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叶栖也还记得那顿饭吃的是一碗馄饨, 带着虾仁，有些辣，店里已经满了, 两人坐在靠玻璃门的位置。
她吃了几个, 吃完看到对面叶斯忱正低着头在玩手机。
他只给她点了一份, 自己没有吃。
贫困的小县城还没发展起来，小店铺肉眼可见的不太干净, 当他去前台把她这碗馄饨端上桌时甚至盯着上面飘着一层的油的馄饨皱眉。
“带你去其他地方吃。”
叶栖就捏过旁边的木筷子，低下头咬了一口说：“如果不是你们收养我, 我从小大概就是过得这样的日子。”
她嘴巴里还有东西, 也就没再说话, 吃完才笑着说：“听说她学习很好，如果在你们家的话, 估计会更好，如果我还是孤儿的话，可能现在已经嫁人了吧。”
叶斯忱双手合着扣在桌面, 眼睛冷淡看着她：“但是你没有，什么你们？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说了，不会因为她来有丝毫改变，她也没想过抢走你什么，她只是想——”
叶斯忱从查到之后第一次跟她见面就跟她聊过, 她只是想出国留学, 叶斯忱能看得出, 她很有野心, 但那样的野心完全不在叶家身上, 她只想让自己羽翼变得丰满。
说实话, 叶斯忱喜欢这样的人，那时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在自己怀里啼哭的妹妹。
“你不是说要跟我谈恋爱吗？”叶栖不想听他嘴里出现任何关于那个女孩的东西了。
她甚至不抬头，都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那些不同寻常的关心跟欣赏，这是从来没在她身上体会过的。
他跟妈妈都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说，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是爸妈的女儿，可这一次次的安慰跟提醒就已经让她觉得不一样了。
不是说一样吗？
为什么她感觉她现在是一个人了，以后的路也都要自己走了。
叶斯忱眼睛跟她静静对视着。
“你现在吻我。”
沉默须臾，叶斯忱才缓缓开口：“你到底想闹什么？”
叶栖没吭声，低下头，眼睛又开始一点点变酸。
叶斯忱站起身，拉着叶栖往外走，窗外的雨小了些，没打伞，只有细细的雨丝落在两人肩膀。
上了车，叶斯忱给爸妈发了消息。
爸妈回复说准备今天就带她回去。
【这么着急？】
【她这边又没什么东西，缺什么到时候置办就好了，你记得让人帮她买点女孩子用的东西。】
【我哪知道要什么。】
【你身边整天一堆不三不四的人你不知道？你快着点，把那间房子也腾出来。】
叶祈愿的房间一直都锁着门，里面全都是小时候她的东西，后来那个房间门的钥匙就只有妈妈有，她刚走丢的那几年妈妈还时不时会进去看一眼，后来叶栖再大一些，她心里也就释怀了一些。
那个房间在走廊尽头，朝阳，光线最好，有一个衣帽间，是当时妈妈刚买这个房子就看好的，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第一胎会是个女孩，不开心了很久，后来生出了个女儿，她连续一个月都是合不拢嘴的。
叶祈愿的房间，日常用品，以及她的名字，都是比叶斯忱早出现。
【好。】
他坐在车上一会，就看到了车外爸妈跟叶祈愿出来。
妈妈一直牵着她的手摸了又摸，大概是心里难受，眼角一直有眼泪。
上了后面那辆车，没在这个小县城逗留多久，就驱车去了机场回京北。
叶栖有点晕车，不太能受得了这样连续几个小时的车程，在机场候机时她也一直没吭声，像是以前一样沉默，或许因为爸妈的心思跟目光都聚集在叶祈愿身上，就显得叶栖更加透明。
“妈，你跟爸还有祈愿先回去，我还有点事，明天跟你们一起回。”
爸妈这才看向叶斯忱：“你有什么事？”
叶斯忱说：“工作上的，你们先回去吧，我跟小七明天一起回。”
爸妈又看了看叶栖，或许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点了点头说行。
等他们上了飞机，叶斯忱定了一家酒店带叶栖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说天冷有些风寒，问要吊瓶还是要吃药。
叶斯忱以为她会选吃药，但她抬起那张略显苍白的脸，说：“吊瓶吧，要很久吗？”
“不久，一大瓶一小瓶，两个多小时吧。”
“嗯。”
医生给她扎上针，叶斯忱就扯了个折叠凳坐在她旁边，看着药瓶里的液体注入皮肤，轻声问：“刚才不舒服怎么不说。”
叶斯忱知道她身子弱，但不知道有这么弱。
他从高中开始就离开了家，家里都是妈妈跟菲佣照顾她，没出现什么大病也不会特意通知他，平常聊天爸妈也不会提起她又在吃药。
“你不是说我在闹吗？我只要说句话就是在闹，他们在聊天，我这个时候说我难受，不是很不是场合吗？”
叶栖低着头：“叶斯忱，我没说气话，我只是在说话。”
叶斯忱怔忪了一秒，随后凑近了一些，手掌摸了摸她的长发，张唇说：“对不——”
话还没说完，嘴角被叶栖凑过去亲了一下。
叶斯忱在一瞬间往后退开，漆瞳盯着人，火气压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叶栖盯着他的脸，又用那只插着透明胶管的手，缓缓捂着心脏，说：“我心跳的很快。”
叶斯忱抿着唇，把她手放在旁边扶手上。
输完，叶栖盯着自己手背上的胶布，侧过头跟叶斯忱说：“回去吧，我不想留在这儿。”
叶斯忱就买了最近的一班机票回北京。
到北京又带着她去吃了晚餐才回去。
这个点，家里估计也在吃晚餐，但叶栖应该不想跟他们一起吃。
回到家家里正好在吃午餐，看着旁边放着的很多大牌包装袋能猜出来，大概下午妈妈带她去购物了。
“回来了？吃晚餐了没？”
叶栖朝叶祈愿点了点头，旁边叶斯忱应声说：“吃过了，我上楼了。”
叶栖跟着着急忙慌说：“妈我也上楼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行。”
看着两人跟着上楼，妈妈笑了声，又看向叶祈愿说：“你哥性子冷，但对家里人还是好的，你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他，对了你们微信加了没啊？”
叶祈愿就盯着叶栖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说：“加了。”
“妈妈……”叶祈愿喊她的称呼还有些生涩跟腼腆，毕竟面前这个女人对自己太过殷勤，让面对了十几年悍妇性格的母亲的叶祈愿不太能适应。
“妹妹好像脸色不太好。”
季惜筠愣了一下，倏然看向旁边的叶洵问：“小七……脸色不太好吗？”
叶洵也跟着停了一秒，“我没太注意。”
叶祈愿又说：“妹妹手背上有医用创可贴，应该是输液了。”
“妈妈，我吃饱了，我也上楼了。”
说完叶祈愿就跑上了二楼，三个人的卧室都在二楼，爸妈的卧室在三楼。
叶祈愿刚上楼，看到手里捏着课本的叶栖从书房出来了。
叶栖看着叶祈愿，手指紧紧攥着那本书，她只跟她对视了两眼，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要用书房吗？我……我拿一下书。”
书房面积很大，里面放了从小到大叶斯忱跟叶栖的书，还有一些爸妈给他买的藏书，好几张书桌完全够用，但叶栖就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
只要叶祈愿想要，她必须拱手相让，这个词或许也不合适，本来是她的东西。
叶祈愿的声音倒是坦然敞亮：“我不用。”
“对不起。”叶栖抱着书，缩着肩膀，不是很健康的身体让她的脸色持续的苍白，肉眼可见的病态让她的话也没什么力道。
“我不会抢你的东西的，等上了大学我就不回来了，以后我也不会要叶家的任何东西，你放心……”
叶栖害怕她不信，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宁可住在这里的一直是你。”
她刚才在跟爸妈聊天，说什么她都不太能get到，但爸妈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好似对处理这样的关系游刃有余。
她这样聪明，在学校就是每次的第一，想要清华读书，之后作为交流生去纽大，其实就算是没有叶家，她也可以很成功。
叶祈愿啊了一声。
忽然笑了一声：“怎么忽然说这个，爸妈又没死。”
叶祈愿忽然凑过去低声说：“哎？哥平常会凶你吗？我看你挺怕他的，会不会家暴什么的。”
叶栖愣了一下，随后摇头：“不会的……”
“那就好。”
叶祈愿又说：“你不用跟我说你不想要叶家的一切，你不是已经享受到了吗？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叶栖没吭声。
又听到叶祈愿一字一句说：“我来之前查过，叶家跟闵家是有婚约的，我不想要叶家的一切，包括爸妈哥哥，我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讨好别人拿到我想要拿到的，我想要出国留学，想要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我对感情没有兴趣，也不可能联姻。”
“所以，当然是你来，你觉得呢？”
叶栖听着她字字珠玑的话，一瞬间还有些恍然。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作为叶家的女儿是需要联姻的。
可惜她现在不是了，但也即将失去婚姻自主权。
随后又想，如果她联姻了，好似对谁都是皆大欢喜。
哥哥不会担心有人缠着她，爸妈跟自己亲生女儿和和满满，而叶祈愿，也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那一瞬间叶栖甚至有些佩服她，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理智又清晰地告诉别人她的索求，而她，还在想。叶斯忱是不是真的会那么狠心，从没把她当妹妹，还想要甩掉她。
叶祈愿回了卧室，叶栖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书了。
距离她高考还有不久，后来的一个月，叶栖都在极力让自己减弱存在感。
在学校的学业还是很忙的，下了课她抱着课本去附近的自习室，一直到很晚才会回家。
甚至于自己吃完附近餐厅的牛肉面才会回去，抱着书匆忙跟妈妈说一声吃过了就上楼睡觉。
她能看出来妈妈应该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她也不擅长言辞，又害怕耽误她的学习，就一直压着欲言又止。
那天之后的没几天，叶斯忱就飞回了英国。
是周六晚上的飞机，那天家里只有叶栖在，看着他拉着行李，眼睛盯着他说：“你说了要谈恋爱。”
叶斯忱也盯着她，手肘撑着行李箱，不咸不淡说：“嗯，我说的。”
叶栖就站起身，忽然跑过去抱住了叶斯忱的腰。
叶斯忱僵硬着没动，过了几秒，感觉到叶栖在发抖，他的身子又逐渐松懈下来。
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小七，别僵着，没什么区别的。”
“你让我滚。”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叶斯忱沉了口气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如果不习惯家里，可以搬出来住，这样你会自己舒服一些。”
“那你会搬来跟我一起住吗？”
“叶栖，我怎么跟你住。”
“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我要告诉爸妈，我喜欢你，是想要上床的那种喜欢。”
叶斯忱用力捏住她的手腕把人扯开，眼神也冰冷：“你别发疯了，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不满家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就让自己非要拉着一个人来排解你的不满跟委屈。”
最后不欢而散，叶斯忱拉着行李箱出了家门，飞回英国，不知归期。
叶栖高考结束那天才知道，叶斯忱提前结束了学业，忽然准备在那个暑假正式回京北接手爸爸的公司。
一开始他的规划是想要自己创业，简单做几个在英国分公司的小项目，他享受那种濒临失败又力挽狂澜的刺激感，有人给他兜底，他自然想自己闯荡，可又在高考前夜给爸爸打了电话，说他想回来了。
爸爸问他原因。
叶斯忱只是有些烦，说：“爸，你跟妈是不是太不关心小七了。”
爸爸愣怔了一下：“小七？小七怎么了？”
叶斯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随后完全收敛住，说：“没什么，觉得英国没意思。”
“那你就回来。”
叶祈愿要回县城高考，爸爸担心妈妈，于是充当司机带着妈妈一起去的东川。
而同样要高考的叶栖被安排给了家里从小到大的菲佣。
“不过小七也没太在意的，还说着让先生跟太太一起过去，小七很懂事，估计是知道太太只是想要弥补那些年对祈愿缺少的陪伴。”菲佣补充说。
叶斯忱提前了一天回家，家里没人，听到菲佣这样跟他说的时候，他脑海里也不自觉想到了叶栖在叶祈愿还没回家的那几天，就一直低着头扒拉着自己面前碗里的那份米饭，吃了很久都没吃完，好似不敢把筷子超过那个碗半分，好似多说一句话都会被丢弃。
又想到她说的，她只是在说话。
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些哥哥对妹妹的心疼。
手机滴滴了一声。
是从他们吵架他离开家那天，这么久时间叶栖第一次给他发了微信。
【叶斯忱，给我发句毕业快乐吧。】
【嗯……不发也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