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Pot-20.我不醉不归
雪下了一整夜, 明雀在沙发床上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忘了拉窗帘。
滨阳十二月的夜间气温能低到零下十七度,这种老旧小区的玻璃窗不拉窗帘漏风会非常明显,寒气从丝缕缝隙中扎进来, 趁虚而入攻击熟睡的人们。
明雀睁眼,扫视了下透着窗外清晨光的落地窗, 抚上冰凉的额头, 发现自己鼻塞了。
她冷得打了个寒噤,把整张脸都迈进被窝里取暖。
不是在沙发上看书来着么,怎么睡着了。
没戴眼镜, 她盯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回想昨晚的事, 单手捂住脸,懊恼叹气。
在娄与征面前一急就说胡话的毛病怎么过了四五年都改不了。
每次都让他逮到可乘之机狠狠嘲笑。
明雀起来看了眼电脑,蒋望的公司人事给她发了新邮件, 似乎上次面试的结果出来了,最后留下了几个人还要再去一趟。
她起床走到落地窗前, 俯瞰了一眼小区里整片雪白的景色,心想昨晚那么大的雪,在大雪里走个十几分钟腿就能冻僵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拿那么多行李找酒店方不方便……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明雀回神, 一拍脑袋:“干嘛呢我。”
还关心上前男友了?
她嘟囔两声, 转身钻进浴室洗漱。
下午的时候房东和娄与征约定了时间看房, 明雀正好在家, 就跟着一块在隔壁转了一圈。
有她这个老租客在,想来房东阿姨也不会诓娄与征这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冤大头。
果然全程谈下来都非常顺利, 房主最愿意将房子租给像他们这样私生活比较简单的单身男女, 而且娄与征也没什么要求, 几乎全都痛快应下。
房东阿姨当场就和他签了租房合同, 拎包入住。
送走房东阿姨后,明雀站在电梯口缩了缩袖子,冷得打激灵,刚要回家被后面人叫住。
“晚饭准备吃什么?”
她回头:“嗯?”
娄与征拇指示意电梯门,歪头:“我这人不爱不欠人情,吃什么?”
“请你一顿。”
明雀环胸,似乎在琢磨个大的,重复问:“吃什么你都请?确定?”
娄与征眉头抖了抖,审视且笃定道:“你想宰我?”
她笑了下,意味深长。
…………
最终还是选了“一家旋转火锅”,要是非让他请贵的餐厅,明雀又要觉得自己欠别人什么了,对方既然说要请客,那就挑个打工人能承担的小馆子随便吃两口算了。
大雪过后道路泥泞,整座城市都透着股雪水融化后的清冽气息。
今天火锅店仍然热络。
娄与征走近火锅店门口,瞥她一眼:“连着两天吃火锅,不腻?”
“不会啊,这家自助的菜品那么多,每天都有供应不同的东西。”明雀扶着玻璃门,回头看了眼靠在身后的男人,“而且你不觉得他家的锅底真的很香吗?”
“老板绝对是下了功夫的,怪不得生意好。”
分秒瞬息之间,他无声挑了挑眉梢。
玻璃门沉重,她推了半天拗不过风阻,娄与征伸手一把推开。
火锅店内的热气扑面而来。
明雀的眼镜瞬间蒙上白雾,下意识腾空双手:“啊……看不……”
“娄……”
她刚叫出一个字,瞬间闭了嘴。
又习惯性喊他名字了,怎么回事,一看不见东西就叫他,娄与征是她的什么导盲犬吗?
“叫我呢。”然而这次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没,没啊,没叫你。”明雀眨眨眼,从镜片中间化开的清晰里看向他。
娄与征喉结滚压,无声哂哧,直接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往前走。
“别又挡别人的道儿了,跟好我。”
有他的手拽着,明雀在看不清楚周围环境的情况下也敢迈着大步跟着他。
娄与征给她的安全感即使分手多年,也如刀尖镌刻般存留在身体里。
让人即使不甘心也不得不暗自承认。
明雀有些不自然,小声补了句。
“谢谢啊。”
…………
被服务生引导到座位,明雀看了眼履带的出餐口,发现了:“好像多数来的时候都能赶上这么好的位置呢。”
“也是神奇。”
娄与征脱了外套披在椅背上,轻描淡写评价:“傻人有傻福。”
明雀:?
服务生微笑着递来最新的单点餐品菜单,娄与征翻开看了一眼,“最近上来好多海鲜,和牛料理也不错。”
“今天我请,不是想宰我么,别客气。”
明雀愕然,看着菜单讶异:“一家主打平价的小火锅店为什么会有和牛料理和刺身海鲜啊。”
“准备这些菜品这家店的受众客户真的会点吗?”
“谁知道,有钱没地儿花呗。”娄与征倒了杯温水,喝了口。
一直站在吧台里默不出声的服务生小哥幽幽看了眼他。
明雀瘪瘪嘴,顾不上火锅店老板的经营思路了,把菜单合上没点任何东西:“都是苦哈哈的打工人,就不为难你了,我只是给你介绍了房子,没帮你什么大忙。”
“吃火锅就行,别的不需要。”
娄与征轻轻摇晃玻璃杯,“在你眼里我到底混得多差?这么可怜我。”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比起强装面子。”明雀耸肩,实话实说:“我更希望大家都知道我什么经济实力,省点钱。”
“都是成年人啦,别再像小孩子似的预支生活费也要请客撑场面了。”
服务生小哥擦着杯子,盯着明雀,表情越来越古怪。
娄与征听完她说的,胸口沉了沉,颔首:“依你吧,我无所谓。”
说着他转身从大衣兜里掏出几张券,放在她手边:“刚才跟服务生报了会员号,他们最近在做店庆,老客户都有代金券。”
“我过阵子会忙,你替我吃了吧。”
明雀看了眼,好几百块的无门槛代金券,眼睛瞪了瞪,“他,他家回馈力度这么可怕吗??”
她手指腾在半空,似乎没有要拿的意思:“呃,我……”
“明雀,你什么意思。”娄与征支着桌面单手撑额角,耷拉眼皮:“是不愿意跟我有半点牵扯,还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
“也是,臭富二代没了老子出去狗都看不起。”
明雀心跳踩空,被他自嘲的这两句惊呆了,愧疚四起,赶紧收起代金券:“干嘛突然说这种话,谁,谁瞧不起你了。”
她秀眉折起来,内疚昭然若揭,“只要是靠自己双手挣钱的都不丢人。”
“既然你非要送我就收着了。”
娄与征这时露出几分松快的神色,唇角勾动,“嗯,多来吃。”
看着一边装穷,一边不惜把自己贬低成狗屎也要给这位美女客人塞代金券的老板。
两个负责这区域的服务生小哥看傻了。
服务生小哥A:不是,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一直在这儿站着的服务生小哥B凑头过去,默默说:“我就跟你说吧。”
“老大真疯了。”
…………
吃了个餐前甜品,明雀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她走到小料台去调火锅蘸料,回头看见有两三个男人走到娄与征的身边。
小料台和他们的座位距离很近,娄与征背对着她所在地方。
明雀专心往碗里盛麻酱,原本没打算偷听,但那几个男人的打趣声太大,暧昧的八卦询问飘进她耳朵里。
“娄哥,怎么回事啊。”一个男人搭着他肩膀,笑道。
这两个人像是早就来了,刚吃完正要走,过来和娄与征打个招呼。
娄与征坐在原地,杯子里的可乐冒着泡,轻哂:“什么怎么回事儿。”
“妹子啊,够漂亮的。”另一个正在穿羽绒服的男人嘿嘿一笑:“我俩可都看见了,以前没见过你带哪个女的来过。”
“什么情况,女朋友?还是正在发展中?”
明雀站在不远处小料台听见这一句,握着勺柄的手禁不住收紧。
她稍稍抬眼,从小料台的镜板偷看着他们。
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无聊八卦,不过是玩笑间随便的一个答案。
明雀都知道。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双脚难以挪动,仿佛一边否认又一边等待着什么。
面对绯色打趣,娄与征面不改色,放下玻璃杯用手肘顶了顶朋友,无奈回答:“就普通朋友。”
“你们吃饱了就赶紧滚,废话那么多。”
“哎哟,没劲啊普通朋友。”男人摆摆手,明显不太信,“走了,回头喝酒。”
两个男人结伴离去,娄与征周围终于清净下来。
明雀盯着镜板里他的侧脸,娄与征一如既往夹菜,涮菜。
眉眼淡漠,丝毫没有被方才那个小插曲激起任何波澜。
碗里的麻酱隐隐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她站在原地,回头偷看着他的背影。
不知怎的食欲减了大半。
…………
明雀吃了几口就假借吃饱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看娄与征的反应,拿起羽绒服就往外走。
直到走去火锅店门口的时候,她都还能感觉到那道直勾勾的目光锁在后背上。
但明雀很清楚,自己现在迫切想要逃离这里,缩回家里待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吃饱,回家以后她感冒的迹象更重了些。
明雀站在小厨房里烧水泡感冒冲剂,盯着杯子里的棕色颗粒,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娄与征调侃着对别人描述他们关系的表情。
那么从容,那么无所谓。
想着想着,明雀鼻子一痒,弯腰打了个好几个喷嚏,震得肚子都疼。
果然,那天站在她家门口回头,娄与征翘着眼尾问她的那句“你是想留我么”,只是嘲谑,没有别的任何意思。
都说前任重逢,谁还没放下谁就输了。
可她很难不在某些瞬间产生某种情绪,那就是——你凭什么这么若无其事呢。
凭什么,只有她在不断想起过去。
因为这种情绪明雀独自不甘心了一会儿,但感冒药的催眠功效及时地打断了这种钻牛角尖的想法。
接下来两天滨阳持续降温,明雀庆幸去新公司参加最后一轮面试的时间在几天后,不至于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去竞争。
蒋望的广告公司给最后这几个备选人出了一个题目,最后每个人上去展示自己的策划案,择优录用。
她的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就算是感冒也只是流鼻涕,吃点药就会好,从不发展到发烧输液的地步。
这天早上她收拾家里的垃圾桶,拎着垃圾打算先堆到门口,中午外面暖和一点再去丢。
谁知道一开门,隔壁也正好开了门。
明雀身穿厚实棉袄睡衣,扶着门把扭头,正对上娄与征的目光。
娄与征短发利落,套着黑色大鹅外套,单肩斜挎着电脑包,一眼看去仍然如在校男大学生一般清爽挺立。
从火锅店草草分开后的这两天两人没有任何接触,明雀故意没出门,大大减少了会遇到他的可能性。
没想到扔个垃圾都能碰上。
娄与征盯着她异于常态的苍白脸色,没说什么,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垃圾,伸出手:“正好出门儿,帮你捎下去?”
那天的画面浮现在脑中,别扭情愫又涌上来,明雀鼓起脸蛋,来了句:“用不着,我突然不想扔了。”
说完直接转身关门。
嘭——
房门被甩上,带起一股冷风。
娄与征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
他淡下眸色,睨了眼紧闭的隔壁房门,锁了门去坐电梯。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逐渐上升,娄与征仰颌,叹息时喉结下压。
讨厌他就讨厌他。
能别这么明显么。
…………
之后一连三天明雀都没再遇到过娄与征,这样正好,看不见他那张脸她就能静下心来准备最后一轮面试。
但没想到的是,偶然着凉中标的这场感冒一拖再拖,一直都不痊愈,等到了面试当天还是流鼻涕咳嗽不止。
感冒搅乱人的思路,让对待正经事永远一丝不苟的明雀出了失误。
当天到了这家广告公司之后,明雀坐在外面等待叫好进去汇报,一翻包却发现装着PPT修改最终版的U盘没带。
而昨天改PPT的时候她正好在童月的美甲工作室。
明雀瞬间慌了,赶紧给童月打电话。
向来习惯性忽略所有电话短信的童月鲜少及时接了电话。
明雀知道她不喜欢出门,尤其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所以说:“还好离得不远,你帮我叫一个同城送也可以,我在手机下单。”
对方犹豫了几秒,软腻嗓音传来:“这样的话……光是等快递员就要很久。”
“我去给你送。”
明雀连道了几声好,随时准备去接应她。
谁知道前面的人汇报速度尤其得快,等还有一位的时候,原本会议室的投屏屏幕坏掉了,面试被迫中断,所有人都移动到楼上的另一个会议室继续。
不巧的是,童月速速赶到这里时,明雀续航很差的老旧手机刚好没电关机了。
大厦一楼。
她穿着宽大的毛茸茸外套,兜头帽子几乎把整张俩都遮住了,存在感很弱,像个娇小的小仓鼠一样窜来窜去也没人关注。
恰好遇到也去他们公司那层的快递员,童月直接跟着快递员刷卡进了电梯,左看看右看看,小步伐嗖嗖嗖透着着急。
踏入这家公司的楼层的瞬间,童月被封闭的,完全陌生的环境侵袭,双腿瞬间就软了。
后背冒了一层虚汗,贴在毛衣上很是不舒服,她咬着下唇,硬着头皮往前迈步,手里死死握着小小的U盘。
路过的员工看她鬼鬼祟祟,畏畏缩缩的模样,主动问:“您好,找谁?”
童月被突然的搭话吓了一激灵,小心翼翼抬头,完全露出眼睛,可怜巴巴问:“请,请问……”
“3号会议室……在,哪……”
虽然很怕和陌生人说话,但她还是清楚地表达了自己来意,然后顺着指路方向找到了第三会议室。
但是。
童月看着面前已经锁掉关了灯的会议室,懵了。
对啊,明雀明明说的是在这里……
童月看着微信消息确定,迅速发过去一条问她的位置,但迟迟等不到回复。
她扒着玻璃门踮起脚,试图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查看里面的情况。
确定里面空无一人时,童月急得红了眼,喉咙溢着哼喃。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吓了毫无意识的她一跳。
“小姐,要不我把门打开你进去看呢?”
童月根本没察觉有人靠近,惊吓回头,宽大帽檐下的娇白小脸映入蒋望眼帘。
女孩穿着宽大到根本不适合她的毛绒外套,几乎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羊羔绒的大帽子显得她脸更小,此刻因为焦急和惊吓圆溜溜的鹿眼润红,脸颊上那颗小巧的痣将怜弱和诱惑结为一体。
蒋望弯腰背着手,一秒前还调侃闲适的神色少见地顿住了。
童月顾不上别的,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又害怕地弹开手。
急得举着U盘语无伦次:“面试,面试在哪儿!她的PPT在我这儿,我要找面试的会议室!”
蒋望怔着神色,不自觉盯着她慌张翕动的嫩粉嘴唇。
半晌,他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淡去往常野调无腔的架势,嗓音低了很多。
“别急,跟我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