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醒被他这句话弄愣了一秒, 随后狼狈地低下头:“你知道啊……”
两人下了车,漫天大雪的旧街角,俩人同撑着一把黑色雨伞, 黑与满地的白色冲击着,雨伞下高个男人一只手握着伞柄, 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她的手。
旧街区以前跟市中心区别很大, 近些年改造变得漂亮很多, 可那些破旧的墙壁跟密密麻麻的高楼, 窗户外挂着的已经冰冻了的花花绿绿的棉袄衣服,还是无一跟这个城市排斥着。
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许知醒挣开他的手, 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
是袁登科打来的。
许知醒一时没吭声,看着电话, 又抬眼看了一眼,随后还是选择挂断了电话。
“高中,我们其实没说过几句话。”许知醒咬了下唇, 又偏头偷偷看他, “他教过我数学, 但是也就,几道题。”
“没你教的多。”
闵司行站在原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许知醒只好继续说:“我高中只想学习, 他正好跟我说话而已, 后来文理科分班,他说可以帮我进实验班, 虽然最后是我自己考进去的, 但是, 我算欠了他一个人情, 所以后来他邀请我生日, 我就去了。”
“我真的没看出来他喜欢我。”
许知醒仰着头,眼神在闵司行那张脸上描摹着,雪天里,他穿着的这件长褂格外韩系,五官凌冽立体,鼻梁英挺,身高落拓,是浓颜所以一张脸很远看就让人移不开眼。
不光脸好看,喉结,手指都让人难以言喻的无法自拔。
她轻声说:“我只喜欢自己喜欢的。“
又低下头,脚下踩着个石子滚了下,低声说:“我只追过你。”
她不会追人,甚至她觉得自己比别人的情感认知更晚一些,还没有搞明白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对闵司行一眼钟情了。
她向来对什么都是沉默的,那时的她,要上台讲话都说不出来,却清晰地对着一个那时生日会上谁都喜欢的、长相出众又看上去像是天上月的少年做自我介绍。
闵司行又“嗯”了一声,嗓子发干,喉结上下滚了滚。
“继续。”
还要说什么。
许知醒盯着他漆黑的瞳仁,手指很轻地抓住他衣服袖口处的扣子,微微踮起脚,在他的嘴唇上吻着。
被他教的,她的吻技也很好,很轻地在他嘴唇上描摹着,弄氵显,再撬开唇缝。
还没进行下一步,旁边一个大妈从楼上下来,眼睛却也丝毫不躲地盯着雨伞下的人看。
许知醒认得这个女人,是住在她们家楼下的。
她立马低下头,抓着他的衣服收紧了些,脸颊埋进他的衣服里,藏着脸。
女人从这边经过,还低声嘀咕着:“大庭广众的,现在的小情侣真是不知臊。”
许知醒的脸都要红透了。
等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清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摩挲后的颗粒感,低沉又好听。
“走了,可以抬头了。”
“哦。”
许知醒抬起头,也松开了手,偷偷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耳骨。
闵司行宽大的掌心贴了过去,扣住她的手腕,侧目看她:“几楼。”
“四楼。”
上去之后,许知醒才有些莫名的抗拒跟害怕,手足无措说:“我还没收拾好,要不,等我收拾一下你再进去,家里好乱。”
闵司行就那么看着她,也不吭声。
许知醒跟他对视了两秒,即便浑身都带着拒绝,还是慢吞吞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门,红色的铁门发出“咯吱”的不灵活声响。
“你,进吧。”
她昨天已经收拾一遍了,家里的东西很少,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闵司行走进去,看到客厅还放着老式的电视机,红木桌子跟椅子,旁边绿色的玻璃窗上挂着长长的蓝色窗帘,上面涂了一些黄色的小花,整个房间都充斥八十年代的气息。
“你想喝水还是可乐?”
闵司行走过去:“水,要烧吗?”
“嗯……”许知醒给饮水机插上点,点了一下正在加热。
“很快的,你先等一会。”
一点都不方便。
闵司行视线一直在房间流转,问她:“你住在哪个房间?”
许知醒指了指:“朝南那间。”
“我能去看看吗?”都朝着那边走了两步了,又停下来问她。
“嗯……”许知醒点了点头。
她的房间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应该只剩下了一些高中的东西了。
走进去,简单的一张床,没有衣柜只有一个挂衣服的塑料架子,一个学校搬回来的书桌,床尾放着一排纸箱,里面有很多书。
就再没别的了。
看他进了房间,许知醒只是双手合着放在腹部,很乖的站姿。
她有些茫然。
除了这张被别人说漂亮的脸,她好像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袁登科会喜欢她那么久。
但是漂亮的女孩有好多,闵司行这样长相的人却很少。
如果他回去京北,就是赫赫有名的闵家大少爷,那样的风光,跨越阶级,是什么人都比不上的。
更别说,他这个人性格好,人又出色,许知醒知道他应该不只有周渔一个追求者。
可是,他好像也没喜欢过别人。
这一瞬间,许知醒忽然有一种,被他喜欢,说明我也很优秀的感觉。
闵司行蹲下身,抽出了几本书看,都是高中的书,又仰着头看许知醒。
客厅桌子上还有她爸妈的合照,以及一张抱着她小时候的照片,她好像没有其他照片,这个房间更没有属于女孩小时候喜欢的任何东西。
想到她高中的时候她爸妈就不在了,闵司行不敢想象她曾经失去了多少属于那个年纪女孩该有的东西。
“高中我们是不是拍过一张照片?”
高考毕业后,闵司行是拉着许知醒去附近的照相馆拍了一张拍立得照片,俩人穿着不同学校的高中校服,她呆板地站在闵司行旁边。
闵司行好不容易把她逗笑了,让老板抓拍的。
许知醒眼神有些躲闪,挣扎了几秒,才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手机,摘掉手机壳,那张拍立得合照就被放在手机后面。
闵司行大概没想过她会放在那里,见她拿出来还有些愣。
或许是闵司行没吭声了,许知醒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闷着脑袋,羞赧又慌张地想要把手机壳盖上。
闵司行只是低着眸看着许知醒,张唇还没说什么,她就跑去接水了。
“喝点水吧,你睡一会吧。”许知醒捧着杯子递给他,看他状态不是很好,即便是已经没有显露出明显疲惫,可从有些慢的反应跟眼神中,能看的出来他没什么精神。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外面几声烟花的声响清晰,许知醒往外看了一眼,没看到烟花。
但是要过年了。
今年她不是一个人。
闵司行接过那杯温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明晚。”
倒也不是每天夜以继日的都要拍戏,但拍戏的时间稀碎,轮到你的戏份不能让全剧组的人等,他明天晚上要提前去剧组,到时候或许还会有粉丝拍摄,后天一大早还有开机仪式。
许知醒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接过他的水杯,无意识地也喝了一口。
抬眼,对上闵司行漆黑的眸,忙的说:“那你再去睡一会吧。”
闵司行被她拉着进了卧室,刚坐在床边,闵司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像是从鼻腔发出的松散:“陪我。”
她不是很困,昨晚睡了很久的。
最后也没说出拒绝的话,脱掉厚重的衣服跟他相拥躺在被窝里。
家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地暖,关着窗户室内还是好冷。
许知醒害怕闵司行会睡得不舒服,低声问:“你冷不冷?要不然去酒店睡吧。”
闵司行的手指又越过那层衣服,手指轻佻地碰到她细腰上,揉了一下说:“不冷。”
他手指一点也不凉,甚至有些炙热滚烫,反倒像一个火球似的把温度渡了过来。
许知醒看他闭上眼,呼吸均匀,安静地当着抱枕。
闵司行睡得很沉,许知醒却在半夜一个人醒来了。
她睁开眼,两人还保持着睡前的姿势,闵司行侧着身,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呼吸都均匀都拍打在她身上,把脸颊熏的很热。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许知醒都难以想象闵司行真的来了她家,来到了她高中独自居住的小房间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被丢弃的许知醒。
而此时,闵司行正安分又沉地躺在她旁边,她歪着头就能看到的位置。
她的眼睛又开始不自觉泛红,脑海里充斥了许多画面,高中,大学,以及他们分手,那些字字句句在心里搅弄着,让她口腔里发苦。
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
她一点都不想跟闵司行分手的。
或许感觉到了许知醒身子在抖动,闵司行被她的动静弄醒,睁开惺忪的眼,一双漆眸在昏暗的房间里更深暗。
他嗓音沙哑,把人往怀里抱紧:“怎么了?”
许知醒眼睛红红,歪过头张了张唇说:“我做了噩梦,把你吵醒了。”
闵司行闭上眼,英挺的鼻梁顶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半梦半醒所以失去了往日的松散跟冷淡,显得温和又没有攻击性,声音也缱绻黏糊:“假的。”
没听到许知醒吭声,他又说了一句,手指还下意识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还是闭着的,声音也像沉在睡梦中,却不忘安抚:“都是假的,别信。”
许知醒眼泪都还没掉干净,嘴角难掩地微扬起来一个很小的弧度,轻声说:“嗯,好,我不信。”
又过了几秒,房间里又陷入一片平静。
窗外扑簌簌的雪下的很大,或许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随后将是一夜好梦。
次日,许知醒很早醒来熬了粥,闵司行醒来时已经闻到了厨房早餐的味道,他站在门口看着身上还带着一个围裙的许知醒,一瞬间还有些恍然。
好像他们还在大学的时候,每天醒来也是这样。
过了几秒,闵司行走过去,瞅见餐桌上的早餐,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许知醒坐在旁边,说:“一个小时吧,也不久,这个不是我做的,是楼下买的,没有食材……”
她说完,又说:“我一会,要去祭拜我爸妈。”
闵司行坐下,喝了一口粥,很甜,被她放了糖。
听到她这样说,又抬起头问:“我能跟着吗?”
最终吃完早餐,两人打了车去的墓园。
满地银白,天寒地冻,墓园显示出一片萧条苍白之色。
下了车,闵司行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墓园门口,站在他旁边的许知醒手里还抱着花跟酒瓶,戴着一个硕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丽的眼睛。
身上还穿着以前那件棉袄,大大的包裹着她。
闵司行把脖颈的围巾取下来,一圈一圈绕在许知醒脖子上。
“也不嫌冷。”
“不冷。”
许知醒抓了抓脖颈的围巾。
许知醒对于闵司行要跟她一起去祭拜爸妈这件事,还有一些恍惚。
她很早以前,也曾经想过的,甚至于她那些年每年来,都有提到过闵司行这个名字,爸妈或许都已经记得他了。
闵司行扬眉:“真要我过去?”
“你不是想去的吗……”
是你想去的。
“你怎么跟叔叔阿姨介绍我。”
许知醒低垂着脑袋,眼睫忽闪,摇了摇头说:“不介绍。”
闵司行点了点头,“行。”
“那我站在旁边儿给你撑伞。”
许知醒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有显露出其他情绪,心里松了一口气。
往墓园里走了几步就走到了爸妈的墓碑前,许知醒蹲在雪面上,把手里的花跟酒都放在前面,又拿起酒,把酒塞子取下来,还没往地面倒,旁边的闵司行也蹲下了身,手指还高高举着雨伞,脸上黑色的口罩跟帽子已经取掉了。
她眼睛睁大看着他,“你……会被人看到的。”
闵司行看着她,摇头说:“没关系。”
许知醒就没吭声,把手里的酒倒在地面,看着墓碑上的字,安静了好一会,侧过头跟闵司行说:“好了,走吧。”
闵司行意识到了什么,说:“我在这里你不方便吗?我站远一点,听不到你说什么的。”
许知醒茫然了几秒,随后摇头,局促道:“不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之前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会坐在这里很久,但是今天冷,爸妈不会想让我们在这里受寒的。”
闵司行不知道以前她跟她爸妈是怎么相处的,也是几个月前的微博热搜才知道高中时她爸妈就去世了。
她跟爸妈的关系好像没有那么不好,也好像不像别人那样贴切。
闵司行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墓碑上的字,眼睛澄澈又直白,语调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叔叔阿姨,你们好,我叫闵司行,以后我会照顾好知知的。”
“请你们放心。”
许知醒看着酒水往四周蔓延着,融化了脚下全部的雪,像是一种回应。
她不知道闵司行是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或许只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家庭跟遭遇,所以好心地安慰她。
她不太想要这样。
闵司行站起身,朝着还继续蹲着怔怔的许知醒伸出手,说:“走了。”
许知醒仰起头,看着伞下的闵司行,把手放在他手心,被人拉起来,没站稳,整个被他抱进怀里。
她刚想要站稳脚,就被闵司行另一只手揽住了腰,隔着厚厚的衣服抱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实感,许知醒仰头看着他的下巴,伸手把人的口罩给戴上了,随后轻轻一推,从他身上移开。
“走吧。”
闵司行忽然顿住了脚步,他没来过这边,看着这边陌生的一切,都是许知醒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他忽然说:“许知醒,要不要带我转转。”
许知醒歪过头:“嗯?”
随后又结巴:“转,转什么,这边什么都没有的。”
最后许知醒还是带着他打车去了平常她会一个人去的地方。
她高中太无聊,偶尔就会围绕着路一直走,看外面的建筑物,看花看草看树木看天。
其实真的很无聊。
许知醒跟在他旁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尽管带着口罩跟帽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高太出挑,随便穿一件衣服都好看,还有路过的女孩盯着他看,甚至偷拍了照片。
让许知醒一直时间有些害怕。
她伸手扯出闵司行的衣服,想说要不我们回家吧。
她不太能习惯这样跟他走在街上,尽管这个地方很偏。
闵司行感受到了衣服上的力道,却往另一边撂了一眼,问:“那个冰淇淋店小时候就有吗?”
许知醒立马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家店的装潢看上去不是特别新,很小的时候就开了,当时应该还是她爸妈在开。
老板不缺钱,店面也是她自己家的店面,冰淇淋店只在冬天开放,后来又自制一些市场上没有的味道独特的小蛋糕。
许知醒没有吃过。
“嗯,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现在应该是翻新了。”
随后任由着闵司行径直走到了那家冰淇淋店,身后的许知醒迫不得已小碎步跟上他。
他偏过头问她:“你想吃哪个?”
许知醒盯着上面的单子,看了好一会,指了指最贵的一个:“这个可以吗?”
其实大学那四年,她吃过好多回,闵司行某一天像是要打卡一样,疯狂带着她去吃过很多她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几乎每天都要出去吃饭,去了好多好多以前觉得自己从来不会去的地方,那时候许知醒一边开心一边担忧这到底要花费多少钱。
甚至带她去了酒吧,不是为了让她喝酒,只是让她体验一下酒吧的氛围感,让她不会像是别的女孩那样对这里抱有幻想。
许知醒现在还记得那天出来之后,闵司行盯着她,态度认真:“只能我带你去,自己不准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你说了三四遍了。”
“让你意识到势态的严重性。”
“知道了。”他太啰嗦,许知醒懒得理他。
闵司行买了两支店里最贵的冰淇淋。
是草莓味的。
许知醒咬了一口,冰到牙疼,却很甜,她又分不住跟别的冰淇淋有什么区别。
“跟你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吗?”闵司行问。
许知醒回过神,歪着头看他,犹豫着点了点头:“嗯。”
她不知道,因为她初中没吃过。
甚至她从没想过要吃饱饭,只是想着从东川逃跑,想着活下去。
但是,后来遇到闵司行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时间里,她很多次做梦,梦到自己被关在那个连窗户都很高,光线照不进来的狭小杂物房里,梦到闵司行给她开了门。
雪下的小了很多,俩人慢悠悠地跟他在城市的一角,在街头走动,一帧一帧尽是慢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