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直白,切入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刑询的手段被凌洒金用在了妹妹凌照水身上。
肉眼可见的,凌照水慌了。
她迟疑了一会,小鹿眼下压,笑起来的时候畜生无害,每每让凌寺丞心软,乱了方寸与逻辑。
回答便还是那个回答:
“兄长,在讲什么鬼故事?”
她打死不认,凌寺丞于是换了一种问法:
“平远侯府拿着婚书来新乡的时候,你对荣安县主的习性可谓了如指掌。”
“照水,你同荣安的交情,尚不及苏揽月,你为何会对她的情况知道得那般清楚?”
这个问题不难,凌照水顺口便答:
“兄长嫁娶,原是被照水耽搁的,照水理应帮兄长多多参谋。”
“知己知彼,方能百年好合,照水因此多收集了些嫂嫂的资料罢了。”
她的回答一贯如是,乍一听好像找不出什么破绽。
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凌洒金已经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不对的,照水。”
“来京都的路上,你同为兄细数了许多荣安县主李红荼的过往和习性。”
“你那时介绍荣安,便如同与她熟识了多年一般。”
“新乡小县,根本就没有几人知道京都贵女李红荼那么多细枝末节。”
“可事实上,即便是原先在京中,你和荣安也从未相识过。”
被大理寺的官员如此拷问,凌照水有些意外,笑着反问道:
“兄长以为,是为什么呢?”
凌洒金目不转睛地看着凌照水,这一回,他终于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躲闪。
凌洒金因此笃定道:
“你了解荣安,是因为早在新乡,早在婚约来临之前,你就彻彻底底研究过荣安县主了。”
凌照水不见棺材不落泪:
“照水为何要这么做?”
凌洒金认命般坦言:
“因为你在研究与荣安息息相关的另一个人。”
荣安县主李红荼,这辈子只同两个男人有过密切的关系。
除却凌洒金本人,便是肃王武瑛玖。
凌照水从不承认与肃王武瑛玖有牵连,但是她无从否认的是,
她研究过肃王武瑛玖,以及他的所有花边新闻。
她研究他,原比知己知彼、百战不胜的图谋更早。
她研究他,也原比世俗起居、过往兴衰更广泛。
她将他的绯闻对象都从头到脚研究了遍。
以她挑剔的、偏见的眼光,反复地研究着,品味着荣安县主让人为之倾心的过人之处,直到李红荼用行动打破了谣言,打破了世人眼中的般配,和凌照水心中的无望:
李红荼,要嫁给凌洒金。
彼时,那纸婚约被凌洒金认为是荒谬,丢弃在一边,被凌照水拾起,她反复钻研上面的文字,直到倒背如流。
起落心情,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的心绪飘远了:
李红荼嫁给了凌洒金,那么与荣安县主本是世人眼中天作之合的那个人呢?
当下,面对兄长凌洒金咄咄的质问,凌照水仰起头,承认了:
“那又怎样?”
“我便是喜欢他又怎么样呢?”
“肃王殿下当世风流人物,京都贵女人人以他入梦,照水对他关注一二,剖白一二,不过便是些无始无终的少女心事罢了。”
“不值得兄长单独拿出来说。”
她既认下了,便决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人无从窥探其中的深浅。凌洒金却偏不上钩,不仅不上钩是,他如临大敌、屏退左右,郑重问道:
“照水,你如实告诉为兄,凌三川究竟是谁的孩子?”
凌照水周身汗毛一凛,觉知自己今日是逃不过了。
若只是些无始无终的少女心事,是变不出凌三川这么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的。
凌照水不答,凌洒金便继续问:
“照水,从为兄离京,到你投奔为兄来新乡,这中间相差了约莫有两年的光景。”
“这两年的时光里,除了云韶宫和土匪窝,你究竟还经历过什么?”
“除了达拉王子,你究竟还交往过什么人?”
“肃王武瑛玖他究竟是何时走入你的生命中的?”
凌洒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妹妹凌照水解答了。
“兄长,够了。”
凌寺丞言辞之利,一遍遍冲击着凌照水的心里防线,连翻逼问终令凌照水招架不住。
不过对付凌洒金,她自有一套修炼多年的秘方。
“兄长,三川是你的孩子呀!”
“从你认下三川那一日,他便是你的孩子了。”
凌照水望向凌洒金,眼中有殷殷期盼,但更多的是决绝坚韧。
凌洒金一下子便松了劲,跌坐在四足长凳上,面对妹妹凌照水,她永远做不到像对待大理寺的刑犯那般,冷酷无情。
他试图剖白她,原也不过是因为:
“照水,对不起。”
他答应过凌照水,永远不会将凌三川的身份抖露:
凌三川就是他凌洒金的孩子。
“其实为兄并非一定要知道你的那段过去。你不想说,我们便当它没有发生过。”
事实上这些年在新乡,凌洒金也从未过问过妹妹凌照水的这段过往。
外面无论有什么谣言风雨,但只要照水不说,他便当它们没有发生过。
“为兄以为,自己能够给你安稳的生活,能够给你告别过去、重新再来的底气。”
即便是知道了肃王有意娶妹妹为妃,凌洒金都没有感到这般沮丧。
若只是寻常的婚约嫁娶,男未婚女未嫁,凌洒金虽然不希望妹妹高攀,但亦不觉得妹妹配不上肃王殿下。
可今日所见,大大震撼了凌洒金。
妹妹凌照水对凌捭阖的罪状和倚梅园的归属,明显心存不甘。
这些,妹妹从未向自己吐露过。
肃王武瑛玖纵身跳下深坑的时候,凌洒金被深深震慑住了。
他因此有了大胆而深入的见解。
凌照水对他说,她与肃王殿下不过是萍水相逢,几面之缘,外面那些议论纷纷也不过便是些没有根据的谣传。
可今日凌洒金眼见两人争论,对待邓筵茆这个共同的敌人,却立马调转口风,一致对外,默契十足。
不仅如此,他们窃窃私语,他们难舍彼此,他们眼神交汇,嫌弃或者亲密,都让凌洒金从中品出了,以前未曾发现过的端倪。
以前凌洒金眼里心里未尝有这些东西,便也看不明白这些东西。
在平远侯府吃了几个月的闭门羹,凌洒金如今明白了,
那是,情绪。
肃王对凌照水有情,凌照水对肃王,亦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