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宫内,慧妃驾前。
凌照水低着头,那手书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待她再抬头时,却发现慧妃沈晚棠撑着半边脸,歪在金丝软塌上,竟像是睡熟了。
凌照水有些纳闷,这是?
砸东西砸累了。
她回头去寻被砸者,却发现被砸者虽体无完肤,精神头却是不错,正慢悠悠往烛案上添着香油。
凌照水这才发现,空荡荡的海棠宫主殿内一个宫人也没有,唯剩了他们三人。
杀人灭口,正是最合适不过了。
凌照水以手掩鼻,幽幽开口道:
“吕大人,没看出来啊,你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
慧妃打了他,他便迷晕了她。
吕茗闻言,苦笑了一声,硬着头皮将手上的安神香添完,才转过身,对凌姑娘解释道:
“凌姑娘放心,迷魂香下官下在别处,如今下的这是安神油,并不会致人昏厥。”
凌照水将信将疑,试着闻了几下,才松开了口鼻,缓缓道:
“说说罢,吕大人现下是准备杀人灭口,还是偷盗物证?”
“未免碍了吕大人的坏事,照水这就告退。”
她说着提起裙裾,站直身,转身便要走,半点也不想停留。
被吕大人伸手拦住:
“凌姑娘别急,下官遵照肃王吩咐给慧妃娘娘下药,是为了凌姑娘着想。”
一句“肃王”果然成功让凌姑娘停住了脚步,凌照水觉着有些好笑:
“殿下是怕我们俩打起来吗?”
诚然肃王的担忧不无道理,慧妃不是善茬,凌姑娘亦不是受欺负的主。
肃王武瑛玖远在鸣金山,若此时,此二人掐起来,掐狠了,手心手背确实不便收场。
但吕茗为了自家殿下的体面,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他的这层意思。
他斟酌用词,说道:
“慧妃娘娘母仪天下,大度能容;凌姑娘聪慧过人,深明大义,殿下自然相信,你们俩完全可以和平相处。”
“就同方才那般。”
吕茗全当没有看见慧妃磨尖的小指盖,也完全忽视凌姑娘一直握紧的右手。
凌照水冷哼一声:
“慧妃娘娘聋了三日,诚然全拜吕大夫所赐,那么吕大人是否听到过外界的谣言呢?”
她不给吕茗答话的机会,自顾说道:
“外面人都说,我父亲是她沈晚棠的裙下之臣,我父亲为了她,一人冒认了铜雀阁贪腐案的滔天罪名。”
凌照水说着看了看昏睡的慧妃沈晚棠,海棠宫中香烟袅袅,岁月静好,凌姑娘直白道:
“说实话,我挺恨她的,我若是留在这里,难保待会不会趁她昏迷给她一刀。”
吕茗头上有斗大的汗珠冒下,这两个女人,他但凡摊上一个,都是头破血流的事。他正要开口,便听醒着的那个不耐烦道:
“吕大人,不用再给我罩高帽。”
“有话实说吧。”
吕茗心道,年轻的女人果然更难缠,他遂也不绕弯子了,直说道:
“殿下吩咐,要下官想尽一切办法要将慧妃娘娘留在海棠宫中。”
他说着咬了下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凌照水翘首示意他往下说。
吕茗一咬牙,一跺脚,道:
“殿下还吩咐,要想尽一切办法避免慧妃娘娘和凌姑娘发生冲突。”
听到这里,凌姑娘锐评道:
“和稀泥倒是一把好手。”
吕茗用心分析了,不知道凌照水骂的是自己,还是肃王。
他也不敢深究啊,全当骂的是自己,指引凌姑娘道:
“天色已晚,殿下请凌姑娘今夜便宿在偏殿吧。”
“那是殿下小时候住过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让其离开之意了。
凌照水有些纳闷:
“他怎么知道我要来?”
她这般问出口,低头看到自己腰间悬着的肃王令牌,便已知晓她此刻走的每一步实则都在肃王武瑛玖的预料中。
“殿下说,以凌姑娘的性子,憋不住的。”
肃王武瑛玖这句话,无疑说到了凌姑娘心里。
诚然她现下已经真心认同了肃王武瑛玖关于倚梅园,关于凌捭阖的许多说法和意图,但她静下心来时,难免会有私心作祟。
尤其是当亲眼见证凌素心倒在自己怀里气绝身亡,这份私心便更加无畏了。
理智被她暂且抛诸在脑后,有些事,她一定要向慧妃沈晚棠问个清楚。
外边的流言蜚语再多,都不如当事人知道得多。
凌姑娘比道听途说者多一分仰仗,她揣着肃王的令牌,直接了当便进了宫。
到了海棠宫里,凌姑娘才知道,
慧妃沈晚棠眼下的日子不好过,她被自己的“儿子”堵在了自个的宫中。
凌照水试探过,外面的流言,慧妃竟然还是从她这个外人口中知晓的。
与慧妃沈晚棠对立在海棠宫中良久,凌姑娘有个问题憋了很久后,忍不住指着慧妃昏迷不醒的身姿问吕茗:
“吕大人,若只是为了避免冲突,你为何药她,不药我?”
凌姑娘总能一语抓住重点。
吕茗站立一旁,静待山雨来,却没想到山雨来得这般快:
“娘娘她,喜欢动手,凌姑娘,只动口。”
两害相较取其轻?
看似真理,可事情才没有道理那般简单。
吕茗话音刚落,慧妃沈晚棠的暗卫便闯了进来。
既然是暗卫,便是轻易不现身,一现身必有大事发生的那种:
“娘娘,京兆府满门遭人屠了。”
一夜之间,刀光剑影,凌照水不自觉捂住了心口。
慧妃沈晚棠却仍在安睡,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暗卫想要上前叫醒她,装了一晚上龟孙的吕大人,却突然抖擞精神,冲着凌照水道:
“凌姑娘,可看明白了?”
“那些人,好狠的心啊。”
凌照水这才明白,肃王殿下请她留下来,是请她看一场戏。
戏看完了,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凌姑娘的视线在海棠宫中扫视一圈,草率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人情淡漠之人。
她看着吕茗的嘴脸,头一次觉得他面目可憎:
“见死不救,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不禁想,若是当初冲冠一怒,跑去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的是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