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让我自己住, 就是让我去住你的院子,然后你把我的住处强占了?”
水榭前,亦无殊挑起池边长廊上方垂挂下来的木牌和风铃, 垂眸辨别上面的字。
“四季平安,万事顺意。”
太安宁也太美好的祈愿, 不大像是翎卿来了之后添的,大概是原本就有。
山风掠过满池莲花, 廊上挂着的长长短短的彩色布条被风带起, 若有似无地从他脸边擦过,很轻的感觉。
可惜这些布条风吹日晒,并不十分柔软, 末梢有些粗糙,不像……
亦无殊抬起手,在半空滞了许久, 碰了碰自己的脸。
他苦笑,“我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倒是肆无忌惮得很啊……”
他在廊前立了许久,眼看夕阳落山, 认认真真看完这一天的落幕, 才穿过长长的水榭, 推开木屋的门。
吱呀——
翎卿穿过一道道大门,银镜一样光可鉴人的殿门照着他的身影,在他身前自动打开,又在他进入之后自动合拢。
这山间的草木混不认生,轻轻松松就被他操控, 任凭他调遣, 开门关门。
放出的神识如蛇归巢, 整个宫殿的布局浮现在他脑海中。
系统从他袖子冒出头,还在死机中。
亦无殊那只鸟飞过来,翅膀尖戳戳肥兔子的脸,“喂,蠢兔子,你怎么了?”
系统浑身一个哆嗦,重启成功,一脚踹开金鸟,见了鬼一样盯着翎卿。
“喂!”金鸟愤愤,又要飞过来。
“去找你主人。”翎卿动动手指,藤蔓把它捆起来,从窗口扔了出去。
金鸟的惨叫划破夜空,“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翎卿想把系统也扔了,让它自己走,系统一把抱住他的手。
翎卿低头看它,“做什么?”
“主人,你亲了他欸!”系统惊呼,“我没看错吧?你为什么要亲他?”
“恶心他一下。”
系统缓缓:“?”
虽然它不是个人,不理解人类之间的交际,但这个逻辑不太对吧?
“他不是说不会对我做什么吗?”翎卿满不在乎,“我又没说我不做什么。”
系统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
它头顶冒烟地问:“你捅他一刀不更能恶心他吗?”
翎卿反问:“你看他像是被捅了一刀之后会生气的样子吗?”
“不像。”
说实话,就亦无殊那个行事风格,系统还有点怕自家主人把他给打爽了。
它敏锐地感觉到,翎卿对亦无殊的态度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着?见了面就动刀动枪,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是因为知道了亦无殊不是百里璟那边的人的缘故吗?
不过系统没多纠结这件事,翎卿亲谁跟它关系都不大。
它比较关心另一件事,只是说不太出口。
翎卿扫它一眼,有点嫌弃,“你扭什么?”
系统扭捏半天,问:“主人,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亦无殊这人坦荡得简直可怕,好像在他面前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他可以直白地告诉别人,他就是要杀别人,自己的来历过去,还有自己的未来,都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
也因此,他给出的信息足够多。
亦无殊说的很清楚,他好好的神不当,跑下来当人,无非是图一个自由。
当神的时候不能杀的人,当人就可以。
他前前后后杀了上百个“人”,杀一个就转世一次,哪怕是目标死了之后立刻转世,花费的时间至少也是以百年千年计。
更有甚者,如果两个要杀的目标之间相隔的足够远,花费几千上万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哪怕是神的寿命无穷无尽,这也是个相当可怕的数字了。
之前不知道这些,只觉得他要杀翎卿是剧本安排给主角的金手指,现在看来不然。
那么,剥去他要帮百里璟这个主角除掉反派这个因素来看,他要从翎卿身上找的东西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在翎卿身上,除了反派这个身份,还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呢?
魔尊?
亦无殊已经知道了。
神骨?
亦无殊也知道了,没有一点特殊反应。
那朵黑莲花?
莲花自己都说了,亦无殊根本不在乎他,就算知道了他的存在,也不会管他。
况且,魔如果真能存续至今的话,不会无人知晓,也不会如此……默默无闻。
如果它没猜错,就算莲花和亦无殊认识,也只会存在于亦无殊作为“神”那一世的记忆之中。
神和魔相对,在差不多的时间里诞生,这样才是合理的。
可这样一来,这个时间就对不上了,亦无殊都转世上百次了,莲花还死着,而且是死了很久了,翎卿看过他的记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莲花一直在万魔渊里没有离开。
当然,不排除莲花在撒谎,故意伪造记忆误导翎卿,毕竟魔这种东西听起来就不太纯良。
但还是不大可能。
因为比起莲花,在它看来,还有一个更可疑的存在。
那就是……
它。
一个外来的系统。
系统的职责,就是带着主神安排给它的主角,进入这个世界,竭尽全力帮助他,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中心。
在它眼里,这是它诞生的意义,也是写入了它核心程序的任务,它毕生为之追求的目标。
但是对这个世界的生灵来说呢?
他们会喜欢这样的存在吗?
不会。
系统不懂人性,但或许是在翎卿身边待了这么长时间,它下意识就是知道。
没人会喜欢的。
系统赋予主角的万人迷光环,还有系统商城里那些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道具,都可以帮助主角不费吹灰之力,就登顶巅峰,别人呕心沥血,花费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东西,主角只需要“躺赢”就可以。
一个外来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把这个世界的宝物全部收入囊中。
这谁能接受呢?
有些人,就连自己家中的兄弟姐妹得到了家产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主角这样——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私生子好歹还是一家血脉,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偷,用了阴谋诡计强行挤入家中,伪装自己不被其他人发现,然后夺走一切。
人尚且不能忍,神呢?
更不能了。
亦无殊把自己从神变成人,就是为了来杀这些穿书者的。
而且……
他已经杀了上百个了。
系统毛骨悚然。
系统想起自己的编号,04588,一个五位数字,这个数字有什么含义?
自出厂以来,它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第4588号?
那是不是就是说明,在他前面,还有4587个系统?
而这4587个系统,有接近一百个,进入了这个世界。
或者更残酷一点,这4587个系统,甚至更多,全部都是主神针对这个世界投放的,但是只有其中极少一部分成功抵达,把宿主送了进来。
然后全部被亦无殊除掉。
如果……
如果它不是能源短缺,把主角送来这个世界之后就回了趟主系统空间,返回的时候又导航错误绑定错了人……
再如果,主角不是来了这个世界太多年,三岁就成为了“百里璟”,从此生活在这个世界,早把自己完全融入了进去,行为举止都看不出异样……
那亦无殊来到镜宗,见到百里璟,以及百里璟手中由他提供的道具……
系统越想越后怕。
它记起翎卿闭关和莲花融合的那段时间,亦无殊曾经追去过魔域。
当时它以为亦无殊是去救百里璟的。
还很是高兴了一阵。
现在看来,事实恰恰相反,他压根就是去看百里璟会不会死的!
亦无殊让自己在穿书者死后紧跟着再入轮回,除了所谓的“累了休息”之外,还有一个好处。
验证他杀的究竟是不是穿书者。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出穿书者……大概是不能吧。
这个世界有多少生灵?恐怕得数以亿万计,从云端看下去,人就和蝼蚁一样。
而穿书者又大多是魂穿,直接在系统的帮助下融入原住民的身体,有主神的力量帮忙,只要主角自己不犯蠢,满世界嚷嚷着自己是夺舍而来的,很难找出端倪。
那就只有……
直接杀了。
宿主死亡,系统自动脱离,彻彻底底地暴露于人前,比什么证据都要好用。
说起来,亦无殊也是自己绊了自己一脚。
要不是他自己设立的规则,何至于这么为难?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神要是能随随便便杀人,或者随随便便就放弃杀穿书者,万事万物随心所欲,那就太可怕了。祂今天高兴了,让世界风调雨顺,明天不高兴,全世界给他陪葬,世界的荣枯兴衰全在祂一念之间,祂是过得舒服了,凡人能有几条命经得起这么折腾。
就连改规则都不好改。
所谓规则,一定是成体系的,这就好比它的代码,把代码里面的某一段删了容易,再补回来可就难了,还不如全部推翻了重写。
穿过冰冷空旷的长廊,翎卿站在这座宫殿最深处的大门前。
“是啊,大概是把我认成了百里璟。”他不怎么在意。
“你不澄清一下吗?”系统小心地问。
翎卿不会让百里璟轻轻松松死去。
但是看亦无殊这模样,要是知道了,百里璟明天就得横尸当场。
翎卿纳罕:“他都不是百里璟的靠山了,我跟他解释什么?”
“?”
“不关心,不在乎,浪费时间。”翎卿说,“他已经没有价值了。”
顿了顿,他面无表情:“而且他要是抢先了一步怎么办?”
系统抓脑壳,“你不是不在意他死在谁手里吗?”
翎卿冷冷道:“谁都可以,亦无殊不行。”
系统思索片刻,握拳一砸爪心,懂了,“明白了,第二只对第一破防,啊——”
一声惨叫。
系统划过一抹完美的抛物线,从窗户里被扔了出去。
“我错了主人!是势均力敌的敌人!不是……咕噜咕噜……”
系统沉入了莲花池中。
翎卿漫不经心拍掉手上的灰,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骨感分明的手腕。
上面静静卧着一枝通体纯黑的莲花。
两个多月下来,他不断和莲花融合,几乎是每一天,每一刻,他的实力都在迅速增长,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变了个模样。他看天看地,看山看水,都不同了,就像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和这个世界仿佛成为了一个整体。
他自莲池水底睁开眼的刹那,莲花池边的草丛还是湿润的,草叶上露珠滚动着,蚂蚱从草丛间跳过,泥土的腥气和草叶的清香混在一起。
还有莲花,接天莲叶层叠起伏,香味躲藏在风里,掠过平如镜面的池水,吹到他鼻端。
一刹那恍如隔世,竟然好似是他生平第一次闻到花香。
如此美妙。
本该如此。
世界上唯一的神和唯一的魔,本就没有高下之分。
他缺的只是时间。
就现在而言,仅有的那点差距并不足以让亦无殊打败他,真动起手来,两人只会同归于尽。
翎卿推开面前最后一扇殿门。
空落落的寝殿,该有的布置一应俱全,但只有那张大床上有过住人的痕迹,玉枕上横着一根头发,柔软的云被落了一半在地毯上,床单被揉皱。
屋子的主人大概也没想到,出去的时候好好的,现在回不来了。
就出去接了个人,整个家都易主了。
系统哆哆嗦嗦爬回来,再也不敢多话,把自己往地毯里埋。
那可是莲花池!翎卿把它扔进去,它爬起来的时候差点撞上了亦无殊!
好冷好冷……
“主……”它伸爪子,想去抓翎卿的衣摆。
翎卿打量完了屋内,撩开泠泠珠帘,从它身旁路过,随手扯开腰带,掉下来的外衫把系统囫囵埋了个彻底。
等系统好不容易从这堆复杂的布料里爬出来,衣服早已蜿蜒散落一地,翎卿扯掉头上的发冠,泼墨黑发披散下来,遮了半个清瘦的脊背,一路垂到膝盖,只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腿,他弯腰脱了鞋袜,细瘦的脚踝踮起,足心红润,再转个弯,彻底看不见了。
系统:“?”
这么爱干净的吗?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主人等等我!我也要洗!”
-
密密实实合拢的床帐内,亦无殊合衣躺在床上,枕着自己一条胳膊。他在这找了几圈了,统共只找到了这一张床,总不能去睡水榭,吹一晚上不得头痛不可。
说起来,他的住处好像也只有一张床?
他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会住第二个人,也就没有安排。
他把床帐抵开一条缝,往窗外看了一眼,隔壁早就熄灯了。
作息还挺健康的。
他见过的那些自称穿书者的人,就没几个是不熬夜的,熬到半夜都算好,多的是直接熬个通宵。
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睡觉多舒服。
……翎卿应该不会愿意睡他的床吧。
亦无殊漫无目的的思绪忽然想到了这里。
算了,那不关他的事。
亦无殊给自己拉了拉被子,闭上眼。这间屋子也不知在这莲花池边建了多久,木头缝里都浸入了味,夜深人静,窗外蛙声阵阵,他竟然感到了难得的安宁。
“起来。”有人在他耳边说。
“不起。”亦无殊翻了个身。
“快点。”身上的被子被抽走了,一阵凉风灌入。
“……”亦无殊撑着头坐起身,翎卿跪坐在他床边,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早上了,他和自家爱徒四目相对,心平气和地说,“找师尊有事吗?”
“在哪里吃饭?”
亦无殊:“我辈修仙之人,理当辟谷,这样才能免受侵害,只有五脏六腑干净了,才能心无旁骛,专心修炼,所以,无须五谷等食物,只须平心静气,潜心修……”
“说人话。”
“饭堂太远了懒得去,反正也饿不死。”
“是有点远。”翎卿点头。
亦无殊:“是吧是吧,这荒山野岭的……”
“你去给我做。”
亦无殊:“……”
他好声好气地问:“爱徒,为师看起来像是很会做饭吗?”
翎卿捏起他下巴,把他左右打量了一遍,沉吟不决。
亦无殊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被迫仰着头,下颌不自觉收紧,捏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浸了晨风,有些冷,指尖上还沾着一点……檀香?亦或者莲香?
檀香是他身上的味道,莲香……这段时间去翎卿那里观察他,去的多了,身上也就染了点气味。
翎卿昨晚……
“看起来,也不是朽木不可雕,”翎卿下了结论,“去给我学。”
亦无殊:“……”
他真是收徒收到祖宗了。
金鸟一大早就被使唤出去拿食材,奈云容容背了几大框翎卿爱吃的菜,等在山脚下。
金鸟从她手里接过,一路叼回了山间。
奈云容容现在是一点也不嫉妒温孤宴舟了,温孤宴舟陪侍在翎卿身边这么多年,一直以细致入微著称,做事从没出过任何岔子,翎卿动动手指头他就知道翎卿想要什么。
现在温孤宴舟死了,她和长孙仪两个人一起干他的活,都觉得压力好大。
果然,殿下的偏爱不是一般人能拿的。
亦无殊走进厨房,满满当当的食材堆了一桌子,其中一大半看起来就不是好料理的,他回过头,和门口监督他干活的那位商量:“要不咱们找个厨子吧?”
“你有钱?”
“我可以变……算了,”亦无殊笑笑,他是可以点石成金,但没必要,“想吃什么,先说好我没干过这种事,做出来的东西不保证好吃……嗯,不保证能吃。”
翎卿横他一眼,亦无殊立刻改口:“不过我一定努力,让爱徒你吃上这口饭。”
翎卿脸色稍霁。
亦无殊捡起一颗鸡蛋,又去拎其他篮子,安抚他,“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翎卿满意了,不过他也没离开,就那么双手环胸,看着亦无殊在一堆食材里挑挑拣拣,试图用这些难搞的食材搭配出一桌荤素俱全又好做的菜。
“别光看,”亦无殊头也不回,“喜欢什么口味的?酸甜苦辣,有没有什么忌口,嗯……最好把你平时吃的菜谱给我一份。”
“我吃酸的。”
“嗯?”
翎卿重复,“我吃酸的,多加点醋。”
“……还有呢?”
不知为何,亦无殊觉得他这两句话的语气有点怪,不大像是真心的,嗯,比较像昨天阴阳怪气他时候的语气。
“随便,我不挑食。”
亦无殊看着这一桌子的菜,嗯确实不挑食,食材都选好了,全按着某人喜好选,这还有什么可挑的。
翎卿从袖子里抽了筒玉简扔给他,“菜谱。”
“还真有。”亦无殊接住,翻了两页,含笑问,“喜欢清淡的?”
菜谱上全是清蒸碧瑶仙池里的鲢鱼白灼赤焰虾水煮青鸾神鸟,连个爆炒都没有,口味最重的估计就是麻婆豆腐。
翎卿抬着下巴颏,冷冷睨他一眼。
亦无殊把玉简合拢,“行,我尽量。”
翎卿还是没走,亦无殊和他对视片刻,翎卿说:“我监督你。”
“……行。”亦无殊忍笑,“不会把你的山珍海味拿去卖了换钱的。”
他应该、大概、还没那么屑吧,要翎卿这么盯着他看,亲自监督他做饭。
以他的厨艺,这些食材只会被糟蹋掉。
折腾一上午,三菜一汤终于摆上桌的时候,厨房里的食材已经不剩多少了,亦无殊端起饭碗,瓦罐里还咕嘟着没盛完的汤。
亦无殊在桌边坐下,还不忘贴心地准备一小碟子醋,放在翎卿手边。
他提了提堆叠如雪的广袖,舀起一块青鸾神鸟的翅膀尖,闻着饭桌上传来的喷鼻芬芳,感叹:“真是来之不易的一顿饭。”
然后把翅膀尖放到了翎卿碗里。
翎卿皱眉。
亦无殊期待:“尝尝?我刚才试了下,感觉还行,这鸟是火属性的,不容易炖,看看能不能吃。”
翎卿低下头,试探地咬了一口,咬破了皮,青鸾骨髓里流窜的火焰骤然暴涨,翎卿舌尖被烫了一下,飞快收了回去。
“嗯?”亦无殊讶异,“我处理干净了的啊,怎么还会有?”
翎卿垂下眸子,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亦无殊有些歉意,探过身,想看看他伤到了没。
翎卿抬手就把他手背打开,一手捂着,啪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目光冰冷。
“真不是故意的,”亦无殊在他面前弯下腰,“我看看。”
理智上知道这点小火苗对翎卿的修为而言不值一提,不可能把他烫出个好歹,但那是唇舌,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见过修士把自己修炼成铜皮铁骨,但还没听说过谁专门给自己修出一口铁齿铜牙。
翎卿不配合,往后仰去,却还是没躲开。
他眉心紧蹙,侧脸被扶住,大概是因为天山雪只是被压制下去,没有彻底解掉,亦无殊的体温仍旧高于他,长指贴着他脸,把他一侧脸颊挤压变形,微凉的皮肉被熏热,强硬地拨开他掩着唇角的手。
翎卿下颌被他捏开,仰着头,唇角一小块被烫红,张开的檀口含着玉珠一样,发出的声音囫囵,“放开。”
“…………”
亦无殊拇指擦过那一小块红痕,那点本就不大的烫伤恢复如初,他松开手,“抱歉。”
翎卿维持动作没动,“——‘不会对我做什么?’”
这是亦无殊自己说的话。
就在昨天。
很难找到话形容亦无殊的心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亦无殊沉默下来。
翎卿撑着桌子起身,离开了饭厅。
亦无殊掐了把眉心,千头万绪挤在一起,又想起那块惹了祸的鸟翅膀,转头去找,他明明处理干净了的,不可能……
那一小块青鸾翅尖不见了。
系统迷迷糊糊醒来,在床上滚了一圈,“主人,早上好啊,吃了吗?咦,你在烧什么?”
翎卿把烧干净的骨头沿着窗洒出去,被焚烧得只剩拇指大的骨头咕咚一声,沉入池底,再不见踪影。
“没什么,起来,准备出门了。”
“去哪啊?”系统刚睡醒,脑子还蒙着。
翎卿说:“东珠海。”
长孙仪已经从方博轩口中问出了一个地址,正披星戴月地赶过去。
而另一边,谢斯南也让人带着方博轩师兄弟二人启程,前往了东珠海。
“东珠海地处晋国和卫国的边界,据当地的渔民说,下边有一条海渊,谢斯南选在哪里,是因为那一片有个传说,海渊里沉睡着一条黑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距离化龙只有一步之遥,实力通天。”
天榜只记录了人族前一百,不会收录其他种族的强者。
谢斯南把方博轩师兄弟丢进东珠海,就是为了把翎卿引过去。
而东珠海的位置特殊,在晋、卫两国边境,严格来说,是在卫国境内。海渊里那条黑蛟被喂了血食之后,难保不会作乱。
卫国的实力位于五国最末,绝没有对付黑蛟的能力,就算能勉力抵抗,也不会拼着元气大伤和它斗到底,一定会向外求助。
还有哪个势力比这些修仙宗门更适合求助呢?
那可是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黑蛟,一旦处理好了,多少美名赞誉求不得?
这是双赢。
而修仙宗门里,又以镜宗为首。
卫国迟早求到镜宗头上。
谢斯南说,他还有一个想除掉的人,要一并除掉。
五国的地图在半空徐徐展开,翎卿点在镜宗的位置上,沿着这条路线,一路下滑,落在一个标红的点上。
那是晋国的国都。
好巧不巧,如果镜宗的人要去东珠海,就必须跨过晋国的大半国土,其中,就会路过晋国的国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