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一个非常非常麻烦的数字。
这时候寒明彻底明白了为何先前东曜没中魅惑, 却还是一再地放纵安萤——不是因为他喜欢安萤,只是因为他以为安萤是他看中的人而已。
因为东曜看出了他不想继续埋首在那堆文件里,也看出了他想要放权给安萤的意图, 所以这位王者默许了一切, 任由安萤接手那些他已然腻烦的东西。
说到底,让东曜退让至此的, 从来都唯他自己罢了。
这就是东曜的爱。
然而上一个对他爱意满值的人已经死了。虽然前者是亲情之爱, 与他面前的东曜完全不同, 可是寒明早已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对他爱意满值。
像那样的猩红记忆, 一次就够了。
今日东曜如此之高的爱意值,不仅不会让他想要留下, 只会让他想要立即就走。
——他不需要爱。
这一刻,东曜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但他并未推开寒明抵在他心脏上的手,只是就着这个动作若有若无地扼住了寒明的手腕。
因为他这骤然抬手的举动, 他胸前本来已经初初愈合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而东曜却毫不在意地低笑道:“看来这份临别赠礼, 你收的不是很满意。”
“那么寒明,如果实在不满意的话, 你考虑过将送礼人一起带走吗?”
这个疯子。
寒明感受着对方伤口崩裂的刹那, 自己心口处同时传来的剧痛,忍不住啧了下舌。
他甚至怀疑这一瞬,东曜是故意让他痛的。
能说出这种让他将东王打包带走的疯话, 东曜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西域的西王西烬是明疯, 而此刻的东曜显然是在暗里发疯。
所以他才不想碰爱。
“又沉默啊, 寒明。你可以带走凌宙,却不愿意带走我。”
“那不过是只刻意装成家犬的野狼, 说不准哪天就被他给咬狠了。”
东曜毫不意外寒明的拒绝——他早已明知败果, 却还是不甘心地最后一试。
对于寒明, 他从来都是明知故犯。
可惜,寒明宁愿忍受那个从来历到实力统统有问题的凌宙,也不愿带他走。
罢了。看在今天是寒明生日的份上。
“走吧,太阳。”感受着指腹下那热雨与血液都无法温暖分毫的体温,东曜叹气般地重复了先前在客厅里的话,“趁我现在还有那么点理智的时候,你最好马上就走。”
只是之前于客厅中,他是让寒明和他去往殿顶。
而这一次,他却是让他的太阳飞离东域,飞向天际。
看着寒明甩开匕首上的血液,毫不留恋地踏上悬浮车的背影,留在原地的东曜像是被午后的阳光给刺到了、又像是被雨水给落入了眼中一般,极轻微地闭眼嗤笑了一声。
他曾以为寒明是会是他荒芜世界里日日高悬的太阳。
可到头来才发现,那确实是太阳,却更是一场稍纵即逝的太阳雨。
来时热热烈烈,去时了无痕迹。
悬浮车起飞的那一刹那,寒明吹了下鸟哨,示意在侧殿等待已久的鹦鹉飞来落座。
尔后他垂首朝下方看了一眼。
只见此刻位于地面上的安萤换了身崭新制服,正挂着他那亲和力点满的笑,慢悠悠地朝着东王宫主殿走去。
见状,寒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安萤或许有不少毛病,但有一点安萤和他完全不同——这位主角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杀”这个字,他所能想到的最过分的事,也就是魅惑旁人来爱他罢了。
这样的性格正适合做东域的副手。
有安萤在,至少他不会在将来某天看见东域高层因不满东曜,从而集体离职的新闻。
寒明移开视线的那一秒,安萤像是听到了殿顶悬浮车起飞的动静,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天空。
但他并未看清车里的人影,只看见了雨停的那一瞬,奔着太阳呼啸而去的车辆背影。
东域的事已然告一段落,现在寒明要着手处理的是另一件事。
于是他撩起眼皮看向了悬浮车的后视镜,就这么与身后的那双金眸对上了视线。
“下去。”这一刻,寒明的声音冷淡至极。
而此时他话里所指的对象,自然是那位自他踏入悬浮车的一瞬间,便凭空出现在后座上的某位宇宙意志。
“寒明,你在生气。”
闻言寒明都快被气笑了。他生气与否他自己不清楚,还要凌宙来告诉他?
“够了吧,凌宙。装到现在还没有装腻么?”
原本寒明忍耐凌宙,一是因为凌宙确实好用,二是因为化作人形的宇宙意志更方便他观察祂的用意。所以他愿意耐着性子陪凌宙玩一场他们心知肚明的保镖游戏。
但现在凌宙显然不再满足于此。
“怎么?你的保镖游戏没玩够,又想来一出提线木偶?”作为被提线的那个木偶,寒明却不想再奉陪了,“明明骨子里的控制欲都快冒出来了,真难为你能装满三年。”
安萤的那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都是寒明以前玩剩下来的。
当他真正不想装了时,他的每句话都能直刺人心。
“寒明,我不明白,我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
凌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寒明会气到这个地步。
之前在飞船上,寒明曾和南赫闲聊过一段时间。虽然当时寒明什么都没有许诺,但凌宙看得出来他字里行间的去意。
南赫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如果事情就这么继续进行下去,以南赫的傲慢脾性,这位南王很可能不等寒明回答,便直接在寒明直播途中向他发来招揽短信。
这也正是寒明最想要的发展。
到了那时,寒明只需选择接受,便能够光明正大地从东域脱身。
而他只是代替了南赫的角色,先向寒明发出短信,将其所愿提前了一些而已。
既然都是离开东域,究竟是南赫招揽还是宇宙意志开口,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星星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凌宙的这句解释顿时让寒明笑了出来,气笑的那种。
他听得懂凌宙的未尽之言。
事实上他之前确实是在借着闲聊勾起南赫的傲慢心态,想要以此激得这位王者在直播时主动相邀。这位宇宙意志远比他想得还要了解他。
不过这也正常。
宇宙意志自他出生起就注视着他,注视了足足21年,甚至这3年来还特意化作人形跟在他身边。关注至此,凌宙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他?
这位宇宙意志什么都了解,他之所以不明白生气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情绪可言罢了。一个没有人心的家伙,又怎么指望他能明白主动离开与被迫离开的区别?
念此,寒明就这么面带微笑地讽刺道:“您如此全知全能,哪里还需要我来解惑?”
他好像更生气了……
这一刻,凌宙垂着他那金色的眼,以一种难言的神情静静看着寒明的侧脸。
半响,他才嗓音低哑道:“我以前的确全知全能。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他承认,在他的计算里,他完全可以不发那条短信。因为无论他发送与否,寒明当日离开东域的概率都无限接近于1。
但凌宙最终还是发了,甚至还在短信里特别提及了那场流星雨。
这不是什么失误,是他在刻意放纵。概率这种东西,即便无限接近于1,终究不是100%。
他不愿意什么都不做地等待那或许存在的一线可能。
他不想寒明留在东域,更不想寒明再为了东曜留在东域,所以他发出了那则短信。
烟花转瞬即逝,流星刹那而过。于两者之间,凌宙终是选择了以流星雨来庆贺。
他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寒明喜欢,也因为他想要他的星星就此坠入他怀中。
这是他自己也不懂的,生平唯一一次不知从何而来的私心。
但他好像彻底搞砸了。
“我是为你而生的,寒明。”
“我看着你,就像人类第一次睁眼,第一次看见花,看见树,看见太阳,看见星星。”
“寒明,对于凌宙而言,你是我所有的第一次,也是绝无仅有的最后一次。每看你一眼,我好像都在发生一种我不理解的变化。”
“所以你不教我,我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我教你什么?我又能教情绪值永远为0的宇宙意志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忽然满心荒谬地想回头看一眼凌宙此刻的表情。
最终,他只是继续操纵着悬浮车道:“别再试图给我错觉了,凌宙。话都已经说到这里,就让我们直说吧——你实在很不适合伪装人类,我亲爱的宇宙意志。”
“你为什么化作人形,我为什么留在东域,为什么离开东域,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甚至就连我的天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人会比你更了解。所以别再这里转移焦点明知故问,也别再这里一边狩猎一边把锅甩到我身上。我不吃这一套。”
寒明的天赋是“一人之下”。
然而正常情况下,每个人出生时虽然天赋不同,但天赋强度总归是相差不大的。
即便有人天生天赋强大,也不至于特殊到寒明这种出生便近乎巅峰的程度。
可谁让他的母亲天赋是“岂得自由”?
[天赋名称:岂得自由]
[天赋等级:S级]
[天赋效果1:你可以为自己设置一定的限制,从而换取某些方面的提升。所设限制越严苛,其被实现以后,为你所带来的提升幅度越高。]
[天赋效果2:你可以先行提升你所指定的某个方面,再于之后做出价值对等的牺牲。先行提升的程度越高,最终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天赋评价:自由,向来是所有人的梦寐以求。可若是太过追求自由,又岂得自由?]
他的母亲出生北域,一个盛产疯子和狂徒的最混乱星域。
或许是出于母爱兼之天性的疯狂,他的母亲在即将生下他时,不仅尽可能地拉满了他的资质,还明知北域混乱,却以在生产之日回归北域为限制,换取他天赋的再一次增强。
这才是她死于当夜的根源。
也是他从一开始天赋上限就如此之高的原因。
有时候寒明觉得疯狂大概是会遗传的。
因为那源自于母亲的100%爱意,他几乎完全继承了她那“岂得自由”的天赋能力。
于是这些年来他给自己下了无数条限制,并一次次将其打破。而他每一次设置限制时许下的都是同一个愿望,他要一个天赋彻底蜕变的可能。
他之所以谋取东曜的横征,也是想要借着横征的掠夺之力,掠夺到这么一个不知存在与否的可能。
他不想再当什么一人之下。
他一定要进化为宇宙里最强的那一个。
说来可笑。
一个本该最自由的天赋,到他这里以后,却似乎被他用成了最深最牢固的枷锁。
所以他才不想触碰任何爱意。
就像他先前说得那样,单这一个,便已足够让他刻骨铭心。
凌宙也可笑。
明明是看中了他的天赋,看中了他天赋仍有进化余地的潜质,却说得动听到好像是他在逼着他发出那条短信一样。
对于人类情感,凌宙或许真的什么都不懂。
但在他懂得这些无用情绪之前,这位宇宙意志已然明白了该如何狩猎,更学会了如何在狩猎的同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他哪里还需要他教些什么?
以前寒明不想计较,无所谓地陪他玩着这场无聊的过家家。
但现在,他真的受够了。
这位宇宙意志爱跟就跟着吧,但这种演戏之事,就恕他无法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