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您雇的保镖, 您却在问我?”
在寒明轻飘飘地将问题抛回去后,寒枢从未松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就是问题所在。看到他后,我竟然想不起来, 当初我到底为什么会雇佣他。”
寒枢已经不问事很久了。
这些年他从来就没想过雇佣保镖, 更不用说在放养寒明十八年后, 突然找个底细不明的雇佣兵去给人当保镖。
虽然当时寒明初投东曜,来回奔波于东域战场, 确实处境艰险,他送去一个保镖勉强也说得通。可是寒枢心里有数, 他从来不是什么慈父, 他笃信的从来都是生死自有天命。
毕竟他的天赋就叫“但凭天意”。
[天赋名称:但凭天意]
[天赋等级:A级]
[天赋效果:使用该天赋后, 你既可以选择探测被选定者的天赋,也可以选择探测被选定者最近一次天赋的使用状况。]
[天赋评价:你以为万事皆由天定, 所以你想要聆听天意,祈求安宁。]
能够觉醒出这样的天赋,他又怎么会忽然插手寒明的生死?
越细想下去, 这件事就越奇怪。若非昨天和寒明有关的帖子传遍宇宙,各个帖子里又一再猜测凌宙的金眸和身份, 他甚至都快忘了有凌宙这么个人存在。
寒枢只是不问事,又不是人之将死。他还不至于记性差到忘掉这么个大活人。
除非是凌宙天赋特殊,影响了他的认知。
念此,寒枢又看了凌宙的金眸一眼。
如此冰冷、冰冷到像是在旁观世界的眼神, 怎么会是一个雇佣兵所拥有的?
寒枢下意识地对其用出了自己的天赋, 试图探测凌宙的能力。
由于他的天赋只有A级, 得不到宇宙意志的过多提示, 所以有关天赋的一切使用都是他自己摸索而来。
这么多年寒枢总结下来的经验就是, 他与被探测者能力相差越大, 所能得到的对方天赋信息越少;他所知道的对方天赋信息越少,所能感知到的其天赋的使用情况也越少。
但再怎么少,也不至于两者都显示“无”。
这个宇宙里根本就不存在没有天赋,不用天赋的人!
如果要说这是凌宙后天被人剥夺了天赋,那么他最近一次的天赋使用查无可查又是什么情况?他连南赫的天赋都能窥测一二,总不会是凌宙已经强到了远胜南赫的量级吧?
要是这样也罢了,好歹凌宙还属于人类范畴。
可是……回想起帖子里对凌宙身份的各种荒诞猜测,尤其是那些荒谬到猜这位就是宇宙意志本人的言论,寒枢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浮起了一丝古怪之意。
他对面那位所谓的保镖,真的是人吗?
此刻凌宙似乎察觉到了寒枢的刹那恍惚,但他只是平静地扫了后者一眼。
那种与生俱来的漠然让寒枢捏着茶杯的手骤然一顿。
这样平静的上位者眼神寒枢实在太熟悉了——他自出生起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有着如此眼神的人,要么生来自大,要么生来就凌驾于众生之上。
凌宙显然是后者。
可生来就站得比诸王更高的非人者,又会是什么?
半响,寒枢没再提及关于凌宙的话题。
还好先前寒家的那群傻子没有继续试探下去。不管他们在帖子里看到了什么,想要确认什么,也不管凌宙究竟是什么身份,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今晚叫寒明回来,也不是为了探究凌宙身份的。
“南王宫里有很多天赋特殊的人。”暂且压下关于凌宙的身份猜测后,寒枢说起了今日的正题,“有的人能探测天赋,有的人能识别谎言,有的人能针对□□,有的人能影响精神。各种能力互补之下,南王宫从来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寒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到南域,总归不是因为喜欢这里,但你最好别离南赫太近——那就是个疯子。”
“南域的疯子还少吗?”终于听到想听内容的寒明闻言稍微提了点精神,他一边抛着手中的橘子,一边不太走心地捧哏道。
虽然西域北域的疯子们凶名更甚,但他们是明疯。就南域这种贵族林立的地方,他这一个橘子砸过去,说不定能砸出一堆暗疯的。
寒枢这些年对寒明的阴阳怪气也算有所耳闻,所以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道:“可怕的从来不是疯子,而是一个心想事成的疯子。”
“我的天赋不用我介绍,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前任南王多疑畏死,所以在南赫称王前,我一直在为前者暗中探查南王宫里所有人的天赋。”
“南赫一出生,他的天赋就被测了出来。虽然因为南赫的天赋等级太高,我只知道他的天赋近似于心想事成,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前任南王忌惮他。”
“所以直到前任南王身死,南赫一直处在被限制被监视状态。”
“追溯血缘,直到一千年前,南王祖上为了追求血统,还在进行愚昧的近亲通婚。这一脉的骨子里就流着疯狂的血液,更何况是被明里暗里限制了二十多年的南赫。他怎么可能不疯?”
听到这里,寒明还以为这是个“疑罪从有”的故事。然而寒枢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缓缓敛去了面上的漫不经心。
“前任南王被彻底毒死前,曾祈求南赫用天赋救他,但当时南赫却说他的天赋处于冷却期,无法可救。”
“正因如此,那天我被濒死且盛怒的南王连夜叫进宫,当面对着南赫使用天赋。最后发现南赫没说谎,那一夜他确实已经用过天赋。那么寒明,你觉得他用天赋做了什么?”
总归不是毒杀前任南王。
因为这事是第三王子做的。这一点寒明可以作证,毕竟当时第三王子是他的顶头上司,连毒药都是那位王子让他去找的。
为了避免卷入这场纷争,他还特意在对方投毒的那一夜,提前两个小时跑了。
还好他跑得快,不然连夜被逮进宫的可能就不是他爹,而是他自己了。
此刻寒枢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直接给出了答案:“没有人知道南赫是不是察觉到了那夜会有人毒杀南王,所以提前用了自己的天赋,绝了南王被救的可能。反正据南赫自己说,那夜他赏月时觉得月亮多年未变,看得太过腻味,所以许愿想要看到一场最特别的月色。”
“虽然当时测谎天赋者鉴定他说的是真话,虽然那天晚上确实出现了最最罕见的血月,但贵族们私下都以为这是南赫随便扯的借口。”
“毕竟前任南王被毒死不久,第三王子又横死当场,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我曾经也以为南赫用了什么特别的方式,巧妙改变了测谎的结果。直到我看了昨天的那场直播。”
说到这里,寒枢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了一道直线。
“我看到他当时在发给你的信息里,称呼你为月亮?如果我没记错,血月出现的当夜,也就是前任南王死亡的当夜,你恰好在月色初升时离开了南王宫?”
“我问你,寒明。那天晚上,你有遇见过南赫吗?”
寒明没有回答。可这时候,没有否认就等同于回答。
那晚他确实遇到了站在窗前赏月的南赫。
说遇到其实也不算。只是他在穿过后花园提前撤退时,骤然感觉到了一道源自高处的视线,于回望的刹那和南赫对视了一眼而已。
那真的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眼,短暂到寒明从未放在心上。
但听寒枢现在的意思……
“——他将你视作月亮。”
“那一夜也许南赫没有说谎,他真的只是在等待一场特别的月色。而刚好路过的你,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所期待的月亮。”
寒枢的结论和此时寒明的想法彻底重合到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爱——他当时才十四岁,哪来的什么爱。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比爱更可怕。
南赫直接将他看作了一种只有他自己明白含义的象征。
在他眼里,他是奔他而来的血月,是他的天赋为他所送来的特别之物。
怪不得一个照面,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就高达80。
这位南王显然将他当成了他的私有物,谁又会不信任自己的天赋造物?
该说不愧是最傲慢的南域,最傲慢的南王吗?连疯都疯得这么不明显。
这一刻,白雪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开始在寒明脑海里一幕幕回放。
从昨夜他忌惮南赫、从而及时打断寒权的犯蠢,到他提起侧殿的布置,再到今日花园里那场关于移情与否的对话。
所以这两天白雪一再的意有所指,也是在不断暗示他南赫是个疯子?
他就知道,天上掉馅饼这事从来都轮不到他。80的信任值背后藏着的是800都不止的坑!
不过算了。被看作所属物的确是有些烦,但信任值却是真的。只要能刷够信任值,当刀还是当月亮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都是一刷够就跑。
念此,寒明也不再在这里做什么表面功夫,直接起身离开了寒家。
毕竟无论对他还是对寒枢来说,做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已然足够。
再多一分再少一分,都只会是负担而已。
看着寒明离开的背影,寒枢咽下了有关他这些年陡然升职的原因猜测。
他是三年前寒明投奔东域时,突然被南赫提到这个位置上的。哪怕他根本没有相应的才能,也很少管事,但他的位置却一直没有动过。
七年前,南赫或许只是单纯地将寒明看作月亮。可七年后的今天呢?
但因为凌宙一直待在寒明身边,寒枢没办法绕过这位身份未知的存在提起这件事。况且这件事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么说,只会徒增寒明的烦恼。
于是最终,寒枢选择了沉默。
当所有人离开以后,先前被他压下的思绪在冷掉的茶水中不断浮起。
他在想凌宙的事。
得益于天赋,寒枢的观察力向来敏锐于常人。所以他注意到,先前寒家那群蠢货挑衅寒明的时候,凌宙那泛冷的金眸里明显流露出了动手之意。
但因为寒明的一个眼神,他选择了忍耐。
这一瞬间,寒枢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宇宙意志,想到了那所谓的命运。
他的天赋让他自出生起,就能够聆听到本应只有宇宙意志能够知晓的天赋情报。
假设刚才离开的那位真的是宇宙意志,假设宇宙意志也有着人心这种东西,那这些年他所笃信的“一切都是天命”又是什么?
那岂不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