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的生活方式复杂而麻烦。
郁箐给他买了大号的牙刷牙杯。
瘦长鬼影表示拒绝, 他一般是用啃大树的方式清洁锯齿的。
这种小刷子太麻烦了。
鬼影低下头朝着她龇牙:“刷牙,死!”
郁箐眼疾手快地往他凶残的锯齿里塞了只牙刷。
瘦长鬼影瞪大了猩红的眼睛。
郁箐开始教他刷牙:“咕噜噜然后吐掉。”
鬼影想要发出“杀”的声音,但一张嘴就是满嘴的牙膏泡泡。味道还怪怪的, 凉飕飕的,像是冬天啃了一把雪。
瘦长鬼影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始学着郁箐的样子, 左边刷五下,右边刷五下。
鬼影很不满。因为怪谈里的恐怖阴影,一张嘴就露出一口雪白亮眼的锯齿,不仅失去了气势,还很像是郁箐牙膏上的那个小黑人。
但是自从郁箐住进来之后,瘦长鬼影已经很久都没有那种血腥恐怖的气质了。
以至于某天等郁箐回来的路上,忘记隐藏自己的身形吓晕了一个活人的时候, 瘦长鬼影还有点困惑。
他戳了戳地上吓晕的活人:哦, 他好像是这座怪谈里凶残的鬼影来着。
瘦长鬼影又开始了在怪谈里游荡这一活动, 在一片怨灵的尖叫声和恐惧的眼神当中, 他找回了熟悉的、叱咤风云的感觉。
然而,气势汹汹地回到了家。
——郁箐掏出了给他准备好的超大号拖鞋。
怪谈里的恐怖鬼影嗖地出现在了天花板上。
郁箐在下面劝很久鬼影都没下来——
除非她放下手里的拖鞋。
不过, 郁箐最终也没勉强。她坐在床上, 耐心地给瘦长鬼影画了一张大床的图纸, 她还在床头的位置画上了鬼影喜欢的小花花。到时候她可以用颜料帮他勾出来漂亮的颜色。
总睡在她脚边地上也不是事,就算是郁箐清理了地面, 每天晚上鬼影还是要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然而郁箐叮嘱了很久, 瘦长鬼影却迟迟没有给自己做一张大床。
她一问,瘦长鬼影就说他很忙, 要吃怨灵。
其实是因为有了床就要去隔壁睡了。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鬼影喜欢上了埋伏在郁箐身边睡觉的感觉。
就像是恶龙守着自己的珍宝。
……
省下房租攒下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郁箐准备重新上班了。
冬天快到了, 怪谈里需要一个烤火炉,她还需要买电饭锅、电磁炉,还缺少很多必需品;还要攒下个月的还款。
生活的压力就算是住在怪谈里也躲不掉。
然而,似乎不太一样了。
黎明推开窗户,走过井井有条的小家,路过小鸡,路过楼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拎着花洒浇花的瘦长鬼影。
重新穿上明黄色配送服的郁箐仰起头,戴上了头盔。
阳光透过了云层,她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是生活有了个新的开头。
从前她努力生活,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下坠;但是现在,她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会变成越来越漂亮的小家、鬼影手底下的白菜和小花花。
第一次,她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
……
清晨穿越公路,驶向城镇。
工作仍然繁琐辛苦,爬不完的楼梯、偶尔难缠的顾客。拥挤的人潮,堵车的街道,一切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夜幕降临,她的身后就会出现一只探头探脑的影子。
有时候是他来接她回家的,有时候是夜深了怕她遇见危险,干脆跟在她身后。
忙碌一整天的小电驴总是在晚上没电。
从前郁箐必须下来把车推回家。现在往往会连人带车一起飞起来。
郁箐大喊让他放她下来。
瘦长鬼影却非要听到她喊“求求您”。
倒是不用推车了,行驶着磁悬浮小电驴,百公里耗电一只鬼。
回家必经的郊区林荫小道上,时常有风驰电掣骑着摩托飞过的小情侣。
长发的姑娘抱着前面帅气车手的腰,风一般飞过的场景很是浪漫。
郁箐看了看他们,又看看身后的一团高大鬼影
她帅气地戴上头盔,拍拍自己的后车座。
鬼影慢吞吞地打量了一下郁箐的迷你小车。
林荫小道上。
郁箐的小电瓶开走了。
后面拖着一只大厦的影子。
送完了外卖,郁箐就会跑到冰柜前买两只小布丁。
——鬼影不太喜欢热乎的东西。
她朝着黑暗里招招手,夜色里啃她脑袋的鬼影终于停了下来。
她和他坐在台阶上吃冰淇淋。
郁箐听见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转过头,鬼影把木棍也一起吃进去了。
鬼影说:“好吃。”
郁箐:“……”
天气渐渐转凉,郁箐换上了秋季偏厚的配送服。
拎着外卖匆匆路过中央街道的时候,她看见了广场上飞出来了成千上万的彩色气球。
金秋时节,城市举办了盛大的庆典。
它们穿过她的头顶,飞向天空。
她仰头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的呆。
真美啊。
欣赏美景是需要闲情逸致的,为生活奔波的间隙,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停留。很快,小黄帽就拎着外卖匆匆地穿越了气球的海洋。只是在忙碌繁琐的工作间隙,偶尔会想起那一秒被美丽震撼的心情。
她遗憾地想:要是当时买一只气球就好了。
广场上的气球飞啊飞啊。
被一只大大的鬼手给截胡了。
她穿街走巷,身后始终飘着一把五颜六色的气球。
等到她终于准备休息,刚刚在台阶上坐下来。
瘦长鬼影蹲在她面前。
——递过来了一把彩色的气球。
……
生活需要很多的钱。
但是幸福好像不需要太多钱也可以拥有。
把气球带回了家,绑在床头上每天做梦都是彩色的。
因为节省下来了房租,攒钱似乎没有从前那么困难了。还上了这个月的欠款,还有一些盈余。
郁箐听瘦长鬼影讲过某一年长蘑菇的事。
她告诉鬼影,那时候他一动不动也不愿意出去动,很可能是抑郁了。
鬼影想:衣鱼是什么品种的鱼?
郁箐从二手平台上淘回来了一台电视机。
这里装不了电视线,所以郁箐特意淘回来了那种老式的、带个天线锅的电视机,这样只要放在屋顶就可以接收信号了。
怪谈里没有什么娱乐,这样白天没有办法见光的瘦长鬼影,就可以窝在家里看电视了。
瘦长鬼影果然很喜欢。他现在不再下楼阴沉地游荡、在怪谈里制造恐惧了,因为显然《猫和老鼠》比去楼下搞大逃杀要刺激多了。
怪谈里瞬间和平了不少,就连常年笼罩着的阴沉氛围都散去了不少。
——因为从前缓慢游荡过去的恐怖鬼影要赶着回家看电视。
下暴雨的时候郁箐出不了门,也会窝在长椅上和他一起看电视。她喜欢看的那种肥皂剧,瘦长鬼影不感兴趣;郁箐看鬼片的时候,身后的鬼就会百无聊赖地开始玩她的头发。她发出尖叫窜上沙发,瘦长鬼影就会默默地转头盯着她。
他难道还没有那个从电视机爬出来的怨灵可怕么?
但是她要看,鬼只好让出遥控器。
——郁箐以为他会讨厌暴雨天。
然而并没有。
除了猫鼠,瘦长鬼影总会准时收看天气预报。要是明天是个阴天,就可以去跟着她了;要是大晴天,他就只能窝在怪谈里直到太阳落山;要是是个暴雨天,她就可以窝在他的身边和他抢遥控器。
他最讨厌晴天。最喜欢下雨天。
……
郁箐担心这座小区只有一户人家供电,电费可能会有点贵,所以留了一部分的钱来交电费。但是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怎么没收到催缴短信?”
然后郁箐就发现了一件事:她交了5块钱的电费,竟然怎么也花不完。
郁箐惊喜至极。
——她以为是这座怪谈里的神奇,毕竟这里水龙头里的水也用不完。
瘦长鬼影看着她在原地转圈圈:有那么高兴么?
转过去继续看电视,嘴角悄悄翘起来了。
说悄悄也不对,因为他一笑就会裂出血腥的弧度。瘦长鬼影在电视机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样子,立马嗖地收起了笑,努力让自己没有五官的脸保持黑乎乎的一团。
郁箐高兴了一会就开始担心这是系统bug,修复后要补缴更多的电费。
鬼影在旁边冷不丁说:“不,会。”
郁箐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头看了看鬼影,几乎想要立马想要冲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她一扑过去,他就眼疾手快地把她提溜了起来。
瘦长鬼影慢吞吞地想:活人,大惊小怪。
这座怪谈被他操控着,这是属于他的世界。
虽然没有办法凭空制造没有的东西,但是他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留住会短暂流逝的东西——比方说交了五块钱就永远花不完的电力。
这是件很小的事,郁箐却没出息地高兴了整整两个星期。
郁箐一直很倒霉,从前天上掉馅饼都是嗖的,生活里发生的都是意外和坏事。但是最近她遇见了过去几年都没有的好事,累积起来,她感觉自己正在变得幸运。
每次早上下楼,她都会朝着她的幸运神飞扑过去。
——不过那只恐怖的鬼影,看上去更像是幸运死神。
死神没有镰刀,但是有花洒,要浇菜。
还要在郁箐飞奔过来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拎起她。
……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瘦长鬼影一直没有名字。
因为死的时间太长了,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郁箐有段时间叫他“鬼鬼”,听起来像是在叫乌龟;有段时间叫他“幸运死神”,但这太长了,也不像个正经名字。
她递给了他一本字典,让他给自己想一个好听的名。
然而,时间一晃都快到深秋了,鬼影还没有告诉郁箐他的新名字。
直到某个暴雨天,一人一鬼窝在家里看电视。
郁箐抢走了他的遥控器。
瘦长鬼影突然转过头盯着她说:“求求您。”
是的,鬼影打算叫求求您。
——因为郁箐太长时间没有对他说“求求您”。
他决定给自己起名叫做“求求您”。
但是鬼影的小算盘很快就落空了。
郁箐本来想叫他“球球”,但是瘦长鬼影高大威猛,和这个名字实在是不太搭。
于是郁箐决定叫他“宁宁”。
叫他的时候,郁箐也不说求求您,她说求求宁宁。
瘦长鬼影还没有发现自己悄悄变成了宁宁。
——他一直以为她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