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位乌浓王妃惊世一梦,北宸何以对西淸生兵,达拉王子又何至于流亡,昔日备受北宸王宠爱的狄亚娜公主又何至于远赴大雍朝,自贬身价求嫁给一个她从未谋面的男人。
若没有乌浓王妃,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又旷日持久的变故,以北宸公主与达拉王子的琴瑟和鸣之意,也许早已成为眷属,他们之间又干她凌照水什么事呢?
狄亚娜公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凌照水却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
“想不到公主堂堂正妃之女,居然沦落成了一枚和亲的棋子。”
北宸王光记名的女儿便有三十多个,要从中找一个来和亲,轮也轮不到盛宠于人前的狄亚娜公主。
可偏偏,北宸王室最后却选派了正妃嫡出的狄亚娜公主前来大雍和亲。这其中的明争与暗斗,想必十分精彩。
究竟是谁,把狄亚娜公主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其实呼之欲出。
可即便被推到了火坑里,狄亚娜公主依旧素正面目,努力维系着北宸王室的体面。
人前风光,是一国公主的尊荣,亦是职责。
凌照水在心里叹息着,饮上一口酒后,好像故意要说给那扫落叶的歆梓姑娘听的似的,抬高了音量:
“依照水的浅见,公主尚有两个自主的选择。”
狄亚娜公主虽对凌照水心存芥蒂,却又不得不叹服于她镇定灵活的脑子,不由自主便将耳朵凑了过来:
“什么?”
她如此不耻下问,凌姑娘倒也不吝赐教。她指了指达拉来时翻过的那堵墙: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可以吃一吃回头草。”
“凌照水你胆敢羞辱本公主”
狄亚娜公主为自己遭到的羞辱感到懊悔不已,耿着脖子道:
“若本公主便是铁了心,偏要嫁给肃王殿下呢?”
凌照水不慌不忙,长指松落,令手中杯盏滑落。
她这动作十分轻柔,那杯盏自石桌上滚了一圈,依旧齐整,便像是不甚摔了个跟头。
果然,凌照水望着狄亚娜公主,笑意盈盈道:
“海棠宫里,公主才摔过跟头,便该长长记性。”
“以公主之能,合该认清现实,肃王殿下他不适合你。”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留给狄亚娜公主思考的时间诚然不多,而摆在她面前的诱惑又实在太大了:
达拉王子眼眸流转,每一分旧时情义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狄亚娜公主当机立断:
“你的提议,本公主可以考虑。你这里并不安全,达拉得跟本公主走”
狄亚娜公主欲言又止,这一反常态的扭捏与公主风火直率的性格十分不符,上下打量凌姑娘的眼神中又明显带了疑虑,连达拉王子都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
“狄亚娜,你想说什么?”
“凌照水,你刚摔杯子的那个动作,本公主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凌照水一愣,笑了起来:
“这动作同习舞可无甚关系,不过是照水喝酒时自己同自己戏耍的一个无聊把戏罢了。”
说起来,这动作还是母亲梅香教的。
小时候,她被束在倚梅园里没有玩伴,终日除了习舞便是饮酒。
有一次梅香看到照水坐在梅树下饮酒发呆,便教习了她这个小动作。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母爱。
这动作并不算什么独门绝技,但是练起来也颇费杯盏。寻常但凡有点事可做的人,都不会无聊到一遍遍练习,拿捏着手劲和气力,只为了确保杯子摔不碎。
狄亚娜公主说她看这动作觉得熟悉,凌照水只当她被洛迦舞步震慑住了,中觉着自己还藏着掖着什么失传已久的舞技。
她觉察到了自己的脚,方才强行扭了几步,这会便觉出了疼。重新接上的脚筋,果然不复当初的利落与舒展了。
如今能够直立行走、不劳累旁人,凌照水便已经知足了。
至于旁的,她早就不奢求了。
狄亚娜公主这一副潜心向舞的样子,令凌姑娘有些动容,她竟听自己开口邀请说:
“如果公主有空,可以常来我家小院里坐坐。”
她这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住了,达拉王子显然也愣住了。
好在,狄亚娜公主头一扬,随口便否决了:
“你这小破地方,本公主才不稀罕来呢。”
当天晚些时候,海棠宫里收到了密报。
慧妃追问身边的嬷嬷,带了意料之外的惊疑:
“你说什么?”
嬷嬷重复道:
“回禀娘娘,歆梓姑娘传回来的消息。说凌姑娘今日在凌府中,与狄亚娜公主密谋。”
慧妃沈晚棠愣了许久,想了许多,仍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处,便示意嬷嬷继续往下说。
“听说是,凌姑娘苦口婆心地劝狄亚娜公主,不要嫁给肃王殿下。”
如果说慧妃娘娘方才还是惊奇,现下便几乎是震惊了,镂金尾指高高扬起,向一个危险的信号传递给海棠宫中的每个人。
慧妃沈晚棠念念有词:
“她倒是没有辜负本宫的期待。”
慧妃娘娘念着,又觉得不对: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嬷嬷上前递话,琢磨道:
“应该不能吧,她若知道了那些旧事,知道了那块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怎么会如此沉心静气呢?”
慧妃这才略略放下心,吩咐道:
“告诉歆梓,一定要趁其不备,尽快将那东西找出来。”
一段时日后,肃王武瑛玖收到了一条意料之中,却比预计要来得快些的消息:
北宸使团,撤回了他们的联姻请求。
肃王秉公追问缘由,吕茗如实道:
“探子说,公主前些时日火急火燎去了凌府,回去后便把自己关在驿馆里头,几日几夜未出,然后她就突然想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力劝北宸使团,撤回了联姻请求。”
“还有一件怪事,咱们的人前些时日追踪西淸达拉王子的行踪,竟然追到了北宸使团所在的驿馆,可天下谁人不知,北宸与西淸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肃王抿唇,笑意深藏:
“你我都懂一个道理:愈是不可能,才愈安全。”
达拉如是,凌三川也是如此,不过都是某人剑走偏锋的非常手段罢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有些事肃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人却不行,肃王殿下决不允许凌三川如昔日的哝哝那般,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两日前,百威楼上,一个沉寂了许久的灯牌被点亮。
有人接了任务,劫持平远侯府赘婿之子,此举引发了看客们的无限争论。
争论的焦点,除却买凶之人的身份,还有绑匪那威风八面的名号。
肃王武瑛玖,也被这绑匪的名号打断了公务的繁琐:
“吕茗,去把沈白衣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