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从未想过, 灭国之后居然有这么多事情要忙。
大理国毕竟是一个两百年王朝,如今改朝换代,首要之义就是维持局面的稳定。
一面露布告示, 安抚民众,严禁官军侵扰百姓。
城内的坊市等活动都得如常举办, 所有生产活动, 也要尽早恢复到战前水平。
一面接受印玺,接见百官, 接手处理地方政务。
大理国铜矿丰富,盛产马匹,井盐业发达, 民间贸易混乱不堪, 必须全部改用宋铸铜钱, 纳入本朝经济体系。
还有什么留存名胜古迹啦, 清点民族乐器和各类图书珍藏啦, 安排和宋境本土的交流往来啦。
总之。
这真是灭国一时爽,战后忙成狗呢。
对此,谢晦淡定地表示:“一回生二回熟,你这是新手上路不太适应,以后多灭几个国家就习惯了。”
辛弃疾:“……”
请问小玉,你是如何做到把“灭国”说得像吃饼一样轻松的呢?
“不过”, 谢晦也承认道, “大理国的情况确实比别处更复杂, 以后灭金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金国只建立了六十年, 且一直盘踞在中原腹地, 汉文化始终占主流。
大理却已经建国了两百多年, 虽然和中原偶尔有贸易往来, 大部分时间却呈现出隔绝状态,通讯薄弱。
各地酋长土司更是早已习惯了半独立自治,山遥水隔,极其不服管教。
把他们打服容易。
但要想大搞汉化,将这个地区彻底变成刘宋帝国的一部分,无论是地理疆域上,还是文化经济上都不可分割——那就很难了。
要搞汉化,首先要确定人口数目。
谢晦重操先前在义熙变法时的旧业,厘清账目,核定户籍,却发现……
居然有大量人口隐藏在寺庙之中,长年不报!
大理佛教盛行,被称作「南天佛国」,全境共有大大小小的佛寺三千余座。
这些僧侣不仅地位崇高,不事生产,甚至还不用缴纳赋税,肆意兼并田产庄园,收纳了大量的男女奴婢,全都成了帝国户籍上的白户!
新一代青年人无论男女,都热衷加入佛门,每日吃斋念佛,好吃懒做。
更有大量伽蓝沙门被达官贵族引为座上宾,妄图操控朝政,许多政治事件背后都有他们活动的身影。
每年,大理皇室居然还自掏腰包,向寺庙进贡大量香油钱,支出额占到年收入的五分之一至十分之一!
谢晦一看,登时勃然大怒,心说这些人一个个怕不是嫌脖子太紧,想找人松一松。
“没有人能从我手里骗走钱”,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
“寺庙拿走了多少,我就要他们连本带利全部吐出来,一个铜板都别想少。”
辛弃疾忧心道:“莫要乱来,此事当徐徐图之,大理举国上下都皈依三宝,倘若手段过于激进,恐怕会激起民愤。”
谢晦微微颔首:“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越这么说,辛弃疾越觉得要出大事,待要再劝,忽见谢晦怒气冲冲地一掷笔,拍案道:“贼子敢尔,我宰了他!”
仔细一看,整个国库居然都被寺庙搬空了!
大理作为茶马古道与南方丝绸之路的中心枢纽,四通八达,本该富庶繁华,积蓄充盈,利润怎么看都不该低于泉州市舶司。
然而,此刻的国库却是空空如也。
只因前代宪宗皇帝醉心佛法,仅仅一年就在全国建了上百所寺庙,大兴土木,将所有财产都挥霍一空。
“哼”,谢晦抱起手臂,语气凉飕飕地说,“战后建设处处都需要花钱,他敢给我挖坑埋雷,简直罪不容诛,直接斩首太便宜他了,拖下去剐了吧。”
什么叫用最温柔的模样,说出最残忍的话啊,辛弃疾算是见识到了。
他感叹道:“没想到,这次换了一个地方却还得继续搞钱,小玉有什么思路吗?”
谢晦沉吟未语。
如果处理皇宫财产的话,灭国后直接由专人清点就好了。
但寺庙平日向来都是不报账的,就算直接上门抄家,他们得到风声,也很可能提前转移财产,根本对不上数目。
怎样才能把寺庙的账本骗到手,摸清他们的老底呢……
他坐在窗前沉思,长睫轻轻翩跹,同霞光振羽,明净日光如水般流淌过眉间发上,照着唇间,一抹明艳之色点亮了流云与远山。
当他唇角微弯,眸光熠熠地看过来时,辛弃疾便知道,有人又要倒大霉了。
谢晦缓缓道:“我决定,先挑一个比较强势的寺院下手,但也不能像崇圣寺那样至高无上,不如就万佛寺,抄了他们的所有财产。”
辛弃疾觉得此计并不会那么简单,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果然,谢晦又道:“不同寺庙之间亦有道统之争,故而万佛寺蒙难,只要动作够快,其余寺庙未及反应过来,并不会在第一时间出手救援。待见了万佛寺惨状,势必心有戚戚,满怀惊惧。”
他一抚掌,微笑着说:“这时,我再于皇宫设宴,邀请各寺住持赴宴。”
辛弃疾疑惑道:“小玉是打算杀一批,拉一批,将不同寺庙分而破之?”
“怎么可能”,谢晦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这群恶贼从国库里掏了那么多钱,每一分每一毛都是我搞建设的资金,不当场宰了他们已是我心慈手软,还想让我请客吃饭?”
辛弃疾:“……”
这天底下最和“心慈手软”沾不上边的人,分明就是你吧!
他叹为观止道:“原来小玉想摆鸿门宴。”
“没错,就是这样!”谢晦笑吟吟地说,“届时,在帘幕后埋一批刀斧手,摔杯为号,一拥而上将所有人都绑起来,让各自的寺庙花钱来赎人,定价就……嗯,二十万两银子一个住持吧。”
辛弃疾在心中默默一计算,这虽然是一笔天价,但寺庙个个养尊处优许多年,积蓄如山,想必咬咬牙也能凑出。
“只是这样一来,算是和佛寺彻底撕破脸,下次再想从他们那里取钱,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谁说我要放过他们了”,谢晦支着下颌,语气散漫地说,“能拿出二十万两白银,说明资产丰厚,这些年没少贪,乃国之巨蠹,当然是先收了他的钱,再抄了他的家。”
“如果连二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我看这佛法学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全部还俗,下田干活。”
辛弃疾:“……”
观众们:“……”
合着你是想两头吃,对方横竖都没有活路啊!
谢晦真情实感地叹息道:“有些佛寺啊,我看就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努力了吗?”
“同样是吃斋念佛,怎么人家就富可敌国,轻而易举就能凑够国家建设资金,到他这边就不行!资质如此愚钝,可见与佛无缘,倒不如下半生给帝国打工,搞搞基建,伙食偶尔还能加几个荤菜,总好过一直吃素,昏头昏脑。”
多笋呐,辛弃疾听得险些笑出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些住持借故推辞,不愿赴宴——哦,我懂了懂了!”
谢晦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与他相视一笑:“幼安果然知我。”
中途进来的虞允文:“……”
不是,你懂什么了。
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怎么就啥都不明白?
虞允文见对面二人亲密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俨然心照不宣。
他不愿显得自己很傻,好像在此格格不入,于是也没有再问,装作早就明白一切的样子,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辛弃疾颇为意外。
心想,不愧是虞相公啊,大宋名臣,领悟能力就是高绝。
境界更是高超,这么快就融入了北府作风,就算是他,当初还适应了好一段时间呢……
观众们也是满脸懵逼,只好憋着疑问,继续往下看。
果然,鸿门宴召开当天,以法真寺为首的三十四家佛寺拒绝出席。
宴席上,其他人不动声色,满堂高座,都在冷眼旁观事态发展,要看谢晦如何处理此事。
谢晦眉眼灼灼,盛装华服,立在高处举杯,神色平静地邀请宾客共饮。
有人便微微露出了鄙夷之色,似乎觉得他要吃下这口暗亏。
却见酒过三巡,辛弃疾神色冷冽,披了一身的夜色寒露,排闼而入,手中长剑犹在渗血,提着一人的头颅,掷在众人面前:“贼首已伏诛。”
定睛看去,正是法真寺的大长老。
一长列士兵紧随其后,手中要么端着、要么提着、要么捆着一群死人活人,全是今日缺席的众多寺庙领袖。
宾客们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一转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士兵包围了。
谢晦上前一步,笑盈盈地说:“我请诸位来,是心怀善意,既然有人不愿意接受这份善意,只好送他去参见佛祖了。”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愚蠢的佛徒以为他会忌惮佛门势大,不敢动手吧。
只是缺一个看得过去的借口罢了。
谁让你不愿意出席宴会,这不是自寻死路,送上门来的活靶子?
辛弃疾向众人宣布:“三十四家佛寺,每一家的财产都已经回收入国库,首领也已全部枭首示众。”
“很好”,谢晦含笑一拍手,漫天灯辉落在他眼眸中,犹如一片星海翻澜摇曳,“诸位长老都愣着干什么,怎么不笑了?先前的宴会气氛不是很好吗,难道……”
他语气微微一顿:“看来,你们也不愿接受我的善意呢。”
众宾客眼见一片刀光闪过,骇得魂不附体,当即就在脸上拼命挤出一个微笑,开始吃吃喝喝。
谁料谢晦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给任何的反应余地:“哼,你们先用左手拿杯盏,分明就是对我心怀不满!来人,统统将他们拿下,叫寺院内弟子拿二十万两白银来赎!”
观众们:“……”
很好,大家就知道。
当每次以为这就是谢小玉极限的时候,他总能搞出一些很新很绝的坑人操作。
领头的一个大和尚骇然道:“你一个外人胆敢如此!不,你不能……”
“你说,我胆敢如此……”
谢晦徐徐道,缓步下阶,走到他面前。
这人已被制服,谢晦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抬起剑柄,在对方肩上敲了敲:“似尔等辈,都敢成为硕鼠蚀空国库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大和尚汗如雨下,不敢回答。
谢晦并没有等待他的答复,铮然拔出剑来,寒光一闪,一颗头颅应声而落,鲜血如瀑飞溅,落满了衣衫。
他冷冷道:“本以为佛法修行得有多高深,已然羽化成仙了,不过还是肉/体凡胎而已。”
满座人不防他突然暴起杀人,皆惊恐地往下他。
谢晦抬眸扫过所有人,目光雪亮,犹如利刃疾刺,任何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既然还是凡人,生活在我大宋国土之上,食我大宋之食,衣我大宋之衣,就要服我大宋朝廷管教。”
“昔年天师葛洪成为道教祖师,曾披甲上阵,拱卫城池,获封伏波将军,直至战乱平定,才释甲息兵,归隐林泉。反观尔等,一事无成,为生民之巨害,留你们何用!”
“今日,我就是要告诉佛门所有人,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要么补交上所有赋税,献出所有财产,从此规规矩矩做人,把自己当成帝国公民,真正清心静气地禅修,要么——”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一丝凌然杀气在话语中蔓延开来:“我即日血洗你宗门祖庭,一个不留。”
一室死寂。
有人吓破了胆,魂飞魄散。
有人面色不忿,甚至想着反抗。
还有人心怀侥幸,觉得大理国三千多间佛寺,他不可能一一清算到底。
谢晦将全场的神色看在眼中。
没关系,他会粉碎掉所有的侥幸,从来没有谁能欠他的债还活得好好的,这绝无可能。
“三日内不做回应,视同第二条。”
他素白的手指在案前点了点,捧起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扬长而去。
……
虞允文执剑守完全场,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
原来是这种解决方案!
多危险啊,如此大的事,谢晦行动之前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
他安排好善后工作,气冲冲地去找谢晦讨要过说法。
却看见谢晦比他还要崩溃,正在拎着自己的衣摆张牙舞爪:“啊啊啊啊啊!”
他!到!底!为!什!么!要当众拔剑杀掉那个混账!
现在可好,溅出来的鲜血都沾在自己衣服上,洗也洗不掉。
谢晦气急败坏,用指尖蘸了点血迹,糊在辛弃疾袖间:“一起受着吧你…….啊啊啊啊啊,我的礼服被毁了,我就不该穿它参加宴会!”
辛弃疾想起上回史浩的倒霉样,陡然拉响了十二级警报,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那我们再去买一件新的?”
谢晦愤怒地瞪他:“这是能在外面买到的吗?我不管,都怪你一点没眼力见识,你当时为什么不替我动手?”
辛弃疾:“……”
这真是一口惊天大锅。
然而他知道,谢晦的生气并不总是有道理的,而且绝不能试图和气头上的小玉讲道理。
于是他灵机一动,将谢晦拽了出去:“那我们可以去买一些玉石。”
又道:“虞相公也一起吧。”
虞允文欣然同意。
大理生产翡翠,一向负有盛名,犹以腾冲河谷一带最为著名,他对此亦是久仰了。
“不妥不妥”,谢晦嘀咕道,“本小玉去买玉,总有一种在挑选自己同类的感觉……”
辛弃疾安慰他:“你看,每天岭南地区那么多人吃煲仔饭,也没人觉得在吃小孩啊。”
谢晦:???
翡翠是大理国的支柱产业之一,中心坊市就设在距离皇宫不远的闹市区。
彼时,夕阳西斜,天光将谢,黄昏从对面的苍山尖顶上缓缓滑落,浸入了一天的流云飞絮中,霞光翻飞。
在这种绚丽的光芒下,看什么翡翠都是美的,一片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谢晦很快看中了一支振翅欲飞的凤凰发簪,一缕碧色雕得极细,薄如蝉翼,纤细幽微,展现出翱翔九霄的弧度,看着极尽精美。
辛弃疾见他喜欢,立刻捧场道,“哇,做工精细,美不胜收!小玉的眼光果然很好……”
“嘘”,谢晦立刻瞪了他一眼,“这话可不兴说。”
辛弃疾茫然打出一个问号:?
谢晦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嫁衣原则」?”
辛弃疾茫然摇头。
谢晦告诉他:“小的时候,每逢乌衣巷里的那些姑姑姐姐出嫁,都会有专门的师傅上门做嫁衣。”
“因为我特别爱笑,每到这时,家里人就告诉我说,一定得克制住自己,千万不能乱笑,要面色淡定,最好冷若冰霜,否则制衣之人便会坐地起价。”
辛弃疾忍俊不禁,半晌挤出来一句:“令祖果然明智。”
“你知道就好”,谢晦对他做了个捂嘴的手势,威胁道,“等会不许再说话了,你方才那样,看起来就像是人家玉石贩子的托。”
辛弃疾:“……”
行吧,他闭嘴就是了。
过了一会,他见谢晦还在沉思,便试探着说:“但我已经特别惊喜地「哇」了一声,总感觉那个玉石贩子不会再上当受骗的样子,不然,我把簪子买下送给你?”
谢晦站定脚步,迷惑地看了他两眼:“你哪来的钱?难道不是我给你的分红吗?”
辛弃疾:“……”
算了,他还是自觉安静吧。
虞允文被一个赌石的摊位吸引住,上去小试一把,居然得了满堂红。
众人闹着起哄,要让他再来一次,却见他不假思索,随意选了三个看起来就歪瓜裂枣的石料。
怎么看都很寒碜,属于铺路都嫌寒酸的那种废石。
谢晦惊奇地问道:“虞相公,这里面真的能开出宝贝吗?”
虞允文微笑道:“我也不知道,随意一试吧。”
这时,谢晦还不明白虞允文这“随意一试”四个字的含金量。
只见翡翠师傅一刀切下,哗啦,石皮应声而裂。
下一刻,便看见了一道惊鸿夺目的光彩出现在眼前,迎着落日,万种翠华摇曳。
师傅神色越来越急促,飞刀也挥舞得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屏住呼吸,最后一刀落下。
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天幕。
好家伙,这居然是一块罕见的巨大整体翠玉,通体明净剔透,甚至看不见半点裂痕与瑕疵。
观众都惊呆了。
虞允文究竟是一位怎样的欧皇,光是这一下,差不多就把一座佛寺的收入赚回来了吧!
“啊这。”
虞允文本人也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怔了半晌,早就被各路热情的玉雕师傅一拥而上,围在中间,热情地向他预约这块料子。
有的说要雕踏雪寻梅,有的要雕鹰击长空,还有的要雕各种珠宝挂饰。
那下刀的大师傅倒是被挤到了最外边,他见到谢晦头上的发簪,仔细端详了几眼,忽然道:“我记得这个,值不少钱吧。”
“确实不少”,谢晦点点头。
当然,也有好大一部分是因为辛弃疾这一声「哇」,所产生的溢价……
那切刀师傅又道:“我还记得,当初在四十多年前吧,也开出了一块巨大的料子,比今天这块还要好,更加毫无瑕疵,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的。其中的大部分被拿去崇圣寺雕刻成风铃,剩下一小块,就做成了你的发簪。”
谢晦微感惊讶。
他想到自己的发簪是一块玉的边角料,顿时有些不高兴,将辛弃疾一扯:“走走走,去崇圣寺把主料要过来。”
崇圣寺毕竟是大理皇家寺庙,今日又刚闹过一场,辛弃疾点了一队甲兵跟随。
虞允文唯恐他二人闹出事来,连忙派人跟上。
围观人等还以为要对崇圣寺动手,当即浩浩荡荡,紧随其后,如同一条长龙。
于是,崇圣寺里的僧人正在忧心忡忡,住持被抓走了,就听见门外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跑进来,哭丧着脸大叫:“不好了!那个姓谢的魔头要过来灭门了!”
众僧人:!!!
待听闻谢晦道明来意,众僧几乎是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下一瞬,想起了什么,却是面色大变。
谢晦抱起手臂道:“怎么,你们不愿意?”
为首的一名僧人战战兢兢地向他行礼,几乎匍匐在地,道,翡翠风铃挂在三塔的檐角。
而三塔最中心的一座,是大理开国太祖段思平的骨灰塔,无法进行攀越。
谢晦听得眉头微皱。
但他到底不是不讲道理的,不至于为了一个风铃,就去拆了人家开国太祖的坟。
大理的其他皇帝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这位开国太祖确实统治有方,令人敬重,至今民间香火未绝。
他叹了口气:“也罢……”
辛弃疾忽然问:“小玉很想要风铃吗?”
“那当然啦”,谢晦拔下自己的玉簪,握在掌心,有点叹息地说,“一点余料都这么美,主料想来会更好看吧。”
辛弃疾道:“好。”
他指派了几个人,将一张网兜挂到下方。
“借弓箭一用。”
众人正不解其意,忽见他取来一旁卫士的弓箭,拨弦试了试,而后拈弓搭箭,在五百步开外瞄准了高塔的檐角。
虞允文也是箭术高手,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弓箭的射程没有那么远的,而且,骨灰塔立得太高了,足有数十米。”
“我知道”,辛弃疾神色平静地说,拉弓如满月,猎猎一箭射出。
这一箭,果然如虞允文所料,在半路就气力不竭,出现了下坠之势。
正在众人齐齐叹息的时候,他紧接着,又射出了一箭,如流星般激射而出,不偏不倚瞄准了前一箭的尾巴。
就这样,两两撞击,终于让前一箭急如星火般,再度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穿透了风铃的绑带,随着叮地一声清响,铮然下落。
观者一片死寂。
直至辛弃疾上前,将风铃拿起,他们终于如梦初醒,爆发出海潮一般的掌声。
谢晦无比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手都在发抖。
辛弃疾走到他面前,把风铃放在了他掌心,有点骄傲地扬眉说:“幸不辱使命。”
“天呀”,谢晦怔然握紧了风铃,缓缓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幼安,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虞允文看了看高塔上的箭痕,又看了看远处欢呼的万千行人,良久,不觉叹服道:“世间竟然真有这样的箭法……”
昔年羊侃舞槊,观者如堵,树枝都为之折断,今日始知非虚。
万朝观众只有一个念头,天啦噜,辛弃疾还是人吗,他是怎么做到将弓箭用出热武器效果的?
这一箭的功效也很显著。
崇圣寺的僧人被吓破了胆,他们知道,就算大理太祖复生,也不可能比得过辛弃疾。
钱没了就没了,总比命没了好。
所以,为了活命,以崇圣寺为首的各大寺庙,麻溜补交了所有赋税,献上财产,从此闭门清修,甘作苦行僧。
谢晦对此特别满意。
解决了一桩心事,他开始继续向其他地方磨刀霍霍。
……
大理国最棘手的除了根深蒂固的佛门,还有驳杂的民族构成。
光主体民族,就有四十多个。
这段时间,各路土司酋长纷纷前来国都谒见新主,语言杂七杂八,宛如开了场大杂烩。
已经达到了「咫尺天涯」的效果,那就是,你和他面对面站着,如果没有向导,你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晦听了半晌,饶是他一贯智计百出,和别人手脚并用地比划了半天,也颇觉心累。
最后得出结论,汉化,必须汉化!
要在全境内推行汉语,这一代人往后,整个大理国境内必须以汉文作为唯一的同行语言!
试想,他们是要将大理融入大宋,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份子的,如果连语言都存在天然隔阂,怎么能够彼此相连沟通?
因此,谢晦决定从临安调遣一批读书人过来,快速进行推广汉语。
语言改变要从最基层做起,从此,哪怕是街边的一块路牌,或是坊市的一块牌匾,都必须全部改成汉语。
一开始,为了方便大家理解记忆,还会加上当地小语种注释,等过渡期一过,统统只留汉语。
百姓不识字也不要紧,学几个关键词总是必须的吧?
比如汉语数数的一到十,汉语的一些生活常用字,务农的百姓要搞明白稻黍稷麦豆的汉语怎么说,经商的要搞明白「牙行」这一类的词汇用汉语怎么说……
大批读书人被源源不断地从临安拨过来,每个村都入驻了一个,教导当地百姓。
赵宋那么多冗官闲职,地小名头多,天天闲得发毛,这不得赶紧给他打发到边疆来,为刘宋帝国建设大好河山?
什么,你说不愿意?
笑死,人的九族只有一个,且行且珍惜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编写一本汉语教材,作为当地所有人的必备资料。
为了最大限度进行推广,该教材已经被制作成了儿童小画书的看图识字版本,精选数百个常用字,制作成系列图书,进行免费放送。
赵宋别的不行,印刷术更新得嘎嘎快,抄了佛寺又得到一大笔钱,不缺乏资金,就这么开始推广了起来。
谢晦将编写教材这个重任交给了虞允文,并且叮嘱道:“你「随意一试」就好。”
懂不懂啊,这「随意一试」四个字的含金量!
虞允文:“……”
谢小玉,你使唤我的时候,是真没把我当外人。
但此事确实干系重大,他也没有推脱。
重新拿出了当年考取进士时,头悬梁锥刺股的作风,开始刻苦学习夷语,和酋长们交流。
主打一个学到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少年檀道济吃着新出炉的点心路过,见他一脸摇摇欲坠,于是加油打气道:“虞相公莫要气馁!你可是文武双全之才,不就是区区十几门外语吗,相信自己可以的!”
虞允文:“……”
谢谢你的信任,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虽说大理王室都精通汉文,但偏远诸部落的汉化程度着实不太够,各自为政,地处荒僻。
不过,他们彼此既然能够交流,语言确有诸多共通之处。
都以僰文(白文)为核心,进行各种变体的演绎。
虞允文找了几个土人,一边交谈一边学。
他多少是有点语言天赋在身上的,仅花了大半个月,就熟练掌握了口语,已经可以自如地和部落酋长们交谈了。
酋长们很是感动,虞允文愿意学我们的小语种,可见很尊重我们,是自己人!
在一番促膝长谈后,尽皆表明了归顺效诚之意,其中甚至包括一项桀骜不驯的乌蒙三十七部。
不过呢,可能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北府兵的练兵场地就在隔壁。
训练时杀声震天,直冲云霄,观者无不深感战栗,面如土色。
要了命了,这谁遭得住啊!
这日,虞允文在宫中送走了自蛮波丽国的国王,这是所有大型部落酋长中的最后一位。
段家人和高家人都被封为国公,运往临安,新的汉人官吏也即将到达。
南宋从前与大理的马匹交易频繁,并不缺乏了解行情之人。
如此一来,整个大理从此就彻底并入大宋版图了。
斜日西沉,彤云倾江,璀璨的神辉将远处整片苍山染成了金色。岁暮的风轻柔地吹过衣角,虞允文结束了一天的事务,独自立在殿前,遥望长空。
他半生已过,鬓角已有了第一丝星痕。
但身姿依旧挺拔,眸光也依旧清澈锐利。
就仿佛这些年的岁月,江流如箭月如弓,都在浮光掠影、宿草摇风间悄然逝去,再回首,犹是青衫登玉殿的少年人。
在这一瞬间,虞允文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最终迎向晚风,轻轻地说。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当年,曾有人告诉他:靖康之耻,朕当与圣相共雪之。
那个人对他无比信重,将他引为腹心,死生相托,他本以为会成全一段君臣佳话。
如今,漫漫征程已然迈出了第一步,前路可期,这个誓愿终有完成的一日,却是在另一个人身边实现。
“——但为江山社稷计,我绝不后悔。”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他知道,该听懂的那个人已经听懂了。
虞允文负着剑,青甲猎猎,走向了夕阳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
第一本汉文教材很快面世,酋长们普遍反响很好,觉得通俗易懂,便于学习。
天幕前,观众们也是咔咔一顿抄,狂做笔记。
这教材好,匠心独运,编写巧妙,图片绘制得生动形象,门槛较低,非常适合大范围推广。
以后我大汉/大唐/大秦/大周等等向外征伐的时候,肯定能用上!
只需要把上边的当地大理国语言,换成未来即将要征伐地区的语言就行了。
就算攻打金国这样汉化程度比较高的国家,暂时不需要汉语教材,那以后进攻西域/印度/缅甸/甚至西班牙荷兰地中海这样一溜更远的地方呢?
开疆拓土之后,汉化教学势在必行。
谢晦、虞允文二人,简直功德无量,以后万朝征伐都要记你们一笔,感谢你们的贡献!
这时候,评论区便有人讨论了:“虞允文确实不简单呢,他是虞世南的后人!”
陈朝天嘉位面。
陈蒨倚在案前,捧着一卷舆图,细细勾划战略,两岁半的幼崽小团子伏在他膝上睡得正香。
“是你的后人呀”,他摸摸小虞世南的脸,温声道,“看来,你未来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小团子看书累了,知道自己在陛下身边是最安全的,兀自安心地呼呼大睡。
在睡梦中,不忘时刻用一只小手紧紧攥住文皇陛下的手腕,像是生怕他消失不见。
“做个好梦”,陈蒨带着怜惜,含笑抚了抚他的鬓发。
看来,应该给小团子找一个老师了,到底找谁好呢……
评论区,又有人声称:“朕就知道,允文是个好名字,虞允文器宇不凡,朱允文当然更佳!”
朱祁钰正想着谁这么神金,凝目一看,发言者不是别人,正是本朝太祖高皇帝。
好家伙。
“朕忍不住想说点话,但又觉得,背后语人是非好像不太好”,他有些犹疑地对于谦说。
于谦:“……”
这些天,被自家陛下在评论区蛐蛐过的人还少吗?
吴大帝对此一定很有发言权。
他想了想,委婉地劝解道:“背后语人是非确实不好,所以,臣建议陛下当面说。”
嚯,朱祁钰眼前一亮,不愧是廷益,他说得好有道理啊。
反正各时空之间互不影响,又不能顺着网线找上门。
他也不管洪武位面的老朱爱不爱听,当即就这么原原本本,将朱允文做的好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讲了出来。
“太.祖爷爷有所不知,朱允文为人真是横压宋孝宗,远迈慕容宝,让阿斗甘拜下风……”
全文没有一点添油加醋,全是真材实料。
老朱听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听到最后直接七窍冒烟,面对吓到魂不附体、两股战战的朱允文,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鞋拔子。
打了一顿,还不解气,陡然想起朱祁钰的名字,又将杀气腾腾的目光瞄准了朱老四。
燕王朱棣:???
踏马的,哪个曾孙这么坑祖宗,你还是不是人!
伴随着小燕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洪武众人都敬畏地让开了一条道。
然而,这和朱祁钰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评论区一个平平无奇的八卦小天才罢了,曝光完朱允文,就快乐地回去继续吃瓜了。
吴大帝……错了,是老朱家的门卫皇帝,听到了老朱家故事,觉得自己又行了,想要一鼓作气,摆脱掉自己的门卫身份!
孙权:我呸,朱元璋后人磕碜到这份上,也配让朕去给他守门?
朱祁钰听了很生气,决定在评论区教吴大帝做人,手速奇快,分分钟打出一长串文字,6到飞起。
啥洪武朝的风波?
和他根本关系不了一点!
……
所有的寺庙都进行了整改。
崇圣寺因为捐款最彻底,态度最端正,反而存活率最高,除了那些来自段氏、高氏的僧人被杀掉以外,其他僧人都在闭关清修,活得好好的。
而被关押多时的来自吐蕃多康部落的使者,也终于被放了出来。
因为谢晦要准备图谋吐蕃了。
他本来在吐蕃和缅甸人的蒲甘王朝之间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图谋吐蕃。
蒲甘王朝是全胜时期,无机可乘,吐蕃却正好在大分裂,完全可以用「非战之法」解决。
“什么样的「非战之法」?”辛弃疾感到迷惑。
“那就是佛法”,谢晦说。
辛弃疾眉心一跳,天底下谁都有可能信佛,就是谢小玉绝对不可能。
他想了想,尽量保守地猜测道:“你准备用火.药将他们超度?”
“非也”,谢晦摆了摆手,“我自有妙计。”
此刻,他们正在崇圣寺前,面前站着一大批被召集而来的北府精兵。
此地风景甚美,位于点苍山麓,洱海之滨。
从寺前远望,天穹澄明而高远,青山连绵而列岫,碧海凝黛而流波,望之一片风光明净,仿佛步入世外仙都。
难怪这里产生了很多灵验事迹,在整个佛教文化圈内都赫赫有名。
当然,再灵验的佛法,对于谢晦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他前半生过得太顺遂,一向骄傲无前,又意气风发,从来只信自己,定可将命运握于己手,不信满天神佛。
随手就从神龛供品里拿了个果子,一口咬下去:“味道不错,幼安要吗?”
咣当一声,却是崇圣寺的僧人见到这个法外狂徒,直接昏了过去,重重砸倒在地。
“带下去休息”,谢晦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正眼都没给一个。
随即,他咬着果子陷入了沉思:“听说吐蕃佛教盛行,如果派出一支精兵,扮成来自崇圣寺的佛教交流团,趁机进入藏地……”
他沉吟许久,似在思量。
辛弃疾也没有催促,只是在他果子吃完的时候,又慢条斯理地剥了一颗软籽石榴,放在对方掌心。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谢晦思虑已定,将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知他。
“吐蕃正值大分裂时期,处处各自为政,虽有唃厮啰之流横空出世,妄图效仿前人建立王朝,也不过昙花一现。”
“他们政教合一,共有塔波噶举的八小支,都是地方势力与宗教互相勾结形成的流派,各有祖庙,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自上而下信仰却都极其虔诚。”
“只需派一支五百人团队,打着交流佛教的幌子拜访各处祖庙,面见所谓的各处「活佛」,将其控制住,或威逼,或利诱,或改换傀儡。”
“为首者一归心,不怕麾下的这些部落势从此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纵然辛弃疾一向艺高人胆大,闻此神来一笔,也不由惊讶道:“只有五百人?未免过于冒险。”
谢晦摆摆手:“人多不合适。”
他露出一抹微笑,清澈从容,与天边流动的绮霞皎然相映:“吐蕃又不傻,五百个人,还可以称是佛教浮屠使者、散花仪仗队之类的,再多一看就有问题。”
辛弃疾:“……”
重点难道是吐蕃傻不傻吗!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和谢小玉讲道理:“就算是北府最精锐的那批,个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数十、上百,但毕竟只有五百个人,倘逢变故,庶几无葬身之地。”
很有道理,但,笑死,对面根本不听。
谢晦用计,一贯是以最小的代价搏取最大的收益,为此,不惜冒着巨大风险,生死孤注一掷。
他望着远处佛像森严的轮廓,无比自信地挥一挥衣袖:“不必担心,我们本不为战斗而去,只是发动政变,将对面的宗教领袖纳为己用而已,五百人绰绰有余。”
眼看辛弃疾眉梢微挑,似乎要反驳,谢小玉连忙恶人先告状。
“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才将计划第一个告诉你,你为何频频向我泼冷水,莫非是不愿与我为友!”
辛弃疾连忙道:“我没有……”
“哼,还在狡辩”,谢晦抱起手臂,气势汹汹地说,“按照你的战力,以五百人包围几万落单的吐蕃士兵,难道还不够?”
辛弃疾迟疑:“够是够了,但是……”
“没有但是”,谢晦眉眼垂落,忽而轻声叹息,“为了尽快扫平叛逆,开疆拓土,多冒点险也是值得的——你明明有这样的能力,却又推三阻四,很明显就是嫌弃于我,不愿与我同行。”
“唉”,他说到伤心处,眸中波光盈盈,蓦地抬袖擦过眼前。
“自进攻大理以来,我与君出入同席,并辔征战,生死共赴,终究是错付了。”
“果然,这天下的交友都是有一未必有二,有始未必有终,当时情好欢甚,今日萧郎陌路。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负心薄幸之人古来多矣……”
辛弃疾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简直百口莫辩。
他无比苍白地解释道:“我并不曾作此想法……”
谢晦不依不饶:“不,你分明就有!”
辛弃疾扶额道:“我真的没有……”
谢晦当即便用一种控诉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幽幽道:“你作为当世英杰大丈夫,为何敢作不敢当!”
辛弃疾:“……”
祖宗,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无奈地敲了敲眉心,忽然想到一茬:“陛下还给你留了一个锦囊,何不拆开看看?”
谢晦嘀咕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才不管他写了什么。”
辛弃疾当作没听到,强行将锦囊拆开,见里面什么字迹也没有,只放了一朵花瓣,一片莺羽。
他展示给谢晦:“你看,陛下在催你回家呢。”
莺、花等物,向来是江南人思乡的象征。
比如梁朝时期,丘迟写信劝降将军陈伯之,就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风景很好,你快回来看看,莫错过花期。
后来,陈伯之果然被这封信打动,率众回归了南方。
所以,这封锦囊,也是一种老父亲催促出征在外的崽,“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意思。
崽啊,打完大理国可以了,别继续浪了,快回来吧。
谢晦很明显接收到了信号,但他假装不知道。
而是指着那片莺羽,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什么?是鸟的翅膀,陛下的意思分明就是让我在外自由飞翔!”
辛弃疾:“……”
观众们:“……”
快听,风中是什么声音,是一位老父亲咔嚓心碎的声音!
辛弃疾眼见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劝说谢晦回心转意了。
仔细一想,这计划除了风险大一些,其余设计却甚是严密,一环扣一环,堪称无懈可击,可行性很高。
就这么做吧。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说吧,吐蕃之行要做哪些准备。”
谢晦一改先前的控诉神情,神采奕奕道:“多谢幼安,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我宣布你暂时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辛弃疾大怒,伸手将这家伙薅起来,“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居然只是暂时最好的朋友?”
谢晦微笑道:“没有呢,我的良心昨天就离家出走了。”
辛弃疾:“......”
“那大不了给你续费一个月,可以了吧”,谢晦举起一只手,状似诚恳地说,“先让你当一个月最好的朋友,之后就再看我心情。”
辛弃疾无语,你甚至演都不愿意演我一下。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谢晦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又对他眨了眨眼,朗然笑道:“幼安放心,这些年间我行过种种冒险计划,但从未曾出错过一次。”
顿了顿,“这回也定会一战功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骄傲又飞扬夺目。
像是日出时分林间一捧晶莹的枝上雪,流光璀璨地迎向日光,万顷山河都交映在眸中,明明灭灭。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骄傲自信,从未低头。
年少成名、扬名立万的天才,难道不该最惊艳,最意气风发么?
辛弃疾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世上为什么很少有朋友能拒绝他。
那么问题来了。
出征前,刘裕要他照顾好谢晦,还说要稳重行事。
如今两条都没实现,这让他回头如何向陛下交待啊。
……
另一边,汴梁城外。
陆游正在满头大汗地拉住刘裕的缰绳,连声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冒进!”
“汴京城高,贸然强攻,恐前途难测!我们已经连破数十座城了,不妨班师回朝,下次再徐徐图之!”
“出发之前,陛下曾经告诫幼安要稳健行事,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奏效了……还望陛下三思!”
刘裕惊奇道:“孤难道还不够稳健吗?”
陆游一口血涌到嗓子眼,正要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不,一点也不!”
就听见他无比疑惑地说:“孤这次只打了一座汴梁,把洛阳长安龙城燕云十六州都留给幼安下次一起征伐,这还不叫稳健吗?”
才不是!
陆游紧捂住心口,正要再劝。
轰,只听一声巨响,早已埋下的地雷轰然爆发,炸开一条通路。
“收复东京就在今日,北府及殿前诸将士拿好火器,随孤冲锋!”
刘裕一挥手,拔剑指向远处的城池,趁陆游不注意,一下就奔得没影了。
陆游:???!!!
后边紧跟着的王镇恶,一想到自己被迫上交的宝库,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打的是战争吗,分分钟都是经费在燃烧!
“杀杀杀!”
他爆发出一阵怒吼,“杀入汴京,抄了贼子的家!面前这么多金虏,全都是行走的赏金,杀一个少一个,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杀金贼,发家致富!”
王镇恶的亲兵们个个喜笑颜开,恰如一阵狂风扫落叶,就这般扑了上去。
陆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