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重新梳理了一遍。
他进入镜宗当天, 亦无殊就找上了他。
亲口承认了就是想杀他,甚至是专门前来杀他。
在他身上找什么东西。
若即若离,似语还休。整天端着一副笑模样, 到处看戏讨人嫌。
不仅如此, 在关于百里璟的事情上, 亦无殊表现的更为明显。
第一次, 秦卓兄弟想要为难他, 他借势打压了百里璟。
亦无殊明明就在现场, 但是无动于衷。
第二次, 他逼百里璟不得不离开镜宗去魔域送死。
亦无殊跟了过去,但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幻境那次不提。
这是第三次。
亦无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帮了百里璟,但亦无殊说……
他要他?
系统满地找脑子, “主人,你在说什么啊?他都是神了,不是他是谁?这个世界除了你身体里那个自称为魔的家伙, 不可能有人比他强了。”
每个世界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而天道是世界意识,他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个世界承载能力的上限,一旦突破这个限制, 就不会在这个世界, 而是去往更高的位面了。
但这是更难以做到的事!
人的承载能力比一个世界小不知多少, 可以说是蚍蜉和宇宙的差距。
想要突破人的桎梏, 本身就是一件困难到无法想象的事, 修仙的每一步都是在突破自己, 对人的天赋、心性、努力、自身运道都是极大的考验, 就算突破到化神, 距离真正的神, 也还有极大的差距。
“我是说,他不是你给我的书中写的那个‘第一人’,而非他不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人……虽然他确实不会再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他的年龄优势很快就会消失。”
系统:“……”
好好好,不愧是他能为了第一放弃睡眠的主人,这时候还不忘本心。
翎卿理了理思绪。
“云顶之上,一共有五人。”
系统点头,这个它知道啊。
“云顶之上的名字无法直接看到,但上面的人都是由下而上,依次升上去的,不算无迹可寻,所以上面的名字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不能确定上下顺序。”
“而百年前,那五人一人在镜宗,一人在横宗,一人在密宗,三宗各有一位,除此之外,还有两人,一名云游四海的散修仙人,剩下一个则在魔域,是魔域的前任魔尊少擎,怜舟桁排在第六。”
系统再次点头,这个它也知道啊。
“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嗯……”系统说,“哪?”
“——百年前,”翎卿一字一句,“而现在,一百年过去了。”
系统沿着翎卿的思路去思考。
一百年,这一百年发生了什么?
对于修仙界这些寿命长得没边的修士来说,一百年根本不算什么,要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
——翎卿爬上去了!
系统被他的话吓得后颈的毛都炸开了。
“我突破化神的时候,跨越了我上面的二十几个人,直接进了云顶。当时,是横宗那个长老掉了出去,没过两年,又被怜舟桁给超越,现在排在第七。”
“也就是说,十五年前,云顶之上的五个人分别是我,少擎,镜宗的尊者,密宗的长老,那位云游散修。”
系统卡顿的脑子终于运转了起来,它打了个寒颤,“等等,老魔尊不是死了吗?”
“对啊,他死了,”翎卿说,“那么问题来了,怜舟桁还在第六,下面的人也没有谁跨过他爬上去……”
“那顶替了少擎的那位,是谁呢?”
系统急忙道:“可是也不对呀,这么大的事,不应该震动整个修真界吗?”
怎么会这么悄无声息?
“有什么难的?”翎卿想起什么,恹恹道,“时间规则都能随便改了,这点事算什么?”
神跑下自己的神座,来一个修仙界宗门当长老,还是个买鸟都凑不出两百灵石的长老……是什么很值得宣扬的事情吗?
亦无殊的身份一旦暴露,可比云顶换人要刺激得多了。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亦无殊绝对不想让别人太过关注自己,不然镜宗开个展览会,收门票都能收到手软。
而他想做到这一点也十分简单。
神无所不能。
在别人的脑海里蒙层纱而已,能是个多难的事?
翎卿自己都知道不少办法可以做到,只是很难扩散到这么大规模。
让天地都随着自己的意志运转。
“还有一点,”翎卿摩挲着贴在手腕内侧的短刀,低声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确定,老魔尊已经死了。”
在修仙界,想要杀一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在于杀人手段十分丰富,灵力暴力对轰、布置法器设计、亦或干脆下药阴死,百八十个办法随意选择。
难就难在,杀完人之后,很难确定那个人究竟死没死。
说不定前脚把人杀了,但人家元婴逃了,还能夺舍个人再卷土重来;把元婴毁了,对方的魂魄一丝尚存,大可以改修鬼道;再绝一点,什么都不留,鸡蛋摇散黄,蚂蚁窝浇上沸水,方圆百里蚯蚓都找出来竖着劈……还可能杀错人了,那不是本人,只是一个替身傀儡。
修仙界生生死死的仰卧起坐,可比镜宗这些弟子闭关要严重得多了。
搞不好今天参加人家葬礼,对着棺材里面的尸体抹两滴眼泪,明天就看到人家在街边喝着酒溜达。
越是高修为,就越是万事皆有可能发生。
当初翎卿杀老魔尊,就是受伤太重,让他逃了一滴血出去。
五年之后,老魔尊就借着这一滴血死灰复燃,对外宣布他只是闭关了五年,试图召集魔域三十六城之主,重新夺回大权。
可惜的是,在这五年里,翎卿的修为提升神速,老魔尊自己却重伤未愈。此消彼长之下,老魔尊败得一塌糊涂。
翎卿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这次连根头发都没给他留下。
老魔尊恨极了他,临死也不愿让他好过,宁可燃烧灵魂,也要把他拖进万魔渊。
老魔尊一碰万魔渊的水就凄厉惨叫着化为了飞灰,真真正正的不留一点痕迹,走的干干净净。
翎卿却意外的毫发无损,只是被困了十年。
可其他人不知道这些。
魔域的事本就神秘莫测,前还有老魔尊死而复生的事,别人就更摸不准他究竟是死是活,只知道这一场魔尊之位争夺战是翎卿赢了。
翎卿毕竟年轻,又长居魔域,从八九岁起就没怎么在外面走动过,修仙界这些人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就算想从他身上来判断,也无从下手。
本就蒙了层纱的认知更意识不到这里面的问题。
就连翎卿自己,之前会无意识地避免去想这方面的事情。
直到证据摆在他眼前。
秦卓兄弟的事让他发现不对,而这次的事让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横宗掌门拿所谓的“门内长老”威胁他,说要让人去魔域转转,说的肯定不会是寻常长老。
至少也是云顶之上的存在。
但横宗的那位早掉了出来,横宗掌门能拿出来的……
翎卿要是没猜错的话。
应该是镜宗原本的那位仙尊。
做了那么多年的天下第一,突然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人,把他死死压了下去,想必十分不习惯吧?
偏生亦无殊还就在镜宗留下了。
他留在这,就得天天面对着亦无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已经不再是第一的事实。
都是强者,谁能忍受这份屈辱?
系统也听懂了。
天降榜一大哥,排名不掉还能怎么?况且这本来就是个动态排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遇到卷王和挂佬,往下掉很正常。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第一,就系统这段时间的见闻来看……好吧不用他的见闻,原文里都写的是,五人联手才能对付翎卿,那人要是真和翎卿动起手来,胜负估计堪忧。
反正系统不太看好他。
所谓的天榜,前五名都糊名了,谁知道谁在前,魔域那边也不会跟着他们排名,他这个第一其实应该算正道这边的第一。
以翎卿的实力来做参照物的话,那位法凌仙尊跟老魔尊打也只能算个平手。
“等等等等!”系统抓到一个漏洞,“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怜舟桁也不知道吗,他都被人卡在万年老六了!”
“你以为他一个第六,为什么敢这么跟我呛声,天天想着造反?”翎卿掀起唇角,“他就是最笃定老魔尊没死的那一个。”
嘲过还不算,他再次补刀:
“谁叫他万年老六。”
系统:“…………”
是这样吗,它还以为是这人活腻歪了,为了争权夺利命都不要。
“他真该过来给百里璟磕一个,要不是有百里璟在前面顶着……”翎卿微妙一顿,没再提他,转回了所谓“天下第一人”的身上。
“你跟我提起这人的时候,叫他法凌仙尊,但是有趣的是,我听别人叫亦无殊,好像不是这么叫的。”
无论是南荣掌门、镜宗上下大大小小的长老、还是其他的弟子,称呼他的时候,用的都是亦仙尊。
这非常不合常理。
就像是密宗的那位圣女,名叫周云意,号绮寒圣女。
别人称呼她的时候,要么是密宗圣女,要么是绮寒圣女,不会叫她周圣女。
周姑娘周小姐还差不多。
亦无殊显然是偷了个懒,连号都懒得取一个,别人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叫。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翎卿唇角小幅度弯起来,嘲讽地说,“这个世界的神,专门跑下神坛,就为了保护一个外面世界入侵来的玩意儿,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系统无言以对。
翎卿收刀,“小白,你不但找错了反派,连主角的靠山都能认错吗?”
系统嘤咛。
它刚刚还偷偷同情怜舟桁,转眼间自己就被捅了一刀。
它主人心情一差,简直是无差别的嘲讽。
翎卿和系统的对话全在脑海之中,一切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而众人还在等他回应亦无殊。
众目睽睽下,他把袖子上的褶皱抚平,一步步朝高台上走去。
白发魔尊死了一样安静。
路过百里璟身边时,百里璟坐在地上,仰头张大嘴,呆呆看着翎卿,俨然还没回神,不知道情况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堪称一百八十度反转。
不该这样的……
明明、明明……
百里璟黯淡的眼珠一卡一卡地轮动,注视着翎卿离去的背影。
其他人也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看翎卿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不,绝世天才!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恐怖的存在?
修真界又要变天了。
高台之上,万众瞩目。
翎卿来到亦无殊身前,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亦无殊撑着头笑,朝他招手。
……是真不怕他砍了他啊。翎卿蹙了下眉,又往前走了一步。
亦无殊把他从头打量到尾,眉眼轻盈一动,“手。”
翎卿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一下,收进宽大的袖摆里,但又不愿意就这样认输,眉心皱得死紧,强迫自己把手指打开,把手递给他。
亦无殊轻轻拉住他手,活人的体温传递过来。
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
翎卿厌恶这感觉,不适地想要抽回来,亦无殊把他五指收拢在手心里,轻巧地往他手腕上套了个东西,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翎卿举起手一看。
他手腕上多了一个银白色的镯子。
非常细,乍一看像丝线编出来的,雕刻成首尾相衔的蛇,活灵活现,极为逼真,他的手链挨在旁边,碧绿的宝石仿佛蛇瞳。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银白色的外壳里流动着浅金色液体。
翎卿上次看到这种景象,还是内视自己骨骼的时候。
“……神骨?”他唇角微动,发出的声音细不可闻。
“不是神骨,”亦无殊说,“是神的骨。”
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的掌骨,闲置也是闲置,让它物尽其用一下。”
不知道是亦无殊还握着他的手,还是这个镯子,他身上千山雪带来的寒意在飞速消褪。
照这样下去,他这个月……乃至以后,可能都不会毒发了。
“拜师礼。”亦无殊心情不错,“这次不是用规则来压你了,别生气,嗯?”
“但你救了我的仇人。”翎卿低头,望着他的眼睛。
是仇人,不是敌人。
亦无殊缓了缓,“你真的想杀他?”
“听起来不太像你的风格,”他说,“就连刚才抬下去的那两个,不是罪魁祸首,你都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们,给他们痛快一死,真正让你痛恨的那个人,你会这么轻易就杀了他?”
“他可还什么都没付出呢。”
没有真相大白,没有身败名裂,就这么一场比赛失败,就足够让翎卿满足了?
他不信。
百里璟可是为了“名声”,才做出那些事情的啊。
翎卿唇动了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说什么拜师礼,你根本就是为了能随时对我动手吧?”
他可没忘了,他们上次交锋的时候,亦无殊说的那句,这次你没毒发,不算我欺负你吧?
毒发是欺负,完好无损就不算欺负。
先是莲花,又是这个镯子,亦无殊千方百计帮他,总不见得……
他蓦地撞上亦无殊的眼神。
“猜对了一半。”亦无殊长了双桃花眼,笑起来时眼尾上扬,点点笑意几乎飞进了鬓角里。
他手指抵着下颌笑了一声,没有出声,传音给他:
“还有一半,翎卿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