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宗后山。
傍晚, 弟子们结束了一天的功课,一个少年路过后山的山泉旁,把头伸进去,浇了个透心凉, 大呼一声:“爽!”
甩头发上面的水时, 余光中忽然见到一个人影, 弓着背坐在山坡上,两手搭着膝盖, 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他坳着脖子看过去,惊讶了, “掌门?”
南荣掌门不是个喜欢端架子的人,也不像其他宗门的掌门,喜欢故作高深,整日一副严肃冷脸的模样,饭后常常在宗门里散步消食,看山看水看花看鸟,要是有弟子遇到他, 他还会指点一下弟子们修炼,门内的弟子几乎都见过这位掌门。
弟子以为掌门是又吃撑了来转悠, 十分热情地上前打招呼:“掌门又来散步吗, 今天吃什么了呀,嘿嘿。”
要是平常,南荣掌门少不得笑骂两句让他们滚远点, 运气好还能蹭顿零食, 但今天南荣掌门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望着远方淹没在云雾中的群山, 目光茫然。
“掌门?”弟子又叫了一声。
这次南荣掌门听见了, 低下头,“嗯?”
“您在那干嘛呢?”
“看风景啊。”南荣掌门拍拍屁股起身,“放学了?今天挥剑多少?”
弟子瘪嘴:“您今天不分享好吃的,改考验功课啊……”
南荣掌门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偷懒了是吧?”
“哎呦,没没没,我挥了三千次呢,下午有课,老师还布置了任务,老多事要做了,不然我能挥五千。”弟子抱头鼠窜。
南荣掌门没去追他,双手对插在袖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看山时候的神色。
弟子小心地问:“您今天心情不好吗?”
“好,也不好,”南荣掌门说了句废话,问他,“你来镜宗多少年了?”
弟子抱着剑挠头:“好像一百多年了吧,要是今年能突破就好了。”
他斗志满满地握拳,“明年的宗门考核我一定进内门。”
“一百多年了,”南荣掌门低声重复,“我来镜宗一千多年了。”
“那可不,要不怎么说您是我们镜宗的老古董……啊不不,镇山之宝呢?有您在,咱们镜宗从稳前三变成了铁板钉钉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一宗门,宗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就是我们全宗门最最最珍贵的宝贝!”弟子深情捧心,“虽老,但强!”
南荣掌门:“…………”
南荣掌门额头啪地暴起一根青筋,“滚!”
“掌门告辞!”弟子耍完了宝,嘻嘻哈哈地跑了,走远了又回过头,“掌门不要不开心啦,明天我一定挥剑满五千!”
“加到一万,我看你有精神得很。”南荣掌门鼻孔出气。
“不!”弟子掩面奔逃,“您说什么我没听见!”
南荣掌门看他背影消失在山间,长长吁了口气,雪白的长眉垂下来,“真是……”
真是年轻啊。
这满宗门的人,都是这样,尊敬他,信赖他,把他视为宗门的擎天巨柱,定海神针,觉得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就连过去和他们齐名的两个老对手,现在都有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的迹象,很多弟子还开玩笑,说小小横宗,直接拿下。
他也以为宗门如大家所说,一切安好,欣欣向荣,长老们修为日益深厚,弟子们努力奋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却不知腐烂早就开始了。
一百年前啊,一百年前,他们的弟子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归根溯源,又要往上追溯多久呢?
做掌门不容易,大事要他掌握方向,小事也要他时时过问。
教导弟子,要拿捏度量,要因材施教,既要让他们锻炼,不能用安逸的生活把人养废了,又要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
还有宗门里这些长老,这个对宗门有功,那个又是宗门什么老祖宗,扎根宗门多年,根基深厚,大事上动不得,寻常小事上更是一句重话不能说,更别提苛责,一句话说得不恰当了,传出去,旁人说他一句刻薄寡恩抛弃功臣都是好的,再说难听点,什么仁义礼智信全压过来,让人喘不过一口气。
整个宗门因传承悠久底蕴深厚而荣耀,又因古老而腐朽。
南荣掌门常常觉得自己是在修一座塔,一座历经几千年风雨沧桑的塔,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每一块木头都浸满了风雨,早已朽坏得彻底,风一吹就摇摇欲坠。他想要更换这些坏掉的木板,但谁也不知道抽出哪块木板之后整座塔就会彻底倒塌。
这一个月,他什么都没做,自他担任掌门以来,难得的没去处理宗门内的事务,专门把时间全部抽出来,就做一件事——
翻卷宗。
他把过去一百多年间,凡是和百里璟有关系的卷宗全抽了出来,挨个去查。
从这些看似平淡无奇、挑不出错的卷宗里整理出了两份名单。
一份,是和百里璟一同出去,却再也没能回来的弟子。
还有一份,是和百里璟交好的弟子。
南荣掌门不是不知道百里璟人缘好得吓人,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天生就讨人喜欢,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别人的友谊,也有些人生来就不喜欢交际,最爱独来独往,没什么好值得上心的。
这些弟子就像刚发芽的小树苗,往哪边生长,开出什么样的花,只要没有长歪,他很少去干预。
但他没想到,百里璟的好人缘,居然是这么来的。
他和其他弟子一起出任务,做了些什么贡献暂且不提,对他友好的,他就把人留下来,而那些看不惯他,或者对他出言不逊的,往往会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出事。
就算侥幸逃脱,也逃不过下次任务。
他看的卷宗里,就有这样一件事。
三十年前,宗门十名弟子组成一小队,去人间一个村落,帮助村民除妖。
那妖物爱吃小孩,他们一行中就数百里璟长的最小最年少,就提出由百他前去引诱妖物出来,但百里璟听到那妖怪形貌丑陋,很是不愿,闹了半天别扭。
彼时有一个刚进入内门的弟子,是个火爆而利落的性格,对此非常厌烦,觉得队伍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拖累了前进速度,村民还等着他们去救命。
看百里璟委屈上了,还不客气地骂他这么大个人了就知道哭。
当时随行的长老只觉得这些弟子们事多,一个太娇气,一个脾气又太差,明明是师兄弟,不知道团结友爱,互相包容,一天天的就知道吵架。
但他当时一心忧虑任务,担心妖物再次作祟伤人,也没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妖物当真来了,长老让弟子们保护村民,可那脾气火爆的弟子本就耐不住性子,不听长老指挥,好大喜功,在长老被另一只妖物绊住的时候,径直追着妖物钻进山林里去了。
等长老找到他,那弟子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一只手。
这事但拎出来算不得什么,也怪不到谁头上,只能说那弟子自己心性不行,被人随便激两下就失了平静,不听长老的话,不清楚自己斤两,还贪图功劳,平白葬送自己的命。
但这种事不止发生了一次。
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
他们以往发现不了,一是这些任务本就有伤亡的可能性。修仙哪有一帆风顺,就算是真金,还要火来炼,不经历真刀真枪的考验,哪能成为真正的强者,他们要的从来不是精心呵护出来的娇弱花朵。
二是……
百里璟做事非常聪明。
他擅长借力,借别人的手来为自己做事。
比如他不想去魔域,不会直说,也不会告诉任何人,而是巧妙地利用李渡水对他的喜欢和担心,引来长老阻止他。
要是别人得罪了他就会死,就算死的再自然,次数多了,也难保不会引人怀疑,所以他除掉这些人的时候会有意隔着一个时间差。这个月内除掉了一个人,那下一个得罪他的就不会出事,要过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在一件表面上跟他沾不上一点关系的事情里突然暴毙。
这种处事方式让人很难抓到他的把柄,就算别人发现不对,把他横看竖看上看下看,皮掀起来,都看不出他的错处。
世界上最厉害的谎言大师,就是用真话来说谎。
对于那些有用的,他就又换了一副面孔。
就像一条吸血蛭,平时附在树叶上,用无害的外表伪装自己,偷偷窥伺着过路的人,挑选合适的饲主,然后缠绕上去,直到把对方吸干。
整个宗门在无声无息间完成了第三次筛选。第一次,入门考核,由外门长老主持,选出有天赋的弟子。第二次,内门考核,由他亲自主持,选出有天赋还努力奋进的弟子,第三次……
由百里璟主持,选出对他有利的弟子。
还有长老。
这满山的长老,可也喜欢百里璟得很,其中就有几位……
早已走火入魔了。
他们不再关心弟子们的修炼和前程,也不关心宗门大事,一心全记挂在百里璟身上,带队外出的时候,全然不管其他弟子安危,成为了他一个人的私人护卫队。
这一次,若非他们这次带着答案找问题,先一步认定了这些事情有猫腻,再去寻找蛛丝马迹,他们根本找不出差错。
这和百里璟平日里展现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
要么是他自己,要么是有人在教他。
“人老了啊……”南荣掌门捶打自己的肩背,“居然也学着别人心慈手软,觉得歹竹能出好笋了……”
半空中,大片灵光骤然出现。
一张传音符凭空出现,无火自燃,灵火灰烬随着燃烧不断掉落,在半空消失不见,戒律堂的一名长老的身影出现在半空,“掌门,出事了……”
南荣掌门回头,“又查出新的了?”
戒律堂长老说:“这倒不是,刚才灵舟那边传回消息,灵舟遇袭,有杀手半路劫杀,弟子死伤惨重,目前只有一名弟子和沐青长老幸存,洞天长老……不幸遇难,魂灯已经灭了。”
“魂灯里面有人去看了吗?”
魂灯和修士之间有着契约关系,修士身死则魂灯灭。
除此之外,魂灯还能记下一个人临终时看到的场景。
“正准备让人去看,我来请示您,是不是要一同……”
南荣掌门道:“不用看了,销毁吧。”
“什么?”戒律堂长老愣住。
“还有其他弟子的魂灯,一并销毁,对外就说,晋国皇室对镜宗怀恨在心,怨恨镜宗赶走百里璟,意图报复,这些弟子,就按照寻常弟子身死处理,向晋国那边发一道文书,让晋国皇帝给我们一个交代,其余的不用查了。”
过去那些事早已堙灭入土,他们找不出证据,也指责不了什么人。
那就这样吧。
戒律堂长老:“您怎么知道是晋国那边……”
“就谢斯南那性格,多睚眦必报啊,能放过咱们?”南荣掌门笑了一声,只是眼里没什么笑意,“本来就是谢斯南派来的人,他还能给谢斯南背这罪名不成?”
-
距离镜宗几百里的荒郊野外。
四面漏风的灵舟被亦无殊托着稳稳落地,刚一停稳就散了架,滚滚灰烟直冲云天。
一群人连滚带爬跑出去。
他们出来时一行接近百人,现在只剩下了船工,弟子和长老死伤惨重。
除了沐青长老,就只有翎卿这一名“弟子”。
谢斯南想在半路阻拦他们,强迫他们经过晋国国都,第一个要杀的,自然是这些船工。
杀手上船时,第一时间就奔向了船工所在的舱室和船头的驾驶室,好在有人及时赶到。
洞天长老姗姗来迟,留沐青长老独自一人对抗两名杀手,就是先走了一趟驾驶室,去清理那边杀手。
船工们遭了一趟罪,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沐青长老浑浑噩噩,翎卿出面打发了他们。
灵舟需要专门的工匠维修,而这里没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接下来的路只能用脚走了,他们跟着也没用,便让他们带着破损的灵舟先返回宗门。
船工们原先还担心路上又遇到杀手,翎卿让沐青长老给他们留了一道灵符,只要他们遇到危险,这边立刻就能赶过去救他们。
船工们对宗门内的长老的信任不必说,这里只剩沐青长老,自然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得了她的承诺,这些人才放心返回。
其实他们大可以放心。
奈云容容早就带人把沿途清理过了,只留下了这一支杀手,让他们把船打落下来,顺便把谢斯南的罪名坐实,其余的早在几天前就去见了自家祖宗。
等到船工们离开后,沐青长老用剑支撑着身体,短短一日,她好似老了十岁,目光复杂,问翎卿,“为什么不杀我?”
翎卿说:“有长老在,我才能代表镜宗啊。”
刚刚这些船工不就是吗?要是翎卿以自己的名义说这话,他们未必放心,但要是沐青长老,就没人会怀疑。
他还要去晋国国都,送谢斯南上路,自然需要一个人来“开路”。
沐青长老紧紧闭上嘴,没再说一句话。
有人说人的成长是一个过程,不是能简单地以年龄来区分。
有的人年龄上去了,心智却还停留在原地,说不清是被保护的太好,还是经历的太少。
沐青长老一直在宗门内教导弟子,极少离开宗门,一生大半的时间都生活在世外桃源中,喝的是天上掉落的无根之水,赏的是阳春白雪之景,目之所及,永远是美好而温暖的景象。
一个连柴米油盐酱醋都没碰过的人,连五谷都分不清,要让她去分辨人心,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就太为难人了。
她向来以最大的善意对待别人,只可惜,善良太过,就不是善,而是滋生恶的源泉。
惩罚虚置,就等同于鼓励。
恶得不到惩罚,就一定会滋生更大的罪孽。
就拿她代那些弟子受过这件事来说,慈爱吗?
慈爱。
包容吗?
包容。
她给了弟子最大的体谅和宽容,可弟子们犯了错却没有受到惩罚,不会感激她,只会觉得,还能再犯一次。
反正沐青长老也会体谅他们的,不是吗?
就算出了事,也还有沐青长老代替他们接受惩罚。
不过现在嘛……
沐青长老沉默地跟在翎卿身后,没有去问翎卿的身份,也没有去问亦无殊为什么在这,又为什么袖手旁观。
她不是个蠢人,心里已经清楚,这些问题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反而可能激怒翎卿,把她自己的命也葬送在这里。
她看着这个来历神秘、实力强大到让人害怕,让她一点多看不透的弟子,过了许久才沙哑地说:“我按照你的话回了掌门,但你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宗门的内门弟子,归来殿供奉着他们的魂灯,他们一旦生死,魂灯就会把他们死前的记忆一五一十展现在别人眼前,就算撒谎也无用。”
翎卿一开始玩笑说是要“嫁祸”给魔尊,但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满地的杀手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冤有头债有主,谁派的杀手谁去补,反正也是要激化矛盾,翎卿索性全推谢斯南身上去了。
谢斯南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大,把全世界都当傻子。
可别人怎么可能全是傻子。
这里面只有一个差错——谢斯南确实派了人来,但这些杀手一露面就全被解决了,灵舟上那些弟子大部分可不是死在他们手里,最多也就一两个。
其余的人,实实在在,都是翎卿杀的。
这一点,镜宗那边是查的到的。
“他不会查的。”翎卿拿出一枚骨哨,往里面注入灵力,空灵诡异的哨声传遍山野。
沐青长老的脑袋又胀又疼,大脑要思考的工作超过负荷就会这样,她麻木地听着翎卿的话,脑子里却转不过弯。
或者说是不敢往那边想。
山间传来马蹄踏踏的声音,还有重物碾压过草木。
视野尽头很快出现一支车队。
前前后后十几辆马车,由训练精良的名驹拉着。
为首一辆更不得了,拉车的竟然是两只浑身雪白的狼,站起来足有一丈多高,比沐青长老还要高一个成年人那么多,凶残的狼眼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每辆马车前都有赶车的人,沐青长老看着他们,饶是这一天已经经历了够多,还是吃惊地张大了嘴。
那些人竟然和死去的弟子长的一模一样。
“两个人上路还是太单薄了,”翎卿文雅地解释,“所以我专门多带了几个人。”
他朝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面的马车长老可以随便挑选。”
然后就不管她了,自顾自朝着打头白狼拉的马车而去。
白狼见了他,浑身野性嗜血、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凶残荡然无存,乖巧地跪坐下来,用粗壮的前肢搭成梯子,让翎卿踩着上去。
临上车前,翎卿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看向十分自觉地跟过来的亦无殊。
“认错也得知道自己错在哪。”他站在白狼身上,比亦无殊高一截,俯身看着他,“师尊倒是说说看,准备怎么认错?”
亦无殊这人长得极高,却不让人觉得壮,纵使平时常常没个正形,那张脸却硬生生撑起了架子,让人觉得是个正经人,芝兰玉树,清华无边。
只是一张口就露了原形。
“这我怎么知道呢,”他笑眼弯弯,“爱徒教教我。”
“你不是无所不知吗?”翎卿眉眼淡下去,“错在哪都不知道,还来求什么原谅。”
亦无殊也不勉强,“那我再反思反思。”
翎卿意味不明笑了声,指着后面,“行啊,去吧。”
亦无殊伤感了,“刚才还拿我当毯子,现在连车都不让我上。”
“对,之前是没有选择,师尊姿色尚可,可堪一用,现在嘛……”翎卿揉了揉身下白狼硕大的头,五指全陷入柔软蓬松的毛发之中,抬了抬下巴,“你没用了。”
“……”
狼和狗是近亲,体温颇高,取暖不二之选,但要是单纯取暖也就算了,翎卿身上的可是千山雪。
这意味可就变了。
亦无殊掐了把眉心,突然出手,把人往下一拽,不等两头狼发怒呲牙,他搂着跌入怀里的人上了车,轻得像是一片云彩掠过,两头狼都蒙了。
两头狼被训得极好,第一时间护主,想去查看车厢内的情况,但一道命令忽然在脑海里下达,他们双眼空茫了一瞬,停下动作,重新带着马车跑起来。
车队紧跟着开动,朝着晋国国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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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他们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沐青长老完全是跟着翎卿的安排才走,也不想去管这荒郊野岭为什么会出现一家看起来如此之新的客栈,以及一位妙龄少女老板。
反正一切早就脱离她认知里。
她跑不掉,也反抗不了,不如学学掌门,有吃有喝,有地方住总好过连夜赶路。
老板身披红纱,一身雪肤凝脂一般,美目流转,柔若无骨地靠在廊下,娇笑着朝他们招手:“哟,几位客官,是住店啊,还是吃饭?”
刚刚落地的翎卿:“……”
亦无殊跟他耳语,“你下属跟你这么生分吗?”
翎卿:“住店,两间上房,一间柴房。”
奈云容容:“柴房还没来得及建。”
翎卿:“那就让他住狗窝。”
奈云容容喜笑颜开:“好嘞。”
错身而过的时候,奈云容容垂在身侧的手朝翎卿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屋内。
里面有人。
这家店是专门建来给她家从不委屈自己的主子吃饭过夜的。
奈云容容本来想让翎卿带个厨子上路,反正翎卿都带了这么多人,带十个杀手一个厨子,还是十个厨子一个杀手,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他们魔域的厨子也不是不能一边杀人一边把菜炒了。
而且有翎卿在,他们只需要打打杂,把这祖宗伺候好就行,其他事轮不到他们上场。
但翎卿不愿意。
“做饭的油烟会弄脏我的马车。”
奈云容容看穿了他:“您只是不想睡马车吧?”
“是啊,”翎卿愉悦地承认了,“快去干活。”
奈云容容叉腰跟他对视:“这马车还是温孤宴舟亲自布置的,上次您来镜宗,说坐着不舒服,我又重新改进了一回,舟车劳顿是挺烦,但也就剩下一点点苦……”
她比出一个指甲盖。
“一点点苦我也不想吃,”翎卿安详道,“外城那边新挖出一条玉石矿,给你了。”
“好的殿下,”奈云容容的笑容瞬间甜美,双手交握,期待地说,“不过殿下,干完活能给我个假期吗?我想研究一下复活术,看看能不能复活温孤宴舟。”
翎卿淡淡道:“你复活了,我也会杀第二次的,只要他不放弃背叛我。”
奈云容容狰狞:“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长孙仪!”她杀气腾腾,仰天怒吼,“赶紧给老娘成长起来啊混蛋,快点变能干接手过温孤宴舟的活,我想出去玩啊啊啊!”
奈云容容在这山里住两天,一边监工一边等人,翎卿还没来,先毒死了一箩筐蚊子,很想和自家殿下好好说道说道,奈何有外人在,只能忍住。
“什么人?”翎卿问。
“不知道。”奈云容容隐蔽地朝里瞥了一眼,“好像是一伙商人,从这里路过,领头的是个富家公子,带的几个护卫有点实力。”
这里地处偏僻,方圆百里杳无人烟。
若非如此,也不必费尽心机在这里开一家店,让奈云容容扮得跟山里的精怪一样。
没想到居然真能等到来住店的客人。
虽说是专门修来休息的,但既然是开店迎客,那就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
翎卿和她擦肩而过,踏上桃木走廊。
这间客栈完美还原了他在镜宗的住处,就连莲花池都一模一样,只是刚种下去的花还没长起来,让人宾至如归。
他安慰地拍拍自家能干下属的肩膀,往里走去,没走两步,想起什么,一转身,朝亦无殊勾勾手指。
即将被打发到狗窝里去的亦无殊从廊下挂着的平安福上收回目光。
“嗯?怎么了爱徒,不舍得为师睡狗窝了吗?”
“过来,看到那边了吗?”翎卿勾着他领口,把他带着往厨房的方向看去,细长白皙的手指一指,铿锵有力,如同指挥千军万马,“去吧,好好看,好好学。”
亦无殊看了眼自己领口上勾着的手指,好脾气地弯腰迁就他,问他:“学好了就不用睡狗窝了吗?”
翎卿松开手指,后仰和他拉开距离。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