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森林某处——
有一弯沉静的湖,沉睡在树木的环绕中。
月亮正正地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的银色波纹极美,也照亮了湖边叫不出名字的花。
这些花的花瓣似一轮轮弯月,细看之下上面隐约的纹路在发光,形成一大片壮观的荧光花海。
点点闪着青光的“萤火虫”在花海上游荡飞舞,缓缓停歇在了一块块竖起的空白墓碑上。
——这花海里竟然还藏着一片墓地。墓碑是最简陋的木头,空无一字的碑面说明此处葬的居然全都是无名之人。
就在这时,一阵莫名的空间波动传来,大片花海在风中有些不安地摇晃起来。
接着,一滴漆黑的水滴,如同被撕碎的夜幕一角,从天而降。
这黑色的水滴并不浑浊,像一种干净到毫无杂质的墨,纯粹如宇宙诞生的第一抹颜色。
它就近落入了一块较新的墓里,空白墓碑上歇息的萤火虫被瞬间惊起,仓皇又警觉地徘徊不去。
周围的花海似乎齐齐亮了一个度。
随后,墓碑里忽然探出一只骨手,那森白的骨头在冷月下泛着寒光,活像什么亡灵归来的恐怖片现场。
下一秒,鲜活的血肉自白骨上疯长而出,不过一个眨眼,森森白骨就化作了修长完美的五指。
一个男人从坟冢内坐了起来。
他身上套着一身凝血的作战服,上面的血渍俨然已经干涸了许久许久。
花海送来躁动的微风,拂过男人漆黑的短发,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暗红到近乎漆黑的颜色,像封冻滞涩的血,在近乎永恒的时间里退去了癫狂热烈,只余下一种冷寂。
男人并没有第一时间急着从坟冢里出来,而是垂眸打量着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长而结实的臂膀,肌肉紧实的腰腹……
这是具处处流露出力量感的身体,线条流畅,又劲瘦得恰到好处,像一柄沉默而锋锐的刀。
——可给他的感觉却偏偏如此陌生,仿佛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它。
他搜寻了一下脑海,发现这具身体里的记忆已然空空如也,连名字都不记得,唯剩下的一点记忆里,能够搜寻到的讯息也只有——
“他”是遗迹攻略者黑榜排名第七的雇佣兵,代号“旭鹰”。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解决一桩陈年已久的私事,具体内容是要把一副无比重要的画,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还有就是——
他似乎已经死了。
男人看了看身下的坟冢,确认这些记忆应该是真实无误的。
但奇怪的是,对于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他潜意识里竟然没有丝毫惊讶,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而脑海里接收到的属于“旭鹰”的记忆,就像这具身体一样,没能给他带来任何实感,仿佛只是在看别人的故事。
甚至有另一道声音隐约在说,你来这里——
是为了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意识深处似乎模糊闪过了谁的身影,让他的心脏猝不及防地震动了一下。
血液随着心脏的砰动,极速流淌过全身。
就像是一团滚烫的火,在血肉之躯内顷刻间引燃,化作熔浆沸腾着奔流在每一条血管里,甚至让人产生了剧烈的幻痛。
他不由绷紧了身体,每一块肌肉坚硬如铁。
但同样也是在这一刻——他好像才真正地活过来了。
……
安静到诡异的森林里,南辞望着那片漆黑的深处。
那里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起先还是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但后来越来越多,嘈杂成一片。
像有两方列队在其中缓缓行进,依旧是一方脚步轻盈,一方诡异地拖擦着。
淅淅索索的动静越来越清晰,祂们移动得相当慢,但确实在朝他们一点点靠近。
谢同尘眼皮一跳,“我们要不先离开?”
这动静实在听得他毛骨悚然,容易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例如密密麻麻的虫豸,或者拖在地上的沉沉裹尸袋……他对里面的玩意儿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完全不想看祂们的真面目!
神情始终未变的南辞,似乎在安静地思索什么,“你的‘觉’选择了这个方向。”
谢同尘:“但是万一……”
“你不相信自己的神眷能力吗。”南辞忽然看向他,深蓝的眼瞳里一片沉静,对谢同尘说,“可我相信。”
谢同尘:“……”
谢同尘深呼吸一口气,双脚站定,手捏一叠符文,“需要我怎么做。”
南辞:“穿过这条路,就像我们一路过来时穿过那些树丛一样,其他什么也别管。”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但谢同尘还是跟着南辞普通地上路了。
越是靠近那方深处,里面的声音就越是清楚,这波属实是双向奔赴了,如果另一边不是那么吓人就好了。
就在谢同尘的警惕性拔到最高时,他忽然惊觉对面传来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们终于到达了那片深林,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谢同尘蓦地瞪大了双眼。
在他们面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无数倒立的十字架上捆绑着一个又一个“人”。
如果那些还能算人的话——
这些“人形”像是某种融化的彩漆泥偶。
肢体和头颅软塌塌地化了大半,有浓稠的颜料似的液体从它们身上不断流到地上,将这片泥地染得诡丽。
这一大片粗略数过去,已然有数百个这样的东西。有些仍像稻草人一样立着,有些在定格在走路的动作,显然刚才就是它们在粗略模仿。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不动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喂,南辞——!”谢同尘阻止不及,战术后仰。
此时南辞已经把手伸向了那些淌在地上的“颜料”,用衣服的一角沾了点,放到眼前观察,又嗅了嗅。
“青金石,蓝铜矿,孔雀石……”他一一辨认这些冷色,末了点评,“都是上好的矿物颜料。”
一听见真的只是颜料,谢同尘明显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好奇,“你还会辨识这个?”
“以前碰巧学过一点。”某一次在游戏里的扮演的角色是社畜助理,当时的老板喜欢收藏名家名画,他经常要帮对方收购,看多了就懂了。
南辞看过那些蓝蓝绿绿的颜料,在沾起一抹红色时顿了一下,“这个……是血。”
他正想检查一下其他同样红色的颜料,突然间,有一条流水一样细长的银色东西,从他正要触摸的泥偶体内窜了出来,直直地咬向他。
谢同尘手里的火符窜出了火星子,但比他更快的是南辞自己。
只见少年两根修长的手指迅如闪电,凌空一捏,就将这偷袭的小东西拎到了眼前。
“呵,这就忍不住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出来。”他玩味地勾起唇角。
谢同尘几步踉跄过来,凑近一看——那是一条水银色泽的细蛇,不足一根小拇指长,手感像滑腻的线虫。
“这个小东西是?”
“不出意外,是它们在操控这些泥偶。”南辞示意他看向周围,“当然,不止一条。”
那些原本停在原地的泥偶,此时激烈地动了起来,就算是断腿的也开始跌跌撞撞地向他们爬过来,速度比之前快了十倍不止。
谢同尘亲眼看见一个个泥偶的眼眶里钻出一条条同样的水银蛇,冲他们嘶叫。
包围圈逐渐缩小,尖锐的蛇鸣刺得耳朵发疼。
而这时,南辞却忽然说道:“你知道游戏里什么样的怪威胁度最低吗。”
“使用跳脸杀,或者各种手段吓唬你,处于这一阶段的怪物本身没有攻击力。它们只是在想方设法地让你感到恐惧,然后自乱阵脚。”
“你的意思是……这些怪物其实没什么力量?”谢同尘仍然保持警觉,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
因为那些包围过来的怪物明显有些踌躇,似乎在评估双方的战力,而并非是第一时间一齐扑过来。
随即他又想到,南辞该不会是在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猜测,所以才敢走进来的吧?
“暂时是这样,前提是没有其他意外。”南辞说着,用指尖蹭了蹭,再将手里捏住的那条细蛇扔出去。
细蛇身上沾染了少年指尖的味道。
实际上,这条蛇在被南辞抓住以后,就失神一样突然不动了。
直到这下砸到蛇群里,它才恍然惊醒似的,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而它一抬头,看见的却是无数同族盯着它的细长蛇瞳,一双双缩成了叫人毛骨悚然的竖线。
这条蛇并没有被它的族群接纳,反而像一滴油倒入烈火,顷刻间在蛇群中引起了一阵暴动。
什么味道,好香,好香……
那些原本谨慎踌躇的蛇群,全部像被灌了烈酒,眼底纷纷升起迷乱的欲望。
好香,好香,好想要……想要!!!
它们几乎立即一拥而上,像无数细流汇聚成湖地将其包围,眨眼就将那条蛇给吞吃得一干二净。
在它们身上,南辞验证了自己天赋报告上那份对“扭曲之物”的吸引力。
该说不说,幸好他防了一手,否则要是半道被这些蛇自己发现,他就要面对防不胜防的被动局面了。
——不过这诅咒般的能力真的能够算作“神眷”吗?
南辞扫过那些吃完同类后,一个个缓缓亮起兽瞳回头看向他的蛇群,唇角一点点勾起。
——当然可以算。
“谢同尘。”忽然被cue的谢同尘还没从眼前群蛇乱舞的癫狂一幕回神,就听见了少年的有些异样的声音。
深蓝眼瞳的少年明明在微笑,但在周围的疯狂场景的映衬下,这个笑容多少有点让人不安了。
谢同尘超有用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佬要发力了,闭嘴,乖巧,懂?
懂了。
谢同尘扶了扶眼镜,一脸肃穆,绝不多说一个字:“需要我做什么?”
南辞:“——烧了它们。”
说完南辞刺破指尖,一滴鲜红的血液几不可闻地落下。
然而,那轻到没有的“啪嗒”声,在蛇群耳中却堪称巨雷,血液中独特而糜烂的香气,以一种山呼海啸的姿态,彻底撕烂了它们的理智。
它们疯了一样涌过来,倾轧过同族也毫不在意。
“来了————!”
接到指令的谢同尘两指捏符,伸展臂膀在空中横划过一道弯弧。
“轰!”
南辞一手完美聚怪加上敌方目标蛇群理性清零,作为族群为了争抢血液竟变得毫无配合可言,自然一触即溃。
只见冲天的火焰以两人为圆心燃烧而起,顺着划过半空的符咒,向外涌流而去。
烈焰将所有的蛇一齐卷入,眨眼清空了两人周围一带。
滚烫的热浪掀动气流,一圈圈向外扩散,让这片空地外的森海也跟着震荡起来,发出哗啦啦的狂响。
身穿作战服的男人循着巨大的动静而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立于火光中央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燃烧的世界。
倏而,少年侧目望来,眼底尤带着烈火爆裂的灼温,对上了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