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你想不想知道那黑乎乎的石头块究竟是什么?”
夜半惊梦,凌照水梦到了些旧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帘帐来回晃悠,伴随着些微的踹息声,把起夜的碧玉招了来。
碧玉放下提灯,探进帘帐里替凌照水顺了会儿气,又拿帕子将她额前、背后的冷汗小心擦拭了,驾轻就熟地自床脚四足矮柜里取出件更换的小衣,递予凌照水,叹息道:
“小姐,自打回了京都城,你便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这样下去人该要熬坏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到了半夜便格外地煎熬。
那小衣上绣了图样,凌照水呆呆地看了一会,便同碧玉道:
“以后,不要再绣梅花了。”
碧玉呆了呆,大半夜的自家小姐的脑子怎的格外活络,竟然还痛小衣上的图案较起了真。
碧玉于是问道::
“不绣梅花,绣什么,梅枝吗?”
便听凌照水慌忙摇头道:
“不,梅枝也不要,只要不是梅,什么都可以。”
她这样说完,想起某人故意将绣了梅的帕子放在鼻尖来回摩搓的样子,于是又补了一句:
“以后帕子上也不许绣梅了。”
碧玉应着,心里却犯了迷糊,不知道这梅花与梅枝究竟是怎么招惹了自家小姐。
二十余年的喜好与习惯,当真说放下便能放下吗?
凌照水醒了,索性披衣起身,嘱咐碧玉给自己烫壶酒。
夜凉如水,月满不亏。
凌照水踱步至桌案边,想了想,摸出贴身的一把钥匙,把桌案背后暗藏的一个抽屉打开了,取出了里头藏着的那块黑压压的石头。
碧玉回来了,瞧见那块石头,吓了一跳,捂着口鼻压低声音道:
“小姐,快藏藏好。歆梓那丫头,指不定便又从哪里冒出来了。”
听这话音,碧玉已然颇有心得。
事实上,防火防盗防歆梓,已然成了这段时日以来凌府的惯例。
日防夜防时时防,便是到了半夜子时,凌府的仆从们也没有放下对歆梓姑娘的戒心。
碧玉东张西望确认了一番,又催道:
“小姐,那丫头习过武,腿脚轻得跟那夜猫似的,耳目却锐得像猫头鹰!”
她说着便要上手替凌姑娘把那石块收了,却听头顶上方凌照水笑道: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总不能一直避着老鼠屎盛粥,是时候把那颗老鼠屎摘出去了。”
深更半夜的,凌照水突然提起了老鼠,令碧玉姑娘被夜色包裹的寒意更寒了几分。
她赶忙道:
“小姐,屋子里头日日都熏香,碧玉保证,绝计不会有老鼠的,你且放心睡吧。”
凌照水笑笑,听话地回转身睡去了。
碧玉要帮忙收拾桌案上那东西,凌照水却说:
“碧玉,你想不想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若想知道,就搁着,别动,也别管。”
这一觉,凌照水也就只多睡了两个时辰。
她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睡着了,便立马觉悟到自己又醒了。
窗棂外,凌平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小姐,不是有心要扰您清梦的。”
“实在是那丫头她起早贪黑的,太过勤快了。”
凌照水就着接了一嘴:
“她若是不勤快,不忠心,也入不了慧妃娘娘的慧眼啊!”
那丫头说的自然是歆梓姑娘,她被抓了现行的时候,才知道她上了凌姑娘的当。
半个月来,歆梓姑娘不辞辛劳,从凌姑娘的寝房内,偷了一块又一块黑乎乎的石块。
其搬石头勤快的程度,便是隔壁院子里帮忙盖房子的瓦工,都未必能赶得上。
歆梓姑娘如此夙兴夜寐,换来的却是慧妃娘娘忍无可忍的掌掴:
“你这个废物。”
一而再,再而三,歆梓姑娘从凌姑娘处,搬来了黑乎乎的瓦块。
瓦块,便真的是石头。
慧妃气呼呼地把那瓦块砸到歆梓姑娘的身上,后者一动不动,只说:
“请娘娘示下,凌姑娘那石块究竟同这些瓦块有什么不同?”
在歆梓看来,石块就是石块啊,石块能有什么不同呢?
慧妃娘娘一时语塞,她当初向歆梓描述的便是:
“那东西黑乎乎的,方方正正的,看上去便如同石块一般。”
如今诚然也不能怪歆梓这丫头搬了一块又一块的真石头前来复命。
有那么一瞬,慧妃觉得凌照水是存心在气自己。
连肃王武瑛玖来请安时,都忍不住问了一嘴:
“哪来的这么多瓦块?”
“宫中近来可有修缮事宜?”
“母后可是要在海棠宫中再添一堵墙吗?儿臣这就着工部办理此事。”
肃王殿下协理着工部,雷厉风行,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在海棠宫中沏出了一堵厚实的高墙。
好好的宫殿,被那一堵醒目的高墙隔着,破坏了原本疏雅大方的格局,变得不伦不类。
气得慧妃沈晚棠怒骂:
“玖儿,你这是要存心给母妃添堵啊!”
肃王坦言:
“不敢,那是儿子的一片孝心!”
慧妃恨不能一把推了那面墙,
可工部的人打着肃王的旗号,将他在海棠宫中大兴工事、添砖加瓦的孝举大肆宣扬,广泛传播。
如今整个宫里人人都知晓了此事。
淑妃、贤妃、端妃,早前来海棠宫中觐见慧妃娘娘时,还狠狠地夸赞了一番,肃王殿下的孝心和品味。
城墙易推,但肃王的孝心不可摧啊。
慧妃日日望着那堵墙,怒火便全堵在了心里。
歆梓姑娘前脚进了凌府的门,后脚肃王武瑛玖便得了口信。
后宅内院的事,肃王不便插手,但也不会袖手旁观。
半日起高墙,肃王殿下看似随意的一句嘴,让工部一干官员、工人待命了多时。
诚然,慧妃娘娘若不寻思着给旁人添堵,肃王也不会如此巴结地赶来海棠宫中尽孝。
海棠宫中这堵迎面而立的巍峨高墙,便如同肃王殿下掷地有声的陈辞一般,让慧妃沈晚棠一时无从决断:
“儿臣心意已决,望母后成全。”
“然,无论母后成全与否,这是儿臣自己的事,儿臣能给自己做主。”
“儿臣已经失去她一次了,绝不容许失去她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