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醒趴在他怀里想。
她更不是什么好人。
她很小的时候被拐走, 在那个沿海小镇,思绪没成熟时,潜意识里就知道利用自身优势谋取想得到的东西了。
她不知道袁登科喜欢她, 但她高中会跟他说话, 因为觉得可以在他身上学到什么。
许知醒高考跟闵司行在同一个考场,他们的所有东西早就带回去或者卖给了收书的奶奶。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之后, 许知醒出来考场, 就看到门口站着等她的闵司行。
俩人去附近餐厅吃了饭,闵司行请客,又去拍了拍立得照片,看了一场毕业电影。
到了黄昏,他给她买了沙冰,俩人在学校附近的室外球场转悠, 许知醒抱着篮球很是无措, 闵司行就站在她身后, 教她手指要放在篮球哪个位置, 怎么找准方向投篮。
那时的天色好的不像话, 霞光绚丽, 落在地面上都是火红的颜色。
他们的高中结束了。
从篮球场出来又去了小吃街,吃完之后,闵司行给手里拿满吃食的她擦着嘴,一边问:“住哪, 送你回去。”
许知醒一时之间没吭声, 闵司行也就揣着口袋跟在她旁边,看她吃口这个吃口那个, 还是头一回胃口这么好。
那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 闵司行跟许知醒还是慢悠悠地在街上漫无边际晃荡。
一直走到一家便利店的门口, 许知醒往那边扫了一眼,闵司行以为她又想买什么零食吃。
那句“想吃什么?”还没问出口,就听到许知醒站在一旁,声音清晰倏然说:“你去买套吗?”
自行车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经过,闵司行看着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须臾,才吊儿郎当开口:“认真的?”
许知醒就点头:“嗯。”
又看着他,这个时候女孩有点小声了:“你,不想吗。”
闵司行啧了一声,颀高的身子低着肩,站她面前盯着她眼,声音含混笑着:“不怕我人渣啊。”
许知醒就摇了摇头。
最后闵司行进去买,盯着前台上放着的挺多盒,头一回认真看清上面的字是什么。
许知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去的,就站在他身后放的位置,眼眸看着少年的耳廓都红透了,从中抽了一盒最大号的普通款,他只是单纯的想其他乱七八糟的女孩第一次会不会不舒服。
“多买两盒吧。”许知醒说。
闵司行就倏然回头,眼睛看着她,过了两秒,又拿了两盒出来。
那天事后,闵司行声音沙哑问她怎么想这样了。
许知醒只是摇了摇头说:“就是忽然想。”
说完之后,许知醒又故意说:“其实进来之后我就后悔了。”
这样说,闵司行会产生愧疚感。
“后悔也没用,你就不怕我吃完不认账啊?”闵司行无奈揉了下她脑袋。
许知醒大概没想过他还会这样说,当时呆滞的表情显然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
“你……不能这样吧。”
闵司行就去亲她,心疼地抱住她:“认啊,笨不笨。”
“许知醒,闵司行对你好一辈子。”
他一点都不坏。
如果不是她主动,闵司行根本不会碰她的。
其实当时许知醒觉得自己预判错误了,她以为闵司行会喜欢这样的,他好像也没有多贪恋,甚至真的没有想过跟她上床,所以那天紧张到不知道怎么开展。
她只是偶然听到了班里后排男生在聊天,误以为他会想。
后来许知醒才缓缓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她,很喜欢那种。
-
车子停靠在小区,陈敛走了之后,闵司行才下了车给她开了车门。
回到小区楼的一路上,许知醒仰着头看了他好几眼,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闵司行打着雨伞,身上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厚重大衣,里面是加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搭在他肩上,衬得人冷硬俊拔,棱角锋利。
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抬起手腕用衣服裹住许知醒的肩膀,把人轻轻揽过。
许知醒在他身旁被裹着显得有些娇小。
白净的雪面上,沾染着两个人紧挨着的脚印,一步步蔓延到头。
“看我干什么?”闵司行低眸。
许知醒不看了,慢吞吞说:“不可以吗?”
闵司行眼睛放在她身上没移开,声音清淡说:“可以。”
上了电梯回到卧室,闵司行找了个收缩架子给她放好吊瓶,又调高了室内的温度。
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旁边,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暖宝片,贴在她手下。
许知醒看着他忙前忙后,眨了一下眼睛。
“想吃什么?”
许知醒眼睛扎扎实实跟着他的声音绕,听到问下意识回答说:“想喝粥。”
闵司行正要点外卖,又听到许知醒小声说:“想喝你做的,可以吗?”
她是病人,病人需要一点疼爱。
况且,她还误会她了。
“你确定?”他掀起眼皮看向她。
许知醒巴巴地说:“我看到你电影里都做了,说好喝,我也想尝尝。”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他说她没有看过他的电影,她看了,全都看完了,每个剧情都记得,每个人物叫什么她都知道。
闵司行声调变得松散起来:“假的,本来想学做的,差点把厨房炸了,导演就点了外卖倒锅里了。”
“先点外卖。”他又补充说,“等我学会。”
以前闵司行也说过学的,许知醒不愿意教他,也害怕他把厨房炸掉还要新买很多厨具浪费钱,更别说他忙的根本没空回来,也就没时间学这个了。
此时许知醒却没吭声,过了好一会,闵司行都点完外卖了,她才看着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问:“你要为了我学做饭吗?”
闵司行看了她一眼,改口说:
“随便学学。”
“哦。”许知醒也就讪讪地移开眼,有些窘迫地坐在床上,把手背放在大腿处,眼睛看着吊瓶里的液体顺着软胶管往下滴。
房间里太过寂静,她侧过头,看到闵司行正捏着一个苹果削。
圣诞节跟小年也就相差一周的时间。
“你明天,也要进组吗?”她忍不住问。
她明天,可能还会生病的。
闵司行凝视着她的双眸,缓缓说:“跟公司签了协议,所以会很忙。”
“你不是解约了吗?”
“新公司。”
“哪个公司?”许知醒又喋喋不休问。
闵司行隔了一秒,故意放慢语调说:“京时影视。”
许知醒知道这家公司,她一个外圈的人都听说过有很多获得大奖的人曾经出自这家公司,对比原来无疑上升了一个阶梯。
她又想起陈敛跟她说的,抿了抿唇,问:“阿行,你脑袋后面那个疤是因为我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闵司行不用想就知道是陈敛告诉她的。
眉眼不动看着她问:“你呢,怎么不告诉我。”
许知醒意识到他是在说大学被人骚扰那件事,应的很快:“你忙,说了也没什么用,而且,只要我不理他,他就不会继续纠缠我了。”
闵司行语调都没变,淡定从容地说:“再重复一遍。”
许知醒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躲避似的低下头,声调变得缓慢又挣扎:“你忙……我不想让你担心。”
“如果我当时在你身边,你会告诉我的。”闵司行漆黑的眼睛带着穿透力,直直看她。
许知醒唇瓣抿成一条线,眼睫忽闪,倔强地说:“对啊,如果你在我身边,明明是会发现的,可是你不在,我不想说。”
闵司行伸出手,用虎口扼住她的下巴,抬起,那张小脸所有神情映入眼帘。
“你不说,就没人能明白你的心思。”
门铃响了两声。
外卖被机器人放在了门口,闵司行起身出门拿,许知醒才有了呼吸的权利,她忙不迭小口喘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摸了摸滚烫的脸颊。
闵司行拆开端着小碗进了卧室,坐在床边喂她。
许知醒有些不习惯,自己端着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
或许室内的温度太热,让本就生病的她精神不佳,坐了一会就昏昏欲睡。
听着浴室水流的声响,中间只过去了十分钟,许知醒就已经躺着睡着了,扎针的手背还垂落在床边,透明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安静往下滴。
室内被关掉大灯开了落地灯,闵司行出来轻手轻脚坐在床边,也没看她,视线放在窗外,很有耐心等她这瓶药水吊完,给她换上新的。
一直到她把剩下的两小瓶输完,已经凌晨一点了。
迷迷糊糊之中,许知醒感觉到被子被掀起来,一个炙热滚烫的身体贴着她,随后又把中间腾出了些距离。
她睁开眼,又闭上,抱住他的胳膊,下巴也抵在他肩膀的肌肉线条处,鼻尖都顶着他的皮肤。
闵司行歪过头看了她一眼,把人揽过来抱进了怀里,像是以前日日夜夜交颈而眠。
嘴唇很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听到许知醒在睡梦中发出了一些舒服的唔咛声,于是抱的更紧。
“晚安,好梦。”他闭上眼感觉着她均匀的呼吸,低声说。
-
第二天许知醒醒来,身旁已经没人了,她伸出手往旁边摸索,一片冰凉。
人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脑子放空看了好一会,最后打开手机,也没有看到闵司行给她发过消息。
失落地下床洗漱,洗漱完,又收到了祝宁的语音。
“知知姐!我回京北了。”
许知醒坐在餐桌前啃着三明治,一边发着语音:“你要认回他们吗?”
祝宁有几秒没吭声,思忖完,才说:“有点想,知知姐,他们家很有钱,以后可以送我出国留学。”
她可以考上,但是没钱。叶家在京北从商,可以轻而易举给她想要的一切。
祝宁以前也曾经幻想过,自己亲生爸妈能不能找回她,不管是不是有钱她都想要回到亲生爸妈身边,可此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们收养了孤儿院的一个小女孩代替了她的位置,哥哥也有了更宠爱的妹妹,那个家早就没了她的位置。
许知醒一时没吭声。
祝宁又低声说:“姐姐,你是不是想问我,我爸妈怎么办?”
叶家都已经准备给他们钱了,他们还是不愿意让她回去。祝宁要回去他们也是拦不住的,就开始一直打电话一直闹。
养父母小镇出身,这么多年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
他们知道霸住她,就可以得到无穷无尽的财富,自然不会松手。
许知醒:“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是你爸妈……他们会跟你一起去京北吗?”
“不会,我不会让他们去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祝宁说:“姐姐,你知道你当时来采访,我为什么让你们问,我要选择什么学校吗?我其实一直都不想待在东川,也不想待在我养父母身边。”
“当时我亲生爸妈来的时候,我看着他们的穿着打扮,甚至有一种,我的苦日子终于过到头的感觉,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给我改掉志愿,再也不用担心爸妈会做出什么蠢事给我添麻烦了。”
“对不起姐姐,你这么善良,我却这么自私。”
许知醒不太会安慰人,她说话很笨,只是慢慢地想着说:“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对你不好,也不是你亲生父母,你有这种想法也正常。”
“明明不正常,姐姐你不用顺着我,我知道这很无情无义。”
祝宁在语音里的声音轻松又自然,又压低声音笑着说:“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不是自己走丢的,是被他们拐跑的。”
“他们会把我关进房间里很久很久,久到我感觉我是不是死掉了,是不是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久到那时还小的我精神错乱,我分不清他们跟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编造的,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来没走丢过,那只不过是我的幻想。”
“我好恨他们。”祝宁的声音变得呜咽,哽咽着说,“可是,他们把我养大了,跟一个枷锁一样。”
许知醒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耳鼓被重击,陷入无限轰鸣,她捏着手机一时之间忘了怎么呼吸,指骨都紧到泛白。
脑海里想过了一些画面,让许知醒视线定在某处的眼睛逐渐泛起红血丝,身子都颤抖个不停,即便攥紧了拳头,还是止不住地害怕跟恐惧,她没忍住挂断了电话,大口喘气,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呜咽。
那时她实在太怕黑,被关进黑色房子里就会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她发出哭声的那一瞬间,就会招来女人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好像要把她打死发不出声音才满意。
她不是人,只是一个任他们摆布的赚钱机器。
于是后来,许知醒再也不会哭了。
哭并不会有人心疼的。
她害怕自己哭的表情跟声音会被人讨厌。
许知醒放下没吃完的三明治,站起身倏然跑进了卧室里,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了闵司行给她的那张卡。
换好衣服出了门,是许知醒第一次用这张卡买东西。
她慌不择路地想要给自己一些安全感,觉得花了钱,她是不是就跟闵司行多了些联系。
她买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些家用仪器,化妆品首饰。最贵的是一条长度有两米的漂亮的鱼线珍珠,要一万多。
最后一股脑地花了好几万。
回去之后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了客厅沙发上,看着那些东西,就收到了闵司行发来的微信。
【买什么了。】
许知醒都忘了坐下,站在沙发旁边回:【买了好多东西,很多,都是花的你的钱,我以前喜欢的但是没有买过的,还给你买了西装跟大衣,感觉很适合你穿,可惜要天气再暖和一些才可以,还给星星买了一个毛毯跟玩具。】
闵司行:【拍照我看看。】
许知醒就一口气给他发了好多照片。
一时之间没有收到回复,他应该是去忙了。
许知醒又情绪低落说:“阿行,你以后走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发个微信。”
不是说要对她好一点吗。
她发的语音,那种低落又委屈语气太过明显,闵司行在五分钟之后回复的。
“看到了。”
闵司行顿了几秒,才温和开腔:“床边给你贴了纸条,你没看到,之前不是每次都先关床头的灯吗?”
许知醒才忙不迭地跑去卧室看,有些心虚地看着灯。
早上醒来睁不开眼又去摸手机,不小心把灯弄掉了,纸条也掉在了缝隙中。
“嗯……你没有黏紧,你下次还是给我发信息吧。”
“好,还有什么。”
“嗯?”
“还有什么想说的。”他的声音散漫又闲适,仿佛给她留足了时间。
许知醒有些卡顿。
随后说:“你不是很忙吗?”
“不缺这两句话。”
许知醒鼓了鼓脸,想了想,很听话地说:“我除夕那天回平宜,我想去看看我爸妈。”
“过年回来吗?”
许知醒低垂着眼睫,下意识说:“不回了吧。”
你要拍戏,又不回来,她干什么在这里一个人。
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说。
他能听出来,她不想这样的吗?
她张了张唇,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喊他,就结束了聊天。
心脏好像空了一块。
……
年前的这几天街道上满是新年的氛围,连各大网络上都是一片红火之色。
许知醒在那天之后的几天还会收到袁登科发来的消息,但她都没回。
过了大概两三天,对面大概是意识到了许知醒的刻意回避,也没有再给她发微信了。
除夕的前一天,她拉着行李箱进了机场。
在机场候机半个小时,飞机起飞飞往平宜。
落地已经下午两点,她打车回了家,她家地处平宜最边缘的一个区,几十年没变的老城区,周边买东西倒是挺发达,有很多推车的小贩,附近也有水果摊跟大型超市,就是交通不是很方便,距离地铁跟公交都要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
许知醒盯着破旧斑驳的楼房,沉了口气,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上了楼梯。
上到四楼,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了门。
太久没住在这里,里面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许知醒把所有防尘布都撤了下来,行李都没收拾,打扫着房间的卫生,打扫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才把所有东西都弄干净。
许知醒收拾完毕之后,给舅舅家的座机打了个电话。
接听的并不是舅舅跟舅妈,而是她那个挺长时间没见过的表哥。
“喂?谁啊一直打一直打,不知道这个时候人在午休吗??”对面轰炸似的烦躁声响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许知醒一时之间被砸蒙,过了两秒才问:“舅舅在家吗?”
她不知道舅舅今天会不会上班。
“你谁?哪门子的舅舅。”
过了两秒,他应该是忽然反应过来了,声音还带着些惊喜:“许知醒???你回来了?爸没在家,在医院呢,生病了。”
“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家吗?”
许知醒没有想跟他继续聊天的意思,用简短的字试图结束话题。
“今天,他生什么病了?严重吗?舅妈在医院陪他吗?”
“没有没有,妈忙着呢,哪有时间陪他啊,就高血压呗还能是什么病,你要去看他啊?那你给他买点水果啥的。”
最近水果涨价,家里都没舍得买。
“你现在在家吗?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许知醒立即说,态度冷下来,“你告诉我哪个医院就行了,我想自己陪舅舅。”
她倒是知道舅妈对舅舅不会太好,那么些年舅舅都是在家生窝囊气,但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不管不顾,甚至于连他生了什么病都不清楚。
“就那个平宜第一医院呗,你什么时候走啊?”
他这么关心她干什么?
不说他们平常一项没有交流,估计俩人面对面都认不出来对方,许知醒并不觉得他现在忽然有了几分对亲情的牵挂。
“不确定,我先挂了。”
没等对方说话,许知醒直接挂断了电话。
去了菜市场买的水果,那边会有很多小贩拉着车,也会比较新鲜。
附近不远就有一个菜市场,时不时会有几声吆喝,大部分都是开着车摆着摊,天气太冷又下着雪,各个立着一个很大的红伞,偶尔能闻到一些鱼腥味。
天气阴沉湿漉,地面是用各种石头堆积的,看上去崎岖不平,这个点已经快要收工了,少见的今天那个卖小番茄的阿姨也在,老远就叫住了许知醒。
她住在许知醒楼下,高中时,经常会请她到家里吃饭。
“知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许知醒停下脚步,浅笑说:“赵阿姨,我住两天,明天就走了。”
对方哦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说:“哎?上个月还有人来找你来着,年中的时候好像也来找过你,反正找了你好几次了,奇奇怪怪的,我也不敢把你的电话给他,那人跟你联系上了吗?你认不认识啊?”
那人戴着口罩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她就留了个心思,毕竟许知醒这小孩儿从小打大一个人生活,万一遇到了什么坏人,她肯定会陷入危险。
许知醒在一瞬间定住,脑海里猜到了是谁。
“他,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赵卫国,还跟我一个姓,来了好几次我都记住了,听上去不像我们这边的人,有点像东川那边的口音,他来找你干什么?你要有事跟阿姨说啊。”
许知醒听着这个名字,一些记忆灌进来,让许知醒甚至有些手抖,手里阿姨给她装好的小番茄都没拿好,熟料袋从手指上落下,小番茄掉了一地。
她忙不迭低下头去捡,一边捡一边又问:“是他一个人来的吗?”
“对,还打听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家在哪,我没说,但别人就不一定了,他应该去找过你舅舅,是不是你爸之前……”
赵阿姨看着她这样的反应,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同时庆幸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有透露太多关于她的消息。
“不是。”许知醒继续低着头把小番茄捡进袋子里,只是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强撑起一丝笑说,“以前认识的,不是很熟,如果下次他再来找我,你就说我搬家了,不知道去哪了,不会回来了。”
“哦行,你放心,阿姨肯定不会说一个字。”赵阿姨看着她,帮她把番茄捡好,又拿了个新的袋子装着,递给她时沉了口气。
“你一个人在外面,保护好自己知道吗?你去看你舅舅了吗?你舅舅……他好像身体也不好,前两天在工地干活人都累垮了。”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忍不住吐槽:“偏偏你舅妈还想给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哥买房娶媳妇,真是疯了,还买房呢,他们到时候现在的房子房租都交不起,不如回老家乡下。”
“你可别帮忙,当时你爸去世的时候,你妈去找他们借钱,他们三番两次推脱最后给了二百块钱,现在都是活该!”
许知醒没听过这件事,还有些愣,随后点了地点头。
“嗯,我不会管的。”
“赵阿姨我走了。”
……
打车停在医院门口,提着水果走进去,医院静悄悄的,这个时间人并不多。
问了前台舅舅在哪个房间之后,许知醒电梯上了四楼。
病房里空无一人,只躺着醒了的舅舅,手背上还正吊着瓶,旁边桌子上只放了一个很小的果盆,装了大概四五个,卖相也没有很好。
他那双粗糙皱皮的手里正捏着冰凉的橘子,笨拙地拨开,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许知醒开门的声音小,舅舅在她高中的时候耳朵就开始出现毛病,提前步入老年似的听不清。
她站在病房门口,叫了声:“舅舅。”
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抬起,混沌的眼眸落在许知醒脸上,还有些愣怔。
“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随后他又急切地开口:“是不是你舅妈——”
许知醒摇了摇头,走过去放下自己手里亲手熬制的粥。
“不是,舅妈没联系我,我回来祭拜爸妈,明天就要走了。”
舅舅这才宽心地点了点头,身子往后靠去,眼神又在许知醒身上流转着,上上下下看着。
见她瘦了许多,但看上去没以前那么不健康了,稍稍松了口气。
“不用回来,舅舅知道你自己在外面也不容易,以后也不用来看我了……我这身体,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许知醒放下手里的饭盒看着他,皱紧眉:“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碍吗?”
舅舅轻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以后你舅妈找你,你别管她。”
即便表哥有先天性心脏病,但是他名校毕业,这些年其实都挺稳定,只要固定吃药佩戴着仪器,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他研究生毕业之后便赖在家里坐吃等死,让每天干保洁的舅妈养着,吸尽了全家的血。
“对了,前段时间有人找你,是不是那些人?他们还敢来找你??”舅舅气的手抖,“下次再敢过来我直接报警,把他们都抓进去!”
许知醒没想到那些人,居然还找来了舅舅家。
“没用的,现在他们又没犯事儿,下次来你就说不知道我在哪里就好了。”
一瞬间,许知醒又想到了舅妈,舅妈即便自私,还是没那么恶劣的,起码没有把她的行踪卖给那几个人,又或者知道他们没有钱。
“他们想找你干什么?难道还想要勒索不成??”舅舅忍不住抬高声调,被自己呛了一下,咳个不停。
许知醒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片段,想说,大概是报仇吧。
随后看到舅舅那张格外担忧的脸,又给他拍着背没吭声。
这个世界上,面前这个人是真心对她好的唯一亲人了。
“舅舅。”许知醒眼睛忽然有些红了,“如果他们不愿意给你交手术费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舅舅顺了那口气,又忍不住笑,摸了摸许知醒的脑袋安抚:“说什么傻话呢,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许知醒为了让他安心,低下头错开眼神撒谎。
“有的,他……很好。”
舅舅点了点头,眼睛慢慢合上。
“那就好那就好,你的眼光不差,从你回来,就很独立也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舅舅不担心你。”
“舅舅睡会儿,你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以后别回来了。”
他没来得及吃她削的水果,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今年明明才四十多岁,可头发泛白的比同龄人更多,面容也更苍老。
手指上的粗糙简直不能看。
许知醒眼圈泛着红,深深吸了口气,才从医院出来。
站在医院门口,没打伞,出来时雪都停了,此时又悄无声息下了起来。
她就站在路边,伸出手,冰凉的雪往手心里落,又因为手心的温度而缓慢融化。
手指在空气中放了一会,就开始泛着红,温度也差不多快要失尽了。
她怔怔地看着大雪,看着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辆出神。
过了许久,她刚转过身,一眼看到路旁站着一个颀高的男人,戴着厚厚的围巾围住了一点下巴,黑色大衣,臂弯处勾着一件棉服,手里撑着一把伞。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许知醒站在原地,怔忪地看着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闵司行,眼底本快要压下去的情绪又重新腾起。
眼圈瞬间泛红,眼前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往前走了半步,眼泪承受不住重量顺着脸颊往下掉。
没再动,于是看着远处的闵司行撑着那把伞,迈着长腿大步走向她。
最终站在她面前,雨伞撑在两人头顶整个盖住了他们的身影。
男人解开身上穿着的大衣,把她抱入怀的同时,又把女孩拥入怀中。
声音像是含着冷冽的风,却极致地轻柔温和,像是没脾气的哄人:“哭什么?受委屈了。”
腰部一双小手顺着腰身,整个把他抱住了。
女孩那张哭的脏兮兮的小脸也贴在了他胸口处,几乎埋在他身上。
抱的严丝合缝。
闵司行叹了口气,低着眸,伸出放在口袋里暖了很久的手,指腹在人脸上擦拭着,把她的眼泪一下一下擦干净,又轻声说:“只有我能欺负你,谁惹你哭告诉我。”
许知醒什么都不想,就这么抱着她,眼泪也都任性地蹭在他身上。
“没人欺负我,你怎么忽然过来了,你也没跟我说。”
她红着眼睛,鼻翼都在颤抖,但仰着头看着闵司行的眼光又是灼灼的。
闵司行碰了一下她冻到冰凉的脸,说:“走吧,回去了,站在雪里也不知道冷。”
于是许知醒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拥抱。
闵司行打的车,目的地是许知醒家,司机正巧送了上一个人来,中间几乎没有等待时间。
路上花费了半个小时的车程。
许知醒才注意到闵司行眼下的青色,抿着唇想,他是不是最近在赶戏,所以才能在今天回来。
是为了她吗?
许知醒凑过去低声问:“阿行,你昨晚是不是都没睡,你困吗?”
闵司行声音沙哑慵懒,靠着后背,低眸睨着她:“有点。”
“你睡一会,到了我叫你。”
闵司行把玩着她的手指也没松开,身子往后靠了靠,微微闭上了眼,从鼻腔发出了一个“嗯”字。
许知醒看着被他抓着的手,也没反抗,反而往他那边凑近,让他能够握的不用力。
车内很安静,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闵司行就睡着了。
昏暗的车后排,许知醒借着窗外时不时的流光描摹着闵司行的眉眼。
他似乎睡的不是很安分,尽管呼吸均匀,手上抓着她的力道却没松开,眉头也紧皱着,仿佛在梦里都是不舒服的。
他团着些身子,唇瓣很干,没有安全感,像是个受了伤的小兽。
此时,好似没有任何攻击性。
高中至大学的闵司行一直是这样的,他那时整个人没有丝毫凌冽气质,那样的随性让人觉得很好靠近的样子,长得帅人大方情商高,可他身边的朋友又很少,表面看上去张扬恣意,骨子里对谁都疏离。
其实除去他的工作,不光是许知醒喜欢围着他转,他的人生好像也一直围着许知醒转。
两人黏在一起,偶尔让许知醒都好奇没有她的以前,闵司行是怎么生活的。
许知醒抓着他的手,跟他贴紧取暖,视线移开往窗外看去。
平宜处于北方,雪总是很多很厚,冬天被有钱人赋予了很多浪漫元素,却没有人考虑过贫苦的人在冬天都很难熬过去。
许知醒又想到了自己家,毕业之后,她工作的地方距离家很远,没有办法回来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
毕业的第二年,舅妈又给她打了电话,说话七拐八拐,最终暗示着说:“知知啊?你家那个房子你是不是平常不住进来,你要是不住的话能不能让你表哥住一段时间?你也知道你表哥今年老大不小了,也是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但是现在的女孩都是要房子的,你就先让你哥住几天骗骗那个女孩,到时候结婚可能也要用一下,你放心结完婚我肯定让他立马搬出来,舅妈想着你也不住,那么大一个房子放着多浪费。”
许知醒甚至没有出租过,平宜也算是新一线城市,即便这边地理位置不太好,如果选择出租一个月也能拿到一两千块钱,但是那是她家,那里是爸妈唯一生活过的痕迹,她不想被别人破坏掉。
收到这个电话时,许知醒也异常庆幸,她被警察送回家之后,从舅舅舅妈那边把那笔赔偿款拿来,买下了这个房子。
即便当时跟舅妈家关系僵化,她高中无所依,她也不后悔。
许知醒追闵司行的时候是很害怕的,她即便不爱交际,坐在班级中间的位置,四周女生课后聊天她都能听到。
她们在争辩哪家奶茶好喝的时候,许知醒只是听着那些陌生的名字,惊讶为什么她们都能记住。
她们在聊某个动漫官方周边在哪天预售,剧场版电影在什么时候上映时,在拜托国外的朋友帮忙购买限量版日谷时,许知醒只是想到了家里根本打不了的电视机,没有网线,她每天的流量只够跟闵司行发消息。
她根本听不懂,在闵司行面前害怕暴露自己,任何丝毫的暴露都会让她觉得抬不起头。
人对另一个人的所有印象,都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中堆积成型的。
她从十岁走丢,十五岁回来,高中自己一个人生活,没有人教育过她怎么样的思想才是正确的。
车停在老小区旁边的一条老路上。
闵司行睁开了眼,眼底带着明显的惺忪,或许是视线一瞬间没有聚焦,眼睛里却映着许知醒的脸。
“知知。”
许知醒看着他,声音很轻地“嗯?”了声。
或许是缓缓回国了神,闵司行才忽然想起,现在已经不是大学了。
“到了吗?”声音沙哑,他清了清嗓音问。
许知醒嗯了一声。
阴暗狭窄的车内后排悄无声息,呼吸在昏暗中放缓拉长,司机停车打开照明灯,冷白的灯光从驾驶座上方映照过来。
闵司行只能看到许知醒低着脑袋的侧脸,她的双手交叠扣弄着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格外不安。
闵司行静静看着她,过了两秒,才问:“许知醒,这次,可以带我回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