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怎么也想不到武皇后能够为了控制未来的皇帝,谋害自己的亲儿子。
在武皇后这里,狄仁杰是彻彻底底的看走眼了,而且他还有一种感觉,就是这整件事情错综复杂,但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脱离陈青兕的掌控。
不管是对武皇后的怀疑,对李义府的预测,还有对崔詧的关注。
此番种种无不表明陈青兕人虽不在长安,可依旧能掌控大局。
狄仁杰这类绝顶人物,对自己的能力是有一定自信的。他并非自负之人,却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轻易服人。
狄仁杰之前对于陈青兕更多的是敬重,现在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定下了计划。
他们不准备给武皇后,李义府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分别将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大夫李安期请到了一处,将他们发现足以震惊天下的案子一并告之了两人。
段宝玄、李安期听到张柬之、狄仁杰竟从李崇德、崔詧这两件案子中剥丝抽茧揪出这样的大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两位离宰相仅差一步的大佬,互望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挣扎,但只是一瞬之间,已然下定了决心,立刻入宫面圣。
这也是张柬之、狄仁杰高明的地方,段宝玄、李安期到了这个身份地位,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利益圈子。
孤家寡人是坐不稳也爬不到这个位子的。
如段宝玄,他就是李唐的女婿,娶了李渊的女儿,他背后站着李唐宗室,而李安期是许敬宗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将许敬宗视为恩师。
他们有着各自的利益团体,如果张柬之、狄仁杰各自找自家上官,他们第一件事绝不是进宫会见李治,而是先告知自己背后的利益团体,准备好迎接暴风雨的来袭,然后才火急火燎地去告诉李治……
因故很多时候,大风雨来临之前,一部分人都提前独善其身,大多数靠的是消息,只有极个别是凭借自己的嗅觉。
谁也无法保证,这两个利益团体里是否有武皇后、李义府的人,风声流出就有让对方逃脱的可能。
武皇后人在宫里,逃无可逃,李义府却不一样。
但将段宝玄、李安期两位大佬聚在一起,这问题就不存在了。
此事固然严重,却也是一大功绩。且是老天爷砸下来的馅饼,现在谁先将此事向李治汇报,谁就立有首功。
段宝玄、李安期谁都不愿意晚对方一步,唯一选择就是一起进宫。
以两人的身份面见李治自是不难,但此刻要领着张柬之、狄仁杰这两个外人,得多费一些事情。
四人还是很顺利的见到了李治。
尽管面对了如此严峻的局面,李治依旧保持着冷静,并没有半点与往常的不同。
直到段宝玄、李安期将张柬之、狄仁杰查到的事情细说,李治才露出动容震撼愤怒之色。
这种表情就跟自己真的第一次知道这消息一样。
“不可能,怎么可能!”
李治激动的拍案而起,怒视着下面的四人,高声道:“你们,你们是何居心?竟如此污蔑皇后……”
“陛下!”段宝玄道:“臣起初也不敢信,只是证据确凿,由不得臣不信。”
如果不是张柬之、狄仁杰掌握的证据足够真实确切,他们也不敢往李治面前带。
李治静静地听着张柬之、狄仁杰如何根据御史台的旧案,追查到李崇德,然后通过李崇德的案子,寻得了其背后的万国俊,其后又来了崔詧的溺亡案件,他们得到了对方的临终密信,也查到了安得朋,以及他背后的神秘人。
张柬之、狄仁杰是知道神秘人是李义府,不过他们没有说出来,毕竟没有实证,只是说道:“控制万国俊、安得朋的人,应该是昔年李义府的亲信,知道李义府的诸多机密,这才能够布下此局。”
李治问道:“有没有可能就是李义府本人?”
李治一语中的……
正如李义府熟悉李治的一切,李治对于李义府这条忠犬,也很熟悉。
他记得当初武皇后多番操作,就是想将李义府从南中之地捞回来。
李治培养武皇后的目的是为了支持李弘这个太子,他不能够给武皇后过多的权力,以避免出现外戚干政的情况,但又不能不给对方权力,免得自己哪天突然暴毙,大唐未来的储君让大臣欺负。
他一直在权衡武皇后的实力,李义府这种人是绝对不能给武皇后的。
李治一直留着李义府,本是存着关键时候启用的想法。毕竟刀好找,可像李义府这样趁手的刀,却不多见。
可李义府跟武皇后牵扯到了一起,那李治只能将之舍弃了。
李治一开始也没有想那么多,直至今日事发,回想起这些年武皇后的表现无不契合自己的心思,就觉得有些奇怪。
两人虽是夫妻,但李治很少在武皇后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思,尽管两人帝后相处多年,却也没理由在政治场上与自己如此默契。
直到今日听到张柬之、狄仁杰说起案子,说起有一个人掌控这一切。
李治立刻就想到了李义府……
李义府是他名义上的第一位正式属下,在他还是晋王的时候,李义府就奉李世民的命,以监察御史的身份随侍左右。
那个时候的他毫不起眼,满朝文武不是跟随太子李承乾就是魏王李泰,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李治瞬间明悟,也许李义府并没有死。
毕竟被贬的李义府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没人在乎他真死假死。
张柬之道:“回禀陛下,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李义府在京多年,认识的人不少,他若回京,就算再如何深居简出,也会有人认出他来吧。”
狄仁杰一听此问,心领神会,说道:“除非他改头换面。贼人以下蛊的方式害太子,此法乃歪门邪道,常人不通此法。李义府此人通晓经史,未曾听说他精于此术。想来是被贬时习得的,微臣听说南中之地,瘴气毒虫遍地,有蛮人巫师精于蛊虫之术,许有改头换面之法。”
张柬之道:“若能确认他的手段,倒有机会将他查找出来。”
两人一唱一和,默契的顺着李治的提议,将如何缉拿李义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依照他们的计划,还是有一定概率让李义府逃脱的。现在由李治拍定,李义府真就凶多吉少了。
李治多看了张柬之、狄仁杰一眼,他早听过两人之名,只是不想竟有如此能耐,可堪大用。
他先故作义愤填膺,道:“此事,得查,要一查到底。不能让他们无法无天……”
他忽然定住了,脸色阴晴不定,随即一脸沉重的坐下来,摇头道:“不妥,不妥。现在是非常时期,朝廷在西域与大食国激战正酣,若将此事传出去,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西域若败,我朝数十年对西域的经营毁于一旦。从大局考虑,此事当查,绝不可公开。尤其是皇后谋害太子一事,更不许流传出去。朕会公允的处理此事,尔等无须过问。”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幕后是人是鬼,你当调查清楚,以如此恶毒的手段谋害朝中重臣这一罪,足以取其性命。”
他就没有打算跟四人商量。
段宝玄、李安期是官场老油条,自不会忤逆李治的意思。
而张柬之、狄仁杰两人都是目光长远的政治家,也没有说话。
其实即便李治不提,以狄仁杰的性格也会给出类似的建议。
当前情况,一切以大局为重。
李治当即下令,让段宝玄、李安期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在四人离去之后,李治对着身旁的内侍说道:“去将明崇俨拿下,直接寻个理由打杀了。”
他原本想借助明崇俨,查出帮助武皇后背后的力量。
现在是不需要了。
胆敢谋害太子,李治就没想过让明崇俨活。
哪怕明崇俨真就帮他找到了幕后的牛鬼蛇神也是一样,明崇俨犯的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罪。饶恕他九次,依旧是一个掉脑袋。
在内侍离去之后,李治看着冷冰冰的大殿,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的空,锥心的痛在脑海里炸开。
他双手用力挤压着脑袋,吃力的坐下,舒缓了好一会儿,那股痛处方才消散,只是眼前的黑洞依旧存在,看不见任何东西。
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李治对自己的身体早有心理准备,在这种时候,竟没有派人去叫御医,而是在想大唐的未来,如何才能走出一条生路,延续大唐的未来。
一丝丝的光亮,渐渐出现……
李治也长吁了口气,头疼目眩,这种情况,偶尔发生,只是这一次尤其严重。
尽管他表面上无动于衷,可西域的占据,复杂混乱的庙堂,给了他极其沉重的压力,还是令得病情再度恶化。
——
承乾殿!
武皇后高坐一侧,认真的批阅着手上的奏章,看着奏章上描述的情况,她脸上露出一丝怒意,毫不犹豫写了一个“斩”,想了一想,又将斩字划掉,重新写了一个“诛”字。
“斩”是杀贼首,“诛”同样是杀的意思,但杀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这是户部送上来的奏疏,内容是地方粮商私收米粮,意图屯粮,待价而沽。
西域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无法结束,朝廷上缴的粮税大半得运往西域。
最近几年,朝廷并无大的战事,存储了一定的粮食,目前还不为粮食担忧。
只是这一仗当下看不到尽头,要打多久,谁也不清楚。
有些拥有“先见之明”的商人,以高于朝廷的价格收购市场上的余粮,将之囤积起来。以待日后粮荒时,坐地起价。
武皇后这些年确实锻炼出了优秀的政治能力,在不为安内烦忧的情况下,她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看出了这种苗头风气的危害,如果不以正视听,给天下商人一个榜样,国事大有可能败在他们这群奸商身上。
对于这种商人,绝不能手下留情。
合上手里的奏折,武皇后莫名感到一阵心慌,她看了一眼殿外,空无一人,桃花眼上的皱纹隐现。
这几日她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心里毛毛的,有一种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之前有过,莫名被人针对,诸事不顺的时候,这种感觉时常出现。
可自从李义府假死入京,在暗中为她出谋划策以后,一切变得顺遂。
现在危机感又出现了,尤其是知道崔詧被李弘感化的时候,更是连续几日都睡不着觉……
李义府使人对李弘下蛊,此事是经过武皇后同意的。
若无她首肯,李义府也不敢擅自行动。
当然李义府说得很婉转,伤身不害命,只是让李弘身体出现异常,造成太子有早亡之相,不适合继承大统的假象。
不管怎么说,武皇后是信了,只是伤身不害命。
待自己大事功成,自会好好补偿,请天下名医,为其医治,当下只能委屈于他。
哪想崔詧放弃动手,逼得他们只能用明崇俨继续计划。
但其实明崇俨是他们为李治准备的……
李治的病都要将武皇后折磨疯了,早有重病迹象,要死不死,连李治自己都不抱希望,提前封禅提前安排后事,结果就是活得好好的,活生生拖得让向来听话的太子成了叛逆,胳膊肘往外拐的少年。
李治继续这样拖延下去,他们早晚有暴露的一日。
与其被对方察觉,不如先下手为强。
只要李治废李弘而立李贤,他的存在就没有价值了。
现在被迫使用明崇俨,武皇后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皇后!”
便在这时,李治手里拿着食盒从殿外走进来,还亲热的叫了一声。
武皇后赶忙收起愁容齐声迎接。
“皇后辛苦了!”
李治免了武皇后的大礼,拉着她到一旁坐下,说道:“批阅这么多的奏章,着实不易。来,朕特地命人准备了膳食,皇后趁热尝尝。”
李治显得格外热情,按着武皇后坐下,亲自给她打开了食盒,将菜肴放在了武皇后的面前。
一条肥美的鱼。
武皇后看着鲜嫩的鱼,脸色吓得惨白。
李治轻笑:“皇后不喜欢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