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陆承和曹道梁一路疾驰, 于纪明意被抓走的第三日戌时,赶至了这伙马匪的山寨底下。
经过一天一夜彻夜不眠的赶路,大家伙儿都累了,唯独陆承的双眼越熬越红, 瞧着反倒愈发精神。
他用冷水扑了把脸, 扭头对曹道梁说:“你们找地方休整, 我想法子去探探这山寨的底细。”
“九哥!”曹道梁劝说, “你不要着急。既然绑匪向陆家寄了信索要赎金,证明陆夫人在短期内不会有性命之危。”
“咱们来都来了, 你好好歇息一夜,到了明日再仔细想法子。这样昼夜不眠,你的身子恐怕最先吃不消,哪里还救得了陆夫人?”
陆承果断摇头,冷水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流至脖颈,体现出一种野性而又青涩的性感。
他说:“是不会有性命之危, 可是——”
可是, 她是那样一个明艳绝伦的娇滴滴的人儿,落在了茹毛饮血的马匪手中,马匪会如何折辱她?能忍住不碰她分毫吗?
她呢, 又会有多怕,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来救她, 会不会在万念俱灰下,不堪受辱自尽……
陆承几乎不敢想下去,他的指尖微蜷, 声调发颤而又嘶哑, 他说:“等不了。”
“你在这儿安顿好你的兄弟。他们都是信任你才跟出来。给我一个时辰, 我一定会下山来找你, 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对策。”
“九哥!”曹道梁还欲再劝。
身边却有一个属下拉了拉他们的衣袖,他压低声说:“你们看,好像有个人下山,是从山寨里头出来的!”
陆承和曹道梁俱是精神一振,曹道梁定睛细看,而后说:“真的是从山寨里出来的。”
陆承道:“我跟上他,你们在这里原地休整。”
曹道梁说:“九哥,我和你一起。”
陆承短暂思索一下,同意了。于是趁着浓黑的夜色,二人悄无声息地缀在了此名马匪后面。
这位马匪之所以会开山寨大门溜出来,是因为二当家冯新被纪明意扎了大动脉以后失血过多,光敷草药恐怕无济于事。
他只好趁着天黑,冒险下山去请大夫。
这群马匪在山下也有自己熟悉的大夫,全程跟紧他的陆承听到他与大夫的对话,眸色不由深了深。在听到他说“二当家是被一个小娘皮伤了”以后,陆承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少年捏紧拳头,全身湿汗淋淋,仿佛刚从刀山火海中走过一遭的模样。
他不堪重负般地轻声喘着,哑声吩咐曹道梁说:“稍后我想办法尾随他进山寨。你们在外头守着。既然这个二当家已经受了伤,那么只需要再想办法除掉他们大当家。一切成功后,我会打开山寨的大门,以亮火折子为信号。剩下这些贼匪群龙无首,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难对付。”
曹道梁颔首,低声问:“如果九哥陷进去了怎么办?”
陆承沉声说:“阿梁,相信我,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果真一晚上都没见到山寨开门,那你则在明日白天,扮做普通的行脚商人,先交赎金把阿意换回来。”
出于这几年对陆承坚定不移的信任,曹道梁本能应了好,他沉声说:“九哥,一切当心。”
陆承将背上的那杆小银枪交由曹道梁保管,而后飞身跟上了马匪和大夫。
陆承混进山寨的过程还算顺利。看来这群马匪这一年在山西的地头上嚣张惯了,已逐渐降低警惕。
陆承一身黑色夜行衣,灵活矫健地贴着墙根穿梭。他一间间地探着屋子,想找出纪明意或者山寨的匪首具体住在哪一间。
他终于于一间幽暗的破旧屋子前停下——他一个个看下来,别的屋子全都正常,唯独在这间门前落了一把大锁。
想来马匪看她们不过两个姑娘家并一位小孩儿,实在不足对付,所以竟然没派人看守,只一把铜锁了事。
这极方便了陆承,他探身到这间屋子的木窗底下试图查看。
屋子里关押着的的确是纪明意、荣安还有柳昀。
荣安下午遭遇了那一出之后,整个人好像梦魇了般。她满脸发红地躺在木板床上,一边喃喃说着不要,一边“表哥”“夫人”地乱叫一通,额上不停地在涔涔发汗,身上还直打摆子。
柳昀被王雷踹了一脚,除了后脑勺在墙上撞了个大包,以及下腹处有些微疼痛以外,其余的倒没有大碍。
她和纪明意一道守在荣安的床前,见荣安在梦中犹自挣扎哭喊。柳昀咬着牙说:“这群烂心烂肝的畜生!不得好死!”
纪明意一边握着荣安的手轻哄,一边红着眼问柳昀:“她如今怎么样?”
“她在梦魇,在痉挛……”柳昀摸着荣安滚烫的额头道,“还发了高热。”
“咱们手上又没有药,若是到了明日还这个样子,她的身体会出问题。”柳昀为难地说。
“这样下去不是法子。”纪明意见荣安一副痛苦难捱的样子,她垂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横下一颗心。
纪明意起身说:“我去找他们要点儿药。”
“夫人!”柳昀忙一个箭步拦住她,“你疯了?那个马匪头子那样对你,你再去找他,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荣安死。”纪明意这一刻恨极了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她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荣安被人糟蹋成这样,居然让一个这么柔弱的女孩子因为自己陷进苦海里。
纪明意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红了眼睛,吼说:“荣安是跟着我出来,才会被人糟蹋的!”
柳昀被她这副失态的样子吓得怔了怔。
想到荣安几个月前还跟自己恳请过放她出府回家和表哥成亲,想到自己曾说过会为她添妆,如今却成了这样……
纪明意不由跌坐在床榻上,一股窒息般的沉闷和难过在她胸腔里蔓延,几乎将她淹没。
纪明意擦掉脸上无用而沉痛的眼泪,她喃喃道:“我去找他们。”
他们二人说话间,这间屋子的门却先一步被人推开。是一个鼻子上有道长刀疤的男人。他走进纪明意身边,淫|笑说:“老八下午玩的女人是谁?长夜无聊,老子请她去和兄弟们坐坐。”
纪明意不答反问:“你们大当家呢?”
“怎么,你想大哥了?”长刀疤土匪轻挑捏起她的下巴。
纪明意一掌拍开了他的手,吐字清晰地说:“我的丫头生病了,只要你们别碰她,告诉你们大当家,我愿意伺候他一晚上。”
“夫人!”柳昀一声惊呼。
匪徒发出恶意而放诞的笑容,哈哈大笑道:“稀奇啊,老子头回见到愿意为了个小丫鬟而牺牲自己的贵妇。你别是看上老子大哥了,在这里找些迂回的借口吧!”
“夫人!不要!”柳昀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
纪明意不理她,她唇瓣颤抖着,双手紧紧捏在了一起,却还是闭着眼,强撑着道:“你去把你们大当家请来,再拿点给我丫头治病的药。”
纪明意的肩膀忍不住要战栗,她只能忍着继续说下去: “我说话算话。”
马匪嗤笑一声,意兴阑珊地又朝床榻上的荣安望了眼。他正准备转身去找王雷,下一秒,这名马匪却直接被人从后面一刀割破了喉咙。
割破喉咙还不算,陆承面色森寒,他一手绞开了马匪身上的裤腰带,狠狠地在此贼匪脖子上缠绕几圈,直到刀疤脸的马匪脸色青紫,双手双脚完全不再使劲,陆承才缓缓松开手。
少年一身黑衣,从天而降般陡然出现,宛若已然长大,能够翱翔苍穹、搏击风雨的雄鹰。
纪明意几乎湿了眼,陷入土匪窝后她时刻心神不宁。
可此时,一股强大的安全感登时在她心头爆炸开来——她知道九郎一定会来,却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孤身潜入虎穴来营救她。
她忍住热泪以及心头沸腾的暖意,激动地扑上前去:“九郎!”
就连一向与陆承相互看不顺眼的柳昀也又惊又喜。
陆承静静地看着纪明意。
他抬手,用滚烫的指腹帮她擦掉了眼泪,开口说话时,陆承发觉他的喉咙里居然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他眼也不错地望着她问:“我若晚来一步,你是不是真准备伺候这里的大当家?”
不想少年一开口就是问这样的话,纪明意愣了愣。
少年红着眼,像一头阴鸷而狠戾的凶猛幼兽,他问:“为什么?荣安只是一个丫鬟,你为什么不能先好好保护自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简直不敢想象,他如果没有阴差阳错地及时潜进来,她今晚会面对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不爱护自身?
纪明意咬了咬唇,同样猩红着眼说:“九郎,我当然会保住我的命。没有清白,我一样能活。但是荣安如果再被这群畜生轮番糟蹋一遍,她只能死。”
“我的清白不过如此,它没有一条性命重要。”一滴眼泪顺着纪明意鸦羽般的眼睫滴落,滚到了陆承的手指上面。
陆承喉头微动,他认真地凝视她。
纪明意仰着脸,火一样的热焰在她喉咙口燃烧,她吐息轻缓:“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会来救我,我也知道郎君不会嫌弃我。所以九郎,我得先救荣安的命。”
柳昀在旁边用袖子抹掉眼泪,她咬紧腮帮子,倔强地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陆承久久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双眼,而后,他又盯着她脸颊两边乖巧摇曳的梨涡,只觉这比人世间所有的美酒都要动人。
倏地,陆承猛然伸出长臂,不顾旁边还有其余人在,他用力地将纪明意紧紧抱在了怀中。
这一刹那,无关情爱欲念,少年只是想知道,世间上独一无二的“阿意”,抱起来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而纪明意忽然也不想挣开他。在那样难熬的两个日夜里,她发现她居然一直在想念这股安稳强大的少年力量,想念了很久、很久。
纪明意闭上眼,任由自己沉醉在这充满安全感的怀抱中。
少顷,陆承胸中那阵嗜血的恶意渐渐停息了。他松开手,关切地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不等纪明意答话,柳昀先一步卷起她的衣袖说:“有!你看看,这是被那些畜生捏的!”
纪明意的皮肤娇柔,被王雷禁锢之后的腕子一直没有上过药,已赫然青紫了一大片,在女孩儿白皙娇柔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陆承注视着她的伤,少年血红的双眼下藏着疯狂和凶悍,他珍重地捧着纪明意的手腕,从齿缝中挤出字来:“谁捏的?还碰了你哪里?”
“就是他们大当家!”柳昀亦红着眼,捏紧了拳头说。
陆承冷静地点头,口吻竟然平常得很,他说:“好,正好我要杀他。”
纪明意问:“你一个人去么?”
陆承镇定地说:“是,杀了他以后,我从里打开山寨的门,会有人接应我们。”
纪明意点头,她说:“我和你一起。”
陆承拧起眉。
纪明意解释道:“他知道我的身份,开口就管我叫陆夫人,证明这起绑架不是意外。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我,你明白么九郎?”
陆承并不知晓这些内情,闻言眼里立刻泛起冷意,他说:“你要找他套话?”
纪明意的眼眶里一片赤红色:“对,我这时候过去,他一定以为我是去投诚服软,心里不会怎么防备。而且我套完话,还能骗他开门,方便你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得手。”
看着纪明意手腕上的青紫,陆承却发了狠地坚决反对:“不行!他对你图谋不轨,你与他共处一室,他定会伤害你!”
“你不是来了么?”纪明意的声音舒朗,她眸光里一片笑盈盈,“九郎,你在这里,还有人能伤害到我吗?”
陆承怔了怔,抬眼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和嫣红的嘴唇。
女孩儿的语气坚定,眼神清澈,一字一句都充斥着对他的信任。
尤其是她的一双杏眼里,此刻装的全是自己的影子。陆承眸光略闪,他抿唇。
仿佛是过了良久,也仿佛只是瞬间的功夫,陆承终于“嗯”了下,但还是不忘嘱咐道:“那你别逞能,若是情形不好,马上骗他开门,其余的交给我。”
见他总算同意,纪明意却没就此罢休,而是得寸进尺道:“九郎,我还要求你一件事情。”
陆承:“什么?”
“请让我亲手杀了他。”纪明意字句清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