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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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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到了吗?”天成帝警惕地左右扭头, 那声音实在怪异,像在他耳边响起,帝王之尊,谁敢对着他耳朵说话, 怨不得天成帝敏感。

众臣纷纷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但开不开这个什么通感模式, 他们尚不确定,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吝惜己身, 不敢冒险。

不过也不是只有他们听见, 在场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能听见, 多问一问,外头的侍卫也能听见, 既如此,恐怕能看见天幕的人都能听见。

天成帝便随便点了两个人, 命他们先开通感模式试一试。

还没等被选中的太监和宫女开始行动, 天幕上刷出许多新弹幕:

[好香!我闻到好香的味道!]

[太香了,嘴里的干饼都有滋味了。]

[是这个通感模式, 只要选择“是”, 就能闻到香味,我猜是天女娘娘面前饭菜的香气。]

[不愧是天上的仙人,饭菜都这么香。]

[他们还有专门的人送饭哩, 那个两个轮子的车真好, 不知道能不能像驴一样拉磨。]

[用仙人的东西拉磨, 做什么美梦。]

普通百姓看热闹闻闻香气, 嗅觉灵敏的商人们已经发现商机, 这个外送服务就很好啊!肯定会有客人不想出门, 他们酒楼若是能送餐上门, 岂不方便。

当然,没有那个可以点餐的小方块很遗憾,可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可以提前订餐嘛。

有人以身试过通感模式,宫女和太监也先后打开试过,确认没有坏处,天成帝一众人才跟着打开。

开启方式也简单,就跟发弹幕一样,一个念头就够了,非常方便。

同时也更让天成帝等人心生忌惮,这神异的天幕高悬天空无法控制也就罢了,竟还能读到他们脑子里的念头。

但事已至此,一味排斥不接触是不可能的,倒不如多多了解,说不定天幕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薛皎在丰朝的后两年,时常不觉得饿,饮食也不规律,好似对食物丧失了兴趣。

但这一刻,不知是环境的影响还是心态的变化,抑或是光看见眼熟的菜色,她的食欲就已经被激发。

黄卫民抽出一次性筷子,两根筷子互相搓一搓,把毛刺刮掉了,才递给薛皎。

“小朋友能用筷子不?这个勺子太软,不好使。”

梁贞已经知道“小朋友”是在说她,觉得被小瞧了,小姑娘鼓了鼓脸颊。

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虚岁都五岁啦,堂姐五岁还在被喂饭,她很小就能自己吃饭的。

“贞儿会用筷子。”薛皎解释了一句。

她检查一遍,手里的木筷子很光滑,才给女儿。

梁贞接过去,立刻端端正正拿好,软白细嫩的小短手一本正经捏着筷子,下巴微抬,大眼睛盯着黄卫民,恨不得把筷子举起来给他看,软萌的小模样直接把老黄给逗笑了。

“嘿,能耐!”黄卫民竖起大拇指,先给梁贞碗里夹了个狮子头,“来,大口吃肉,小娃娃多吃才能长大个儿。”

面上笑盈盈,黄卫民心里却在嘀咕,这孩子看年纪,十有八九是薛皎被拐后生的,但要是被拐到大山里头,小姑娘养得未免太好了些。

头发乌黑面色红润,面上有婴儿肥,不算胖,但小手小脚也不是干巴巴没肉的样子。

穿的怪了点,他没好问,但收拾得干净,小孩子指甲修剪得圆润漂亮,指甲缝里也干干净净。

梁贞要是个男孩还好说,但她是个女娃娃。

不是黄卫民重男轻女,而是一般有拐卖案底的村子,大部分都比较重男轻女,不会这么精心的养育女儿,有薛皎这个妈护着都不行,在买家眼里,买来的是“商品”,商品哪有话语权。

梁贞看向阿娘,薛皎点头后,她才开始夹狮子头吃。

丰朝贵族的餐桌讲究一个精致,跟她们现在吃的大不相同,倒不是说蟹粉狮子头不精致,淮扬菜可是能上国宴的。

黄卫民实在,生怕招待不周,人家蟹粉狮子头一份一个,他一口气点四份——一人一个,但三个不好看,干脆要了四个。

四个比梁贞拳头还大的狮子头摆一块儿,精致是完全谈不上了。

梁贞努力夹起来一块,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好吃吗?”薛皎笑眯眯地问,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她对华夏美食有绝对的自信,齐王府虽然富裕,但受封建朝代有限的食材、香料以及烹饪手法限制,虽然也有好吃的食物,但总体饮食水平跟现代完全没法比。

这不是薛皎盲目自信,现代她吃过的美食有限,但在丰朝,她可是吃过宫中赐宴的。

有一说一,不好吃,吃的时候是冬天,大部分餐食上桌时都冷了,做法以蒸煮为主,味道口感都很一般。

刚进尚京的时候,城里有点儿名气的馆子,梁桓都带她去吃过,这是她比较之后得出的结论。

[好吃,真好吃,这大肉圆子怎么做的,这般鲜美。]

[肥而不腻,鲜香嫩滑,不愧是仙人食。]

[不知这是何肉,不腥不臊不膻,实在味美。]

[不是羊肉,也不是牛肉,驴肉狗肉都不像。]

[在下倒是吃出点螃蟹味,应是加了蟹肉。]

[这菜名里就有蟹,当然是加了螃蟹的。]

[什么大肉圆子,粗俗,仙人称此为蟹粉狮子头,真是贴切。]

正常来讲,通感模式会只联通主播此时的感受,但因为梁贞也成了直播主体,当她品尝蟹粉狮子头的时候,开了通感的丰朝人也如她一般,尝到了蟹粉狮子头的味道。

不只是滋味,还有口感,对基本没吃过什么好的的古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一下子给他们尝美了。

能说出点儿东西来的,还是丰朝有点儿身份和文化的人,更多的老百姓则是:

[天老爷啊,这是什么好东西。]

[老汉死前能尝一口仙人吃的肉,死也能闭眼啦。]

[原来肉是这个味道,贵人们吃的肉,原来是这个味道。]

[跪谢天女娘娘,让我儿尝到肉味。]

[天女娘娘慈悲啊!]

天成帝等人开了通感,自然也尝到了蟹粉狮子头的味道。

他们原本正在用午膳,御厨做的菜,不一定绝顶好吃,但绝不难吃,能呈给皇帝的膳食,都是精心烹调靡费甚众,而且一定合皇帝口味。

但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就那样了,况且如今正是天热的时候,炎热的天气影响胃口,亭子里虽摆放有冰盆,可皇帝在群臣面前要保持威严,身上的衣裳一层叠一层,怎么凉快得了。

不独是他,其他大臣们也一样,都热得够呛,再吃上几口御膳房熟悉的菜色……

唉,蟹粉狮子头真好吃的,仙人吃得真好。

“好吃!”天幕上,梁贞用力点头,发髻上坠着的红宝石甩起一个活泼的弧度,“阿娘,蟹粉狮子头好好吃,你也吃。”

“对,妹子也吃。”黄卫民又给薛皎也夹了一个,还给她盛了碗银鱼羹,他特意多点了几个空餐盒当碗使。

把银鱼羹推过去,黄卫民介绍道:“这食物出了发源地,就开始有变化了,各地有各地的做法,我还喝过酸辣口的,人家说不正宗,我觉得还行,反正我是爱喝,这家不知道味道咋样,你尝尝。”

薛皎道了谢,舀一勺银鱼羹送进口中,入口鲜滑,一点清油提香,明明是热羹,还有点儿烫嘴,薛皎竟喝出种清爽的感觉来。

“阿娘,好喝吗?”梁贞狮子头已经吃了好几口,又盯上她阿娘正喝的鱼羹。

“好喝。”

薛皎刚抬手,黄卫民已经给小朋友盛了半碗,“慢点喝,烫。”

“谢谢叔叔。”感受到黄卫民的善意,梁贞说话声音都大了两分,这个称呼自然也是阿娘教的。

阿娘还教她,要叫她“妈妈”,可梁贞还没习惯,张口就是阿娘,薛皎心疼女儿跟着自己背井离乡,没有强行纠正她,叫就叫吧,娘就是妈,妈就是娘。

梁贞拿起勺子品尝鱼羹,天幕下的丰朝人在天幕上乱哭。

怎么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羹也如此美味好吃啊!

如果说刚才的蟹粉狮子头,他们虽然尝不出主材是什么肉,但还能尝出蟹肉味。

银鱼羹的口感味道,则是他们没办法形容的,里头好多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

一些大厨咂巴着嘴苦思冥想,恨不能到天幕上扒拉一下碗里的食材,那白色似虾的应该是银鱼,似乎有蕈,好似还有蛋,可又是加了什么,才会有这种浓而不浊,清爽鲜滑的口感呢?

没等大厨研究出个究竟,尝完银鱼羹的梁贞,又吃起了别的菜。

这孩子爱吃肉,薛皎会盯着她多吃蔬菜,给女儿夹了两筷子清炒油麦菜。

这道菜味道中规中矩,没有特别出众的点,主要吃油麦菜脆爽的口感。

梁贞爱吃肉但不挑食,阿娘给她夹的菜,她一口一口全吃光了,而且这个青菜她也觉得好吃,比她吃过的青菜都好吃。

文思豆腐是功夫菜,光看就足够惊艳,味道当然也很棒,口感软嫩,豆腐丝入口即化。

虽然都很鲜美,跟银鱼羹又是不一样的口感滋味,热乎乎的喝上几口,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身体却舒服得很。

黄卫民还给两人分了点炒饭,让她们都尝尝。

薛皎是时隔五年再尝家乡菜,每一道都能吃出乡愁滋味。

梁贞则是头一回吃,什么都新鲜。

她们吃得开心,天幕底下的百姓跟着吃得要上天。

怎么会全都这么好吃啊!

各有各的好滋味,就连青菜都好吃,不知怎么做的,十分脆爽,而且一点儿都不苦,不愧是仙人的菜啊!

只要开了通感模式的丰朝百姓,在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他们平等地品尝着仙人的食物,为从未品尝过的美味而落泪。

薛皎和女儿刚吃没多久就有人发现,通感模式时长耗尽,就没办法使用了,有人在弹幕上一说,立刻有聪明人研究出了如何高效利用通感模式的时长。

他们只在薛皎或者梁贞尝不同的第一口食物的时候,才打开通感模式,尝完第一口,立刻忍痛关闭。

这样就可以多尝几道仙人菜,剩下的时长,可以喜欢哪道菜,等天女娘娘吃那道的时候再开,多尝几口自己喜欢的。。

主打一个灵活机变,高效利用。

天成帝摔了筷子,桌上的午膳他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天气太热,素菜软烂少味,荤菜油腻。

他可是天子!

上不了天,想吃几道菜难道还不行吗?

口谕一下,倒霉的御膳房御厨们开始发愁了,这仙人菜他们虽也尝着了,可就那么几口……

绞尽脑汁试着做吧,自己想吃还能忍忍,皇帝想吃,谁敢让他等啊,等着等着,脑袋就保不住了。

天幕下的古人们将通感模式玩出花,就为多尝几口美味,有了仙人食佐餐,不管是午膳还是干粮,都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可那些被下调了权限的人,此时是哭都来不及了。

尤其是看着身边的人,他们瞧不上的村中老妇都能咧开没牙的嘴,美滋滋品尝仙人的美食,他们什么都尝不到……

痛,太痛了。

当时觉得那警告不痛不痒,现在,好歹毒的惩罚!

还不如打他们一顿呢,不就是随口说了几句话嘛,怎的就罚得这般重,太不公平了!

不过再有什么不满,也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多想,天幕可是能晓得他们脑子里的念头。

薛皎久违地体会到了吃撑的感觉,她连炒饭都觉得好吃。

炒饭的做法不难,她刚到尚京的时候,还有闲心思折腾各种吃食,甚至想过开个酒楼什么的。

她是不会做,但她看得多啊,爸爸炒菜,她和顾冬阳剥蒜剥葱,她可会剥蒜了。

她还知道菜谱,华夏美食那么多,她慢慢更新,一直能推出好吃的新菜,不怕酒楼不赚钱。

可很快薛皎就遭到现实的毒打,户口、商籍处处难关,薛皎怀念的美食,只跟梁桓和几个朋友分享过。

再后来,她连自己吃没吃饭都不上心,更别说折腾美食了。

但是一回来,她的食欲也跟着回来了,吃得停不下来。

梁贞是个乖乖干饭崽,别看才三岁多,平时饭量比薛皎还大。

在齐王府,一大家子一起用饭的时候,梁贞吃多了还会被教训,齐太妃觉得小女孩吃太多,容易长得痴肥,以后不好嫁人。

梁柔恨屋及乌,看侄女不顺眼,梁贞多吃两口她都要嘲讽她,说梁贞随了她那个粗俗的娘,没吃过好的,饿死鬼投胎一样。

明明贞儿礼仪学得极好,用餐规规矩矩,只是比旁的小孩吃得多一点。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当着梁桓的面说的,梁贞的奶娘也不敢顶撞她,孩子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直到薛皎撞见过一回,当场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把梁柔扇成了个尖叫鸡。

可惜那会儿她身体已经不好了,跑两步就大喘气,梁柔身边带的人又多,最后反而是她吃了亏。

哪怕梁桓回来,搞清楚事情经过后,罚了梁柔,薛皎也觉得委屈,不光替自己,也替女儿。

这些委屈堆积在她的胸口,日积月累,薛皎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塞满了,提不上气,精神也就逐渐萎靡。

可如今不一样了,梁贞吃个半饱,下意识停下筷子。

薛皎摸摸她的小肚子,问:“吃饱了吗?”

梁贞摇摇头,薛皎毫不犹豫道:“那就继续吃,不能撑着自己,但也不能饿着。”

虽然她总是跟孩子说不要在意别人的话,可贞儿早慧,又因为种种变故十分敏感。

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回家了,孩子吃饭自由还是有的。

梁贞欢欢喜喜又拿起筷子,她可喜欢吃蟹粉狮子头,吃了一个半呢,她阿娘才吃了一个。

小姑娘吃着吃着笑起来,薛皎也忍不住笑了,她情绪容易低落,但这一刻,是真的开心。

抽了张纸巾给女儿擦脸,薛皎的语气满是爱怜:“怎么吃着饭还笑。”

梁贞掩着嘴,薛皎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女儿开心地说:“以后不用跟姑姑一起吃饭了,是吧阿娘?”

薛皎:……

梁贞吃饱了就跟阿娘叽叽咕咕,“阿娘不喜欢跟姑姑一起吃饭,贞儿也不喜欢。”

她说完,摸了摸自己胸口,觉得特别爽快。

早就想这么说了,可是要是她说了,阿爹会伤心,现在都见不到阿爹了,可以说了吧。

听见梁柔的名字就来气,薛皎扯了扯嘴角,也跟女儿咬耳朵:“对,以后她去吃她的山珍海味,你跟着阿娘吃阿娘家乡的饭菜。”

“贞儿爱吃阿娘家乡的饭菜。”小姑娘很确信地点头,这些她都喜欢吃。

母女两个贴着脸咬耳朵,黄卫民礼貌地没有偷听,抱着餐盒猛扒饭,把剩下的饭菜扫了个底。

他没听见,天幕下的丰朝人听得一清二楚。

刚跟着“天女娘娘”混了个嘴痛快,吃人家嘴短,这会儿听到涉及薛皎的私事,多数百姓都下意识站在了薛皎和梁贞这一边。

尤其是那些嫁了人的小媳妇,忍不住暗搓搓发弹幕:

[听起来,天女娘娘的小姑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没想到天女娘娘也有难缠的小姑子,我表妹嫁的那家……]

[怎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有的是嫂子排挤小姑子哩。]

各有各的身份,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说法。

从天幕出现起,几乎没有女人往天上发弹幕,她们害怕,怕暴露身份,怕会被乡邻指指点点,怕遭到可以决定她们命运的父亲、兄弟、丈夫指责惩罚。

或许是那顿人人可享的美食放松了她们的心弦,或许是因为天女娘娘也曾跟她们遇到相似的烦恼让她们觉得亲切,这些生活在封建王朝的女子,颤颤巍巍发出了第一句属于她们的声音。

无事发生。

没人知道哪条弹幕是她们发的,毕竟只要脑子里想一想就行,只要她们不说出来,哪怕身边人也不知道。

没有那些可怕的后果,她们就是能跟男人们一样,大大方方在天幕上说话。

大部分女子意识不到这点改变意味着什么,只是看见别的女子发了弹幕,也忍不住跟着说了几句,就像同不认识的人聊天一般,正因为不认识,反而敢多说两句。

大多数男人也不以为意,他们只嫌弃这些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意思拿到天幕上讲。

只有少数人,看着天幕中明显多起来的,来自女子们的弹幕,隐隐察觉到异常。

大部分男人们甚至在心里是得意的,看,就说了哪怕是天女,不还是个女人,还是要嫁人,还是会被夫家的小姑子刁难。

所谓天女,跟普通女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说是不敢说的,这些“高见”更不敢往天幕上,殊不见那些以身试法的“前辈”们是个什么下场。

若是一般吃食,他们才不屑一顾,但那可是仙人食!

那些被下调权限,被惩罚,被剥夺通感模式使用权的人,现在恐怕在痛哭流涕吧,他们可不会傻到犯这种错误。

算了,就当让让她们,一些没见识的闺阁女子罢了,就连这么重要的天幕,她们也只会抱怨一些家长里短。

但他们却不明白,习惯了沉默,就会渐渐忘记要发出声音,退了一小步,往后就会越退越远。

正如同,千百年间那些被堵上嘴巴,封闭所有发声渠道的女子。

这只是个开始,也仅仅是个开始。

梁桓面前的午膳已经撤了下去,同僚们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妻子女儿与其他男人同桌共食,已经够让他难受,还能安慰自己虽是同桌,用的公筷,也是分餐。

可女儿的话完全出乎他预料,在梁桓眼里,贞儿虽然在读书上要强了些,旁的时候一直都是个性格温善的乖孩子,比他庶兄的女儿乖多了。

他以为妻子和妹妹关系不好,只是大人之间的事,他以为女儿和姑姑之间,关系是不错的。

毕竟,梁柔只有贞儿这么一个嫡亲的侄女。

毕竟,贞儿乖顺听话,尊敬长辈。

毕竟,梁柔口出恶言的那一年,贞儿还很小,小到他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记得。

原来,她都懂,她都记得。

又或者,是在他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文华,薛氏同阿柔关系不睦吗?阿柔曾刁难她们?”

哪怕天成帝,也下意识觉得薛皎和梁柔发生矛盾,是梁柔先挑事。

看得出来,薛氏不是个性子刻薄的,甚至有些过于荏弱。

而梁柔,在诗名远扬之前,尚京城里贵夫人,传的是她的刁蛮跋扈。

有血缘的堂妹,上了宗室名册的,天成帝多少听过一耳朵,对梁柔印象也不好,觉得她丢了梁氏皇族的脸面。

但梁柔诗才传出去之后,又觉得她面目可亲了,曾经那点儿事,不过是郡主年纪小,那些传话的才是居心叵测。

不过要是跟薛皎放一块,稍微了解梁柔一点的人,都不会觉得是薛皎这个嫂子欺压小姑子。

满座同僚好奇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梁桓彻底坐不下去了,连天成帝的问话都顾不得回,拱手请辞:“臣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府。”

他今天的面色就没好看过,不是青就是白,要不青白,要不泛黑。

天成帝其实不太想让梁桓回去,万一天幕里头还有他想问的呢?

但好歹是他亲堂弟,齐王府一直是支持他的,怕梁桓真给气病了,死在宫里头……梁桓可还没儿子,唯一的女儿还跑天上去了。

“回吧。”天成帝放人了。

梁桓行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一众朝廷重臣的注视下,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梁桓只是觉得难堪,被提到的当事人快气疯了。

梁柔把齐太妃的福寿院砸了个七零八落,她本和母亲一起在福寿院看天幕。

虽然嫉恨薛皎竟然能去天上,可她们已经知道了,这天幕全天下的人都能看见,连皇上都能看见。

说不慌是假的,换成她们是薛皎,能有这个在全天下人面前讲话的机会,一定会把薛皎往死里踩。

然而害怕也没用,她们够不着天幕,也影响不了天幕,骂了薛皎几句,竟然也喜提警告,权限被下调。

两人气得不行,又没有办法,唯一能指望的梁桓还去了宫里。

好在看着看着,她们发现薛皎似乎不知道天幕的存在,而且天幕上的人,还说薛皎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的人讲话不能信吧?母女两个互相安慰着,情绪慢慢和缓了下来。

而且,看着薛皎哭,她们还蛮畅快,只是天上的人忒喜欢多管闲事了些,薛皎一穷二白的,也有人愿意帮她。

那会梁柔还恶毒地诅咒过,说那奇装异服的两人定是拐子,薛皎好好的齐王妃不肯当,被卖去脏地方受受罪就老实了。

齐太妃念及梁贞,颇有不忍,但一想到梁贞宁愿跟着薛皎走,也不愿留在齐王府当她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又忍不住的生气,直骂“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后来再见薛皎同她的竹马联系,梁柔冷笑连连,恨不得把她哥拉回来好好看看。

这就是你千娇万宠捧在掌心的女人,她在家乡,早就有情郎了!

还说什么哥哥妹妹,笑死个人了,又不是同一个爹妈生的,更不是同姓,算什么兄妹。

齐太妃则捂着胸口,恨声骂薛皎不守妇道,丢人丢到天上去了。

怎么说薛皎也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皇帝赐婚的齐王妃,尚京的贵夫人见过她的可不少,保不准有认出来的。

这可如何瞒得住啊!

到时候岂不是那些人都知道,齐王妃带着小郡主跑了,她、她儿子,堂堂齐王,竟然被个女人给抛弃了?

一时间齐太妃头晕目眩,根本不敢想以后要如何跟尚京城的贵族圈子打交道,她体面尊荣了一辈子啊!

梁柔之前还幸灾乐祸呢,乐完了听她娘捂着胸口叹气,她的笑容僵住了。

当时就发了疯,大骂薛皎,她都订婚了,马上要成亲,薛皎干出这种丑事,万一影响她的婚事……

想到这种可能,梁柔就接受不了,疯狂朝天幕丢东西,丢上去的东西掉下来,直接砸她脑门上,砸出一个青肿的大包。

她的用户权限也被降到最低,除了能看到天幕,什么都做不了。

心里有气,发泄不了,梁柔开启无能狂怒模式,齐太妃喘口气的功夫,她的福寿院就被砸了个七零八落,地上碎得不能再碎的,是齐太妃最心爱的花瓶,当年老齐王送的。

齐太妃那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贴身大丫鬟慌忙唤人叫大夫,齐太妃手指颤抖地让梁柔滚回她自己院子里去。

好在大夫赶来的及时,齐太妃保养的也好,生点儿气而已,一时半会儿气不死。

送走大夫,喝了药,用了午膳。

哪怕天幕上的饭菜看起来再美味,弹幕形容得再馋人,齐太妃死不肯开什么通感。

一想到是品尝薛皎尝过的味道,她就觉得膈应。

当然,绝不是因为在她骂薛皎和梁贞的时候,她的通感模式已经无了。

伺候齐太妃的丫鬟们当然是跟她保持统一战线,最起码是这样表忠心的,可私底下开没开就不知道了,毕竟通感模式开启关闭,也只需要一个念头。

折腾了一上午,齐太妃也累了,准备午睡一会儿,天幕让丫鬟盯着就行了。

丫鬟刚给她铺好床,齐太妃刚躺上去,被她命令在外头守着看天幕的丫鬟就跑了进来,齐太妃被吵得坐起来。

“不好了,太妃,不好了!”

“胡咧咧什么,太妃好得很。”伺候的嬷嬷给了不会说话的丫鬟两耳光,打得她两颊通红,顾不得呼痛,丫鬟跪下禀告,把薛皎和梁贞的耳语一一学来。

“太妃!”

齐太妃又躺下了,大夫刚开的安神静心的药,灌了两大碗才勉强稳住心神。

这两碗药喝的,刚用完午膳的齐太妃差点儿喝吐了,亏得她因为心情不好吃得不多,否则真喝不下去。

人被大夫救回来了,齐太妃扶着老嬷嬷的手,有气无力地喊:“去、去找阿柔,让她别、别冲动……”

只能说,知女莫若母。

可惜齐太妃喝药耽误了会时间,等老嬷嬷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梁柔已经把自己院子砸了个干净,比福寿院砸得还彻底。

就这她的怒气也没发泄出来,又去砸了梁贞的小院,此时正往正院冲。

那虽是薛皎曾经的住所,可也是梁桓的啊!

梁柔已经彻底疯狂,顶着一个亮到发紫的大包,提着棍子捅正院的门——她平时打人爱用鞭子,打砸的话,鞭子不顺手。

齐太妃身边的老嬷嬷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都没摁住她。

这可是主子,齐太妃虽然命她们来拦,可若是谁不小心伤了梁柔……呵呵。

嬷嬷丫鬟们需得小心,梁柔不用,提着根棍子就朝她阿娘的亲信们脑门上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顶着个包太寂寞,所以要让其他人来陪她。

梁桓就是这时候回来的,正好撞见她们在他院子前打成一团,压抑了一上午的怒气,如火山爆发。

甚至没叫人,自己上前夺下了梁柔手里的棍子,劈手摔成了两截。

梁柔看见梁桓,像看见仇人,顶着“独角”,披散着头发,恨声大骂:“都怪你,都是你娶了薛皎那个贱人,你看看她把咱们家害成什么样了,她该死,我早该杀了她,把她舌头割——”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梁柔的咒骂戛然而止。

下仆们皆垂着头不敢吱声,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梁柔不敢置信地看着梁桓,她年纪比两个哥哥小许多,又是王府唯一的嫡女,自小千娇百宠,否则不会养成这般跋扈的性子。

自小到大,不管是父王母妃,还是两个哥哥,都让着她护着她,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即便要罚,最重的也不过跪祠堂,从来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你为了薛皎那个贱人打我!”梁柔破防了,冲过来要扑打梁桓,“她都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梁桓额角青筋直跳,拽着梁柔的手,轻易将她推开。

梁柔嘴里骂骂咧咧,还想再扑过来,梁桓已经命人将她控制住。

梁桓身边的人可不跟齐太妃的人一样,他们只听梁桓的,梁桓说堵嘴,就堵住梁柔的嘴。

“将郡主送回听雨阁,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梁柔满眼恨意,朝梁桓的方向挣扎,显然并不服气。

梁桓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听见长随低声汇报,说梁柔砸了梁贞的院子。

梁桓忽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冷得刺骨。

“这就受不了了?娇娇还没说什么呢。”

梁柔挣扎的动作一顿,忽然挣扎得更剧烈,也不敢再看梁桓,反而想离开。

梁桓却没有放过她,嘴角一扯,笑意尽收:“祈祷吧,祈祷娇娇提都懒得提起你,否则,万一她不小心说起什么……天幕可比你的诗名,传得更远。”

“唔嗯——”梁柔眼泪流下来,哭得难看,朝着梁桓跪了下来。

她拼命想说什么,梁桓却懒得听了。

以前他说的时候,她们从来不听,现在后悔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娇娇已经走了,哈哈,他的妻子,不要他了。

如果不是她们,娇娇怎么会这么坚定地离开。

梁桓转身走了,贞儿的小院是他和娇娇一起布置的,他得去看看毁成什么样了。

梁柔瘫软在地,所有的疯狂尽数消失,恐惧填充了她的心神。

她如梁桓所说一般,开始不停地祷告,向漫天神佛祈求,祈求薛皎忘了她,再也不要提起她。

派出所休息室里,薛皎打了个喷嚏。

黄卫民放下手机,关心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了,我去调高一点。”

[在下悟了,难怪我开通感模式时,觉得很凉快很舒适,还疑惑原因,为何天女娘娘身处之地看似夏日,竟不觉炎热,原来如此。]

[?]

丰朝有句读,但很简略,只有几个符号。

行文也是从右到左,从上到下。

但天幕上的弹幕是从左往右,还自动配了标点,这些标点的意思也很容易领会,而且非常实用、好用,已经引得众多文人探讨。

日常学问之书册一时半会无法改变,天幕上倒是用得飞起。

一个“?”发出去,接了无数问号。

虽然每个人只能发三条弹幕,但这天下有多少人啊!

[是这空调,定是这空调神器,能调节气候,想凉快就凉快。]

[天族人的神器可真多,那叫“手机”的小方块,也极为神异。]

[还有个大方块,他们官家人用的,不知做什么的。]

[我看那空调神器不是能调节气候,只能调节一片区域的温、温度?这词真妙。]

[我看也是,之前那大厅堂,外头进来的人都浑身冒汗,衣裳都湿了,外头还是热的。]

[不知天女娘娘会不会给我等赐下神器。]

薛皎可不知道有人等她赐“神器”,若是听说了,恐怕要怀疑自己又幻听了,她哪有什么神器。

揉了揉鼻子,薛皎拒绝了黄卫民的好意,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儿继续打盹儿。

贞儿有午睡的习惯,派出所休息室倒是有床,但薛皎怎么好意思跟辛苦了大半天的警察抢床位,推说女儿认床,抱着贞儿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小憩。

黄卫民的同事已经走了,他留下陪着薛皎等顾冬阳。

中间顾冬阳又陆陆续续打过来几个电话,汇报进程倒是一直没停过,薛皎地理不错,这些年又纯背书去了,脑子里铁路线路图都快画出来了。

因为顾冬阳积极的态度,哪怕到达后顾冬阳打的车在高架堵了一会儿,薛皎的情绪也很平和,没有出现焦虑不安的情况。

说是四个多小时,其实用了五个多小时,顾冬阳冲进派出所的时候,薛皎已经站起来,朝着他跑过去。

“皎皎,皎皎……”一路上都跟话唠似的,见了面,他却只会喃喃她的名字。

他的眼底是深重的怜惜和心疼,陪伴着他长大的小姑娘啊,她曾经那么活泼健康,如今却成了这幅苍白虚弱风吹就倒的模样。

顾冬阳简直不敢想,皎皎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光想一想,心就痛得揪成一团。

“顾冬阳!”薛皎却是笑着的,她眼底有泪,笑容灿烂,“顾冬阳,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你一定会来接我回家。”

顾冬阳也笑了,他笑起来有酒窝,是薛皎最喜欢的模样。

“嗯,我永远不会骗你,皎皎,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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