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醒眼睛盯着他, 过了几秒才听清楚他什么意思。
她低下头,没吭声,也没反问。
她几乎不需要质疑就知道闵司行是为了哄她骗人的。
她有什么好喜欢的呢?
这张脸吗?
她一直没吭声,闵司行就伸过去手, 用虎口很轻地拖着她的下巴, 把那张脸清晰地抬入视线。
“你就没一点点感觉吗?”
有人听到这样的话至少也会问一句吧?
还是, 她知道?
“我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话音刚落,门铃被敲响。平常除了祝宁跟周莹不会有人找,周莹签约了公司在专心做自媒体的工作,忙到半夜十二点才有时间吃上一口饭,祝宁昨晚才给她发了信息说京北下了雨。
最近会找她的只有齐岩。
闵司行注意到许知醒一直盯着外面看的眼神, 跟着看向门口:“谁啊?”
齐岩听到里面的男声,以为许知醒朋友在, 朗声说:“是我, 齐岩, 我找许知醒。”
闵司行的视线折回她身上,眼神带着些散漫, 微扬眉看向许知醒:“齐岩是谁,你朋友吗?”
许知醒眼睫颤了几下,站起身落下一句:“不是, 警察。”
闵司行听到这两个字,倏然看向门外。
起身跟在她旁边, 门被打开,一个穿着便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
“这是我搜到的一些照片,你能认出来哪些?”他快言直语。
大部分都是搜集到的一零年各地的照片, 可最近几年国家大力发展建设, 许多城市已经跟以前天差地别了。
东川市的县城虽然不多, 县城下的小镇却有很多,早些年不受管辖,发生过很多不合法的事情。
厚厚的一沓照片被放在她手里,齐岩又把视线放在闵司行身上一眼,随后看向许知醒说:“你有什么消息可以随时联系我。”
许知醒说了句好。
关上门,闵司行在旁边扣住了她的手腕。
“照片是什么?”
许知醒低着头被他钳着手腕,指腹捏着照片泛白。
“是一些地方的照片,他想让我回忆,能不能找到我之前被拐卖的地方,想问一些情况。”
闵司行接过她手里的照片,目光落在照片上的一些门牌、五线谱的电线杆上,小镇气息格外浓郁。
他才看了两眼,许知醒就从他手里接过了。
“我看一下。”
闵司行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你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许知醒缩了缩肩膀:“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闵司行没吭声。
“你生气了吗?”
许知醒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又歪过头看向闵司行。
“你是可怜我吗?”
闵司行反倒笑了。
“我有什么要可怜你的,从小被寄养在养父母家的我可怜你,还是工作一直被那个亲生父亲打压可怜你呢。”
许知醒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补充完他没说完的话。
不仅如此,他从小在养父母家过得特别不好,他背负着杀母之仇还要回京北。
“你是,因为我才回去的吗?”许知醒大胆猜着。
闵司行没吭声。
许知醒又低下头,微红着眼把那一叠照片铺展开,放在桌面上,盯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照片看。
或许这种地方都太像了,各种店名跟街道像是一比一复制出来一样,她只能努力去想才能想出来一些关于那个地方的记忆。
她其实很少出门,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记得那个院子,土地,下雨就会坑坑洼洼的,有一颗柿子树,院子里还挖了一个很深的红薯窖。
她一时之间有些头疼,又侧过头看向闵司行:“我想不起来,阿行,我不想找他们了,你也不要去了好不好。”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没有杀人,也已经承受过很多痛苦了。
许知醒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找到他们呢。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了吗?
她都解释清楚误会了。
闵司行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泛起红的眼睛,低声哄着说:“不想找就不找。”
“你会回来吗?”
闵司行勾着她的腰,嗓子忽然干涩,想说,知知,暂时不行。
闵政的人跟傅家做了笔交易,他找到徐梅夫妇在哪了,很快就可以问出小时候许知醒被拐卖的地方在哪。
可他在打了闵政一拳之后,收到了他养父的一个电话。
闵司行以为是张淑兰生了气,却听到养父跟他说:“阿行,以后不要回来平宜了,也不用来看她了。”
“妈生气了吗?”
即便闵司行没有去参加那场为他开设的宴会,可京北圈子私下还是传遍了,闵家的独子闵司行很快会继承家业,刚来就桀骜不驯地把闵政打入了医院。
被一直压着消息,也没有上热搜。
闵家向来低调做事,一项不喜欢出现在公共视线内,可没曾想这个儿子却是个红极一时的影帝。
李昌玉的声音沧桑又颓败:“你不欠他的,阿行,你……爸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别跟你妈计较。”
张淑兰在许知醒那受了气,闵司行又不在家,自然被发泄在了李昌玉身上,她声嘶力歇在家说道着许知醒说的那些话,一边骂一边把家里的花瓶砸的稀巴烂。
李昌玉站在旁边任劳任怨收拾,听着许知醒跟她说的那些话,那一瞬间,他忽然清醒过来,又一瞬间想起,闵司行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他有喜欢的女孩却因为张淑兰而不敢说,明明知道回家会经历什么还是会回来,他的生活好似一直被困在这里从来没开始过。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
闵司行愣怔在原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他从小就知道因为闵政的手下,张淑兰腿才断的。
其实当时张淑兰的腿被碾断时他就在现场,他亲眼看到闵政的下属因为避人不急而张淑兰正好站在盲区,不小心出现了事故。
连带着后来闵政在医院里跟张淑兰说对不起,他都有看到。
所以他心里因为张淑兰被碾断腿而对闵政产生的恨意不多,他知道是意外,可又确实害了张淑兰,毕竟如果不是收养他,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所以每次张淑兰心情不佳,他都低着头把骨头咬碎吞进肚子里,任由她发泄自己的不满跟愤恨。
是他欠她的。他还要报答养育之恩,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
“阿行。”李昌玉轻声沙哑又绵长,“我记得当时淑兰车祸,你站在医院长廊问我,你问我你亲生母亲是喜欢闵政的吗?我当时没吭声……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不是别人口中说的那样,他们是真的很喜欢对方,不然不可能愿意生下你的。”
“只不过,他们有了一些误会。你不应该恨他。”
因为误会,伏夏柳生下孩子也选择求张淑兰收养,而不是被闵政带回家。
后来张淑兰腿断,闵司行就更不可能回到闵家。
闵司行听着那边说一句是一句的话。
只问了一个问题。
“误会跟妈有关吗?”
李昌玉没吭声,表情挣扎又痛苦。
如果不是张淑兰,或许闵司行早就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了,即便是伏夏柳还是因为难产去世,可闵司行却本能够拥有天之骄子的生活。
而车祸导致的腿断,仿佛就是老天对张淑兰利欲熏心的惩罚。
闵司行一时没吭声,又问:“为什么。”
李昌玉嗓子哽咽着,叹息中都带着颤音。
“淑兰跟你夏柳都在自己的行业里跌倒过,所以后面关系才越来越好。你妈是因为被闵政看上,被断了娱乐圈的路,淑兰是因为她没有背景,所以参加芭蕾舞比赛的人选一直都没有她。”
“但是夏柳没有说过自己是因为被闵政看上才退圈的,淑兰就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潜规则,还怀了孕。”
人永远会跟有着一样痛苦经历的人心心相惜,可后来张淑兰忽然知道,伏夏柳没有说全,她就产生了隔阂跟嫉妒心。
闵政强制是真,可身边从来没有过任何人也是真,喜欢也是真,为了他违背父亲的意愿跟伏夏柳结婚也是真。
……
那条电话挂断之后,闵司行脑子嗡嗡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又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可笑,像是老天给他开的一场玩笑。
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事情的原委,他想去问清楚,至少下次去祭拜,他不用再跪一整天赎罪了。
回过神,看着她揪着他的衣服,给人掰开,闵司行说:“好,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好不好。”
许知醒扔下手里的照片,转过身紧紧抱住了闵司行的腰。
当天闵司行跟许知醒都没有出门,开了投影看了一下午她喜欢的那个动画片,一直到晚上许知醒做了晚餐。
夕阳正好,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漂亮的霞光跟落日。
闵司行问许知醒想不想出门转一圈。
星星被陈敛带走了,他老婆很喜欢星星,平常其实他们养的时间比待在闵司行身边还要长。
如果许知醒想,也可以牵回来。
许知醒窝在闵司行怀里摇了摇头。
腿上盖着一个小毛毯,歪着头看向闵司行。
“可以不要出门吗?我不想出门。”
闵司行没吭声,只是用眼睛看着她,又问:“可是你明天还要上班。”
“你不是说好在家等我的吗?”
闵司行顿了一下,随后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好,我在家等你,我不出门。”
他又低着头,看着靠在胸口处的女孩:“那我可以玩手机吗?”
许知醒抬着眼,犹豫两秒说:“最好不要。”
闵司行笑了:“你想囚禁我啊。”
“嗯。”
许知醒:“可以吗?”
闵司行跟她那双眼静静对视着,忽然问:“知知,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以前的事情的?”
被忽然带走话题,许知醒思忖着说:“大四。”
“具体呢?”
许知醒又想了想:“好像是,下学期开始的时候,想起来的,怎么了?”
闵司行摇了摇头:“没事。”
那个时间,是她开始写日记的时间,也是她极其害怕又患得患失的开始。
晚上一整夜闵司行都没睡着,许知醒抱着他的腰,脑袋靠着他的胸膛,也是到了凌晨才入眠。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时间刚过七点,许知醒就蹑手蹑脚起床上班了。
起来后还不忘记给闵司行做了早餐,写了小标签贴在桌边。
房子的门被关上,闵司行才睁开眼,缓缓地看向天花板。
随后捞起手机,给闵政发了一条消息。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答应他们,我反悔了,我要徐梅那两个人入狱。】
【找到那个房子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打电话,发短信,不要动那个房子。】
闵司行留在京北的唯一羁绊就是傅家,傅家是做进出口生意为主,早些年做了一些灰色产业链发家,徐梅那两个人只是他们产业链中的一员。人并不是人,只像是一个物品一样被拍照挂在网页上供人挑选。
或许说,徐梅夫妇还是留有一些良知的,所以从她手下出去的人都会被安全领养,至于领养他们的是谁就没人在乎了,至少在明面上,跟孤儿院的收养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没有流程。
借着当初不发达的信息时代做了很多这样的交易。
一直到一零年,他们决定收手,许知醒或许是最后一个被带走的人,才能够在徐梅身边待那么久。
后来徐梅被丧子之痛折磨得发疯,想要放过自己,才产生了些把许知醒卖掉的想法。
只不过徐梅如果被交出去,警察审问,事情败露,傅家那些事情被扒出来,那位也是要坐牢的。
【你知道没有证据,傅家可以让徐梅夫妇死,但绝对不可能走正规流程。】
闵司行脑海里浮现了闵司行跟他说的,许知醒想让他帮忙查什么。
他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来一个黑色的房子,漆黑,空洞,满是死亡的气息。
只有一个很高很高的窗户里映照出来白光,那样的白光只能投射在墙壁上,余光落在地面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上,而窗户正下方,坐着一个抱着膝盖蜷缩着的小女孩。
她闭着眼,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血丝,也不哭,只是紧锁着呼吸。
夏日的燥热让任何气味都疯狂发酵,于是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尸体,才可以避免过分害怕。
闵司行敛着长睫,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微微颤抖着手给对面发着:【爸,我求你。】
许知醒根本不正常。
以前的事情靠她越近,她就越害怕。
所以当时她做了那场梦,而他又忙于工作没有在她身边,她就变得越来越极端、偏执,离不开人。
她又开始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