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陆承观察着纪明意的脸色, 见她眼神坚定,确定了她不是一时意气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想要杀人。他目光微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答应。”
他明白她的惶恐、她的害怕、她的愤恨, 但是杀人一事儿岂能儿戏?!他不想她双手沾血。
纪明意道:“为什么不同意?”
“九郎, 那你告诉我, 当初你为什么要亲手杀砚台, 要砍陆琦的手?”纪明意静静看着他,耐心而轻声地问。
若在这里的人是陆纨, 纪明意或许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很明白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即便喜欢她,郎君也绝不会放她涉险,为她放弃自己的原则和道义。可九郎不一样,纪明意知道,九郎爱憎分明, 乃性情中人, 他能理解世人所不理解之事儿,能给她能力范围内最大的纵容。
陆承抿唇,手上还握着纪明意那两只被捏得青紫的手腕, 他侧首,往床榻上一直在挣扎梦魇的荣安看了眼。
陆承的嘴唇微颤。
沉默一会儿, 他总算闭着眼睛狠下心点点头,算是应承了她。
纪明意立即笑起来,启唇说:“你最好, 九郎!”
明知道她是在哄自己, 陆承听了这话却很难不高兴, 他神色和缓, 淡淡地哼了一声。
两人安排好所有计划后,陆承将刀疤脸的马匪的衣裳扒了换上,然后一脚将其踢进床底。他从外头捡来一根粗树棍交到柳昀手中,他说:“我等会儿照旧把门锁上,如果一切顺利,最多一炷香我们就回来,这个给你在紧要关头留着自保。记住,只能是紧要关头。”
“知不知道?”陆承沉声吩咐。
柳昀沉默地接过树棍子,将其藏到了床榻上。
陆承牵住纪明意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腕,他说:“阿意,跟我走。”
“好,”纪明意跟着他走出屋子,见陆承像是个无头苍蝇般在山寨中乱转,她提醒道,“我们不知王雷住在哪间,这样干走不是办法,你把我随便交给谁,告诉他们,大当家让你带我去见他,肯定会有人领路。”
少年一张俊俏的脸极为冷肃——他岂会不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只他好不容易找到她,怎能再愿意亲手把她送进危险之中?
“九郎,”纪明意抓住他的手腕,说,“迟则生变,不要犹豫了。”
漆黑夜色中,陆承的脸颊透着股冰冷的阴郁,他漆黑的睫羽眨了眨,缓缓说:“好。”
两人接着往前走了几步,很快碰到了寨子里头的一位马匪。
此处穷,外头点不起夜灯,趁着天黑,互相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陆承粗着嗓子,学着马匪的口音喊:“对面是老几,帮我把这小娘皮带到大哥那里去!老子闹肚子,实在撑不住了。”
对面人笑一声,从他手中抢过纪明意,嗤笑着说:“不争气的玩意儿,真是享不了女人的福。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儿,老子肯定把她齐整交给大哥。”
“走吧美人儿。”对面人狠狠捏住纪明意的手腕。被他这样一掐,纪明意方觉出九郎刚才的力道是多么克制温柔。
她疼得倒抽口气,陆承的身形一顿,他闭了闭眼,脸上面无表情,拳头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几次想要扭过头来一脚踢开那人,却都忍住了。
他装作很急的样子,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对面人却忽地叫住了他:“站住!”
“茅房不在那边,你小子往哪里去!”
陆承眼也不眨,冷凝地说:“老子急得很,没工夫去茅房,往草丛里头一蹲,先解决了再说。”
对面人笑斥一句“臭小子”,这才安心将纪明意带走。
王雷住的屋子离纪明意被关押的地方不远,这个寨子实际占地不大,王雷占了山寨里最敞亮的一间。
到了屋门口,纪明意才发现这人居然就是白日里□□了荣安的那位老八,心头残留的杀意与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惧意使她本能的挣扎了起来。
老八却将手攥得更紧,还用另一手掐了把她的细腰,威胁她说:“挣什么?你以为过了今夜你还能走?伺候完大哥,大哥迟早会把你赏给兄弟们尝口鲜。”
说着,他抬手敲门:“大哥,你要的那位小娘皮,我给你带来了。”
王雷很快来开门,见到纪明意,他下流而野蛮地笑了笑:“哟,这是来找老子主动投怀送抱了?”
纪明意其实一直都很明白该怎么诱惑男人,只九郎不在时,她不敢,怕真被这群男人当做了猎物。
而今九郎来了,纪明意便放心地开始做作撒娇。
她两颗杏仁般的大眼睛又亮又圆,眨着眼留出一行眼泪,抽泣着说:“大当家,请你先让他放开我。”
美人落泪好像花瓣泣雨,眼泪从她挺翘的鼻尖划过肉感的红唇,她的脸上更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害羞,泛起了两团发粉的红晕。
王雷一时看呆了,他情不自禁异峰突起,不客气地直接甩了老八一个耳光:“滚!”
老八捂着脸,却没觉出疼,只是和王雷一般痴傻地盯着纪明意瞧,他露出色欲熏心的笑容。
王雷关上门以后,老八还将自己刚才摸过纪明意的两只爪子,凑在了鼻孔底下,用劲嗅了嗅。
嗅完以后,老八忽然感觉有丝不对劲,他脖子一凉——好像黑暗里有双凶恶到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像是索命阎罗般,穷追不舍地盯着自己。
老八警惕地巡视了四周一遭,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他这才放下心弦。
可能只是一只野猫吧,老八想。
他又凑到王雷的门板前,想偷听点儿里头的声响,自然什么都没听到。他轻哼,下流地将自己刚刚沾过香的手指头挨个嗦了遍,方才转身离开。
他一走,陆承立即从后欺身而上。少年用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紧接着划着匕首,干净利落地刺进了老八的心脏。
老八倒在地上,在他想出声呼救时,少年迅速又补一刀。之后尚嫌不够,他面目狰狞,目光如箭镞般。
只见陆承面无表情地、一刀刀地切掉了老八的所有手指。
房间里,纪明意坐在一张桌子前。王雷目不交睫地盯着她,纪明意轻声问:“我家里人有回信么?”
“没有。”夜深人静,美人在侧,王雷只觉得自个儿的嗓子干到直冒烟,他说,“美人儿,你确定他们会拿三十万两换你?”
“当然。我跟郎君是新婚,郎君待我最好,不会忍心让我吃苦的。”纪明意信誓旦旦地说。
王雷一声轻笑:“你郎君现如今又不在府上,你岂知你那继子会愿意赎你?”
纪明意见他对自家的情况好似如数家珍,更觉有鬼,便顺势仰起脸,摆出一副笨蛋小白花的姿态,流着泪道:“那……那……请问大当家,他如果真不来,我该如何。”
王雷咽着口水,他这两日见惯了纪明意趾高气昂的样子,还真没见过她如此姿态,虽说她下午也在他的淫威之下哭过,但那是痛苦地、绝望地哭,和现在的委屈低泣,截然不同。
王雷占山为王,手底下统领着百来个人,骨子里野蛮霸道的那份劣根性极重,自然也拥有着男人的通病——很愿意怜香惜玉。
他见纪明意一张脸绯红,眼角还沁着晶莹的泪珠,不由软了声音,开始一番浑说:“要不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跟着老子,老子保证把你捧作掌上明珠。”
纪明意继续哭着,她扭着手指,垂泪嗔道:“我不要。你这样喜欢抢人,今日能抢了我,来日就能抢别的漂亮太太。刚才你兄弟老八还说,等你腻了,你会把我赏给他们……尝鲜。”
王雷狠狠一拍大腿,怒道:“日他仙人板板!老子发誓不会!”
“而且官家太太是那么容易抢的?要不是——”
纪明意抽泣地问:“要不是什么?”
王雷忽生出几分狐疑,他不继续说,笑着道:“你给老子香一口,老子就告诉你。”
纪明意见他说到紧要关头不再说,便明白这个土匪头子也不是完全蠢笨的人物,只怕计划要泡汤。
她心中叹气,作势嘟起唇,还想再做最后一步努力:“我和你好好说着话,你为何要轻薄我。”
然而,王雷的色心此刻完全被引起,已顾不得在哄她,甚至顾不得那真有可能到手的三十万两银子,只想先和美人儿好好温存一阵再说后事。
他要上去抱住纪明意,却被纪明意一个旋身避开。王雷眼中暴戾陡生,下一秒,纪明意含羞带怯地开了口:“你——你先开开门,瞧瞧那位老八是不是真走了。”
王雷一想,自家那粗鲁不堪的兄弟还真能做出听墙角的事情,他只好舔着唇,耐着性子将门打开瞅了瞅。
外头没有人影,倒是一阵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夹杂在风里。王雷奇怪地嗅嗅,他拧眉,一时警惕心起,打算出去查探。
纪明意羞羞答答的声音,此刻缓缓地从他身后传来:“大当家的,怎么样?”
王雷于是缩回了堪堪迈出去的一只脚,甚么血腥味儿,多半是错觉,眼下美人当前,再不享用,实在是辜负了老天的美意!
他转身安抚纪明意:“老八走了!”
“美人儿,这下咱们可以好好地办正事儿!”王雷歪着嘴,□□道。
他正准备再次关上门,一股强风登时涌进来,他被人以蛮力直接掼到了墙上。陆承下手又快又准又狠,一刀先刺进王雷的左肺部,然后迅速拔出匕首,横在王雷的脖子前。
纪明意见陆承一击偷袭成功,不由赶紧擦掉脸上做作的眼泪。她将头探出屋外左右看看,反复确认了是否无人发现他们,然后她迅速关上门。
王雷的肺部不停往外冒血,他也还算个硬汉子,受了一刀,双手仍旧试图与陆承较量。
陆承以身压制住他,同时手上使劲,匕首划破了他脖颈的血管。
纪明意说:“九郎,先不慌废了他。这贼子警惕心重,我没能问出来。”
陆承刚才在屋外已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偷听到了,他眯着眼说:“好,交给我,阿意你转过身去,别看。”
纪明意大概猜到他会做什么,听话地扭过了身子。
陆承贴在王雷的耳畔,低声问道:“你是受谁的指使,掳走阿意?”
王雷被他冰凉的匕首贴在脖颈处,身上早已吓得冷汗淋淋,偏偏还嘴硬道:“想套老子的话?老子就算死也要拉这个小娘皮垫背!”
陆承冷不丁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笑,他森然道:“是么?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阿意手腕上的伤,是你捏出来的吧?”陆承的眉眼被匕首反射出的寒光映得冷然而血腥,他冰冷问,“你用哪只手碰的她?”
“右手是不是?”陆承用匕首的末梢轻轻拍了拍王雷的脸,他语气轻柔,却无端透着股阴恻恻的森寒。
下一秒,陆承狠狠挥起匕首,直接一刀将王雷的整个右手手掌从手腕处切去。王雷痛得大声呼救,陆承早有准备,在砍掉他的手的同时,执起他的左腕,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于是王雷的痛呼没有发出声来,反倒在自个的另一只手腕上留下了一派惊心动魄的带血牙印。
陆承的眼里毫无温度,他轻笑着问:“现在,愿意说了么?”
王雷脸色惨白,声音颤抖:“说……我说,好汉……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你是受谁的指使,掳走阿意?”陆承好脾气地重复问了一遍。
王雷说:“是山西、山西商会那边,传出的消息。”
王雷的手腕上头鲜血直往下滴,他忍痛,喘息着答道:“具体是谁,我,我真的不知。只是有人、将她的行进路线透露了出来、说她……她是头肥羊,不仅长得带劲,还家财万贯,且不受夫家待见、掳走她,不会、不会有后顾之忧……”
“好汉,我、我只知道这些,全都告诉你了……”王雷神情痛苦,连连求饶道,“求、求您给个痛快。”
陆承又面不改色地刺了他大腿一刀,眯着眼问:“没有一句假话?”
王雷痛颤着说:“没、没有!”
陆承打量他的表情半晌,终于冷哼一声,总算是相信了。他先将王雷残破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而后才对纪明意道:“阿意,我问完了,你来。”
纪明意走上前。
陆承将匕首递给她:“刺他的心脏。”
“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