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贾璋恢复了正常日程, 每天早起去前院上课后,二姨母白夫人来荣国府做客了。
她是过来和邢夫人一起商量邢三姨的婚事的。
邢氏姐妹已经帮邢三姨找了五六年的婆家了。
只是邢三姨眼高于顶,看不上小门小户——按她的心思, 她大姐姐嫁了正一品的将军,二姐姐嫁了国子博士,她怎么着也得找个有品级有家私的官员做夫婿吧?
要不然她以后怎么和姐姐们来往?
可是她没有看到,大姐邢夫人和二姐白夫人嫁入官家的原因是她二人都是去给人家做继室的。
邢家在邢父去世后就已经败落了, 有官身的适龄男儿自可去聘娶门当户对的小姐, 哪里会选择她呢?
她年轻时, 看不上邢夫人和白夫人费尽心思给她挑的百户与国子助教。
心里觉得前者不过丘八, 后者年纪大、相貌也不俊俏, 全然配不上她。
如今她急着嫁人,却找不到身份合适的夫婿了。
所幸贾璋今年中了县试案首, 白夫人又生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孩子。
邢三姨终于提升了自身的竞争力,白夫人借此才给邢三姨找到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夫婿。
“那施伦年纪虽然三十多了, 但和你妹夫一样,前头太太没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 想娶一个续弦来主持中馈绵延子嗣。”
“三姐儿都二十一了, 能嫁一个这样的人, 也算是不错了。”
邢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施主事膝下没有儿子,三姐儿嫁过去只要生下嫡子, 地位就很稳固了。”
“三姐儿的事全赖你用心, 我真是惭愧……”
白夫人笑道:“姐姐惭愧什么?施主事能看得上三姐儿,还是你家璋哥儿的功劳?媒人说了, 施主事觉得姐姐教养出璋哥儿这样的神童, 定是极其贤良的妇人。咱们三姐儿若能有姐姐半分的本事, 施主事就不觉得亏了。”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吗?”
……
邢三姨和施伦很快完婚了。
当天邢夫人自去吃酒,还拿了一套贾赦送她的赤金头面给邢三姨添妆。
婚后邢三姨终于听得进去两位姐姐的教训了,因此待她那继女还算不错。
平日里,若是邢夫人邀请白夫人和邢三姨一同去参加什么宴会,邢三姨也会带着施大姑娘出门交际。
是了,两位姐姐说了,施大姑娘只是个女孩儿,不会和她未来的孩子争家产。
她完全就没必要针对一个小姑娘。
待她好些,也不费什么,日后不过一副嫁妆的事。
因为贾珠去世,他本人年纪又小的缘故,府试结束后,贾璋也只是略略参加了几次文会,闭门读书,少有外出交际的时候。
但是他的名声并没有因为他不活跃就被削弱,反而因此被传得得更盛了。
少年神童总是引人注意的。
譬如说宋朝的晏殊,譬如说本朝的穆伯温。
这些人都是年少天才,后来又都做了宰相,传为一时佳话。
有这样的先例在,神童与青年才俊在本朝备受重视。
贾璋六岁考中县试案首,本就有些名声被传扬出去。
如今府试又中了,名次还很靠前,更是有力地证明了他的真才实学。
偏生他又不爱出门炫耀,只是闭门在家里读书,全然没有仲永之态,这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感慨呢?
只可惜他堂兄去世,这孩子谨守孝悌,没去参考院试——但是以他府试第三名的好成绩来看,他去考院试,大抵也是能中秀才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新的一年就到了。
出了正月,除了宝玉贾环这对兄弟还未出孝,贾璋他们的大功服已经结束了。
邢氏早就看贾璋身上那些或牙白或墨蓝的衣服不顺眼了,一出服,贾璋就被邢氏押着换上了娇嫩颜色的衣裳。
贾璋颇有些哭笑不得,说句心里话,他本人还是更喜欢那些牙白道袍、墨蓝曳撒的。
邢氏看着儿子苦着脸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揉了揉他的脸。
不过邢氏今年也有一桩烦心事,时下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璋哥儿今年七岁了,又中了童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不是孩子了。
所以按规矩,璋哥儿也该从东大院里面搬出去了。
邢氏舍不得,便装聋作哑起来。
只要老太太没想起来这件事,她就当做没这件事儿。
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和老太太提起这件事情的。
她却不知,贾母早就想到这件事了。
她那个好妯娌王氏,去年冬天的时候就跑过去和老太太进过谗言了。
王夫人的话倒很是冠冕堂皇,她只和贾母说璋哥儿一天天地大了,不好总和母亲住在一起。
也该搬出东大院别居他处了。
贾母心里也知道王夫人说得没错。
珠哥儿和琏哥儿也都是在璋哥儿这么大的时候从荣庆堂里面搬出去住的。
但是,王氏在秋天天气正好的时候不提这件事。偏生等到大冬天的时候才跑过来和她进言,安得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这分明是想要借此机会折腾她的璋哥儿!
贾母哪里又会答允她呢?
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拖到了早春才被贾母提出来。
贾母早就给贾璋看好了住处。
荣庆堂后身是大花厅,大花厅后面有一座面阔五间、轩阔清朗的院子。
这院子距离贾赦他们的东大院和贾琏的房子都不远,距离荣庆堂更近,前后脚儿就能走到,位置极佳。
贾璋住在这里,既方便去给贾母与贾赦夫妇请安,又方便去找贾琏玩。
花厅与院子之间有一夹道,夹道两侧种满了清新雅致的松柏兰菊,又有野荔新萝,香草奇花攀附于院墙之上,着实是个风雅清净的好地方。
因贾璋要搬到这里,贾母又派人从老库里搬出来一整套青檀的家具给他用。
这些家具全都是老国公生前用过的好东西,不但木料好,就连上面的雕花也是名家所雕琢,极其精巧,如今这样的东西也难得了。
除了家具,还有古董摆件儿。
这些东西,公中出一些,贾母和贾赦又分别赐下来一些,也就尽够了。
贾政和王夫人也送了礼物过来。
贾政送的是一套新版的四书和时文,贾璋觉得晦气,直接把这书扔进了库房打算以后拿去送人。
王夫人送的礼物是一对儿玉瓶,贾璋吩咐红杏把东西收起来,也没摆到自己屋子里头。
邢夫人见他这样谨慎,也总算是放心让他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了。
因为搬出去独住,贾璋这边儿还得添人。
他身边儿原是有乳母冯嬷嬷带着宋嬷嬷等四个粗使嬷嬷,红杏、青桃两个一等大丫鬟带着秋蝶、夏蝉、紫苏、紫藤四个二等丫鬟伺候,至于其余喂鸟浇花、跑腿烧水扫院子的小丫鬟,只同用东大院邢夫人的侍女即可,并不用另添新人伺候。
如今他搬了新院子,却要添新的小丫鬟忙活院子里头的事情。
邢夫人挑了好久,才挑出来四个出挑伶俐、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给贾璋使唤。
当然,贾璋还得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放心使唤这些小丫鬟。
虽然他很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是二房婶娘是不得不防的。
他得好好看看这里有没有别人掺进来的眼线。
若是有的话,就早早儿地把人给打发了,省得日后出了差错——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后悔莫及也晚了。
贾璋身边的红杏是贾母给的丫鬟,青桃是邢夫人给的丫鬟。
但这两人的身契都在贾璋手里,因此都对贾璋忠心耿耿。
搬到新家后,这两人和冯嬷嬷把院子里管得如同铁桶一般
在他们之下的四个嬷嬷和八个丫鬟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当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她们心里头十分清楚,她们伺候的这位小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绝不许院子里的丫鬟嚣张跋扈,养出一副副小姐的骄娇之气来。
冯嬷嬷和红杏、青桃两位姐姐更是一条心地盯着她们,若是出了错,立刻就有新人补进来,所以由不得她们不当心。
不过底下的这些人倒也没有因为贾璋这里态度严厉就想要换地方,反倒是生怕自己被换到别的地方去。
在这府里头,除了老太太身边儿,哪里还有比三爷身边儿还清净的日子过呢?
譬如说在宝二爷那儿当差,清闲倒是清闲了,甚至还能直呼唤宝二爷的名字叫他宝玉,活计也不用精心做,过得比副小姐还骄矜。
看起来这日子比他们这边儿舒坦,可是宝二爷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吃丫鬟嘴边的胭脂,总是把二老爷气得头晕,他们那边儿因为这个事儿已经闹了好几回了。
每次这些事情一闹,二太太就会把气性发作到丫鬟身上。
伺候宝二爷的绿锦和新棠不就是因为这些事被二太太打了板子撵出去,配给了马夫家的粗笨小子了吗?
嫁给那样的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在三爷这里清清静静当差,别的不提,至少人身安全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这么多年来,哪个公子小姐身边没出过事儿呢?
也就是三爷这里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还时常能沾三爷的光领老太太、大太太和大老爷的赏钱,可谓是福地了。
而且三爷情绪向来稳定,只要好好当差,就不会被主子迁怒无故受罚。
这样好的差事,除了那些奔着掐尖儿去的,谁乐意被换掉呢?
所以,即便是贾璋的规矩格外大些,这些丫鬟们也恨不得用十八般本事保住自己的差事。
贾琏来到弟弟院子里庆贺他乔迁新喜的时候,就见他这院子里丫鬟婆子们行事有条不紊,全都在风风火火地忙活着。
屋子里头,家什花木也收拾得规整,古董玩器也擦得锃亮,俨然是走上正轨了。
那红杏甚至还能端出来沏了三遍的枫露茶来招待他呢。
因笑道:“还是太太会调理人,这红杏一个就顶寻常的三个了。管教底下的小丫头管得好,泡的茶也好,怪不得你丹桂姐姐常夸红杏能干呢。”
贾璋一边写斗方,一边玩笑道:“哥哥就只是在嘴上夸人吗?这么喜欢,不如给红杏发赏钱罢,也好让她多攒点儿嫁妆。”
红杏被贾璋这一句话说得脸红,贾琏倒是大方,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梅花样的金锞子塞给红杏。
红杏在贾璋的催促下收了赏钱,这才不好意思地端着贾琏喝完的残茶离开了。
贾琏则凑到贾璋书桌旁,看他写字,见他在写斗方,便问道:“这是在给院子匾额?”
贾璋停了笔,把位置让给贾琏让他看:“不如二哥帮我看看,我取的这几个名字哪个更好些。”
贾琏看了两眼,贾璋共取了三个名字,一个是“澧兰院”,一个是“青萍阁”,最后一个是“鹤鸣苑”。
他想了想,点了点那张写着“鹤鸣苑”的斗方:“《诗经》里说‘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三弟乃我家矫矫不群之白鹤,便叫‘鹤鸣苑’罢。”
贾璋笑道:“那我就全听哥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