睁,“你们两个大晚上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