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贵女交头接耳,不明白凌姑娘的一曲小调为何会触怒北宸公主殿下,便纷纷揣摩肃王与凌姑娘的私相授受里,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暗语。
凌姑娘暗叹:今日之后,无论她愿或不愿,撇或不撇,在世俗眼中,她与肃王武瑛玖,算是扯不清了。
众人谴责其情感上的贪婪,可她,分明只是肃王武瑛玖表明其政治立场的一枚棋子。
便在方才的私相授受间,他们所谈论的远比众人看到的精彩。
肃王耳语令其演奏这一曲北宸小调,她当即反驳:
“奴家不会。”
肃王恍若未闻,坚持己见:
“你会,本王教过你的。”
凌照水不动声色:
“奴家与肃王殿下不熟,肃王殿下何时教过”
凌姑娘的一席推脱之词,被肃王毫不留情地打断:
“缠绵锦榻、耳鬓厮磨之时,凌姑娘若是忘了,本王可以帮姑娘回忆一番。彼时你觉得疼,本王便哼这小调想要为卿缓解一二”
凌照水盯着肃王递过来的那一方锦帕,觉得那艳红的梅枝分明是一封战书。
一封肃王武瑛玖给凌照水姑娘的战书,也是一封大雍王朝给北宸王室的战书。
“西淸已亡国,凌姑娘专程为本公主演奏这一曲西淸战歌,是为何意?”
公主怒意滔天,抽出腰间佩剑,剑光直指,便是肃王殿下身后的凌照水。
满席贵女交相猜测,又得身后内侍提点,才明白了个大概:
多年前西域诸国纷争,乌浓国弹丸之地,被西域诸国瓜分,乌浓国灭,王室大多流亡。
西淸国原为北宸属国,国土便位于北宸与大雍交界之处。
七年前,北宸国王新娶一乌浓王妃,宠溺非常。王妃一日夜半惊梦,说是梦见西淸国土上有故国遗迹。
北宸王命人查看,果然在西淸与大雍交界的边境处发现了一段残垣,上面依昔可辨出几段乌浓文字。
王妃以此为由,撺掇北宸皇在西淸属地上划出一块地界,作为乌浓国的国土。此举遭到了西淸国民的强烈反对,西淸国王起兵欲脱离北宸管辖,被北宸铁骑镇压。飞来横祸致西淸国惨遭屠戮,流民千里,有许多流民越过两国边界,到了大雍境内,其中便包括西淸皇室的达拉王子。
乌浓借机立国,借北宸之势强占了西淸大部分领土,并递国书与周边邻国,妄图被认可。
西域小国大都畏惧北宸之势,纷纷与乌浓邦交。乌浓的邦交书到了礼部,令大雍朝野议论纷纷。
便在此时,北宸国王修书要与大雍朝联姻,姻缘暗指便是大雍朝协理两部、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肃王武瑛玖。与此同时,西淸达拉王子向大雍朝借兵,声称若是大雍助其复国,便就此臣服于大雍国。
时事,让这段联姻变得微妙。
贵女们只关心肃王殿下的喜好,以期投其所好充盈其后宫。
凌照水想要从中窥探的却是,大雍肃王的立场。
这也是她甘愿充当肃王手中棋子的原因。
有道是棋局不乱,姻缘不拆,肥水容易流入外人田,照水姑娘躲在肃王身后仗义执言:
“公主殿下,民女浅薄,亦看不惯北宸王室慷他人之慨、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强盗做派。”
“今日之小调,是为西淸旧部、为天下正义之士所歌。”
孤假赖虎威,肃王武瑛玖站在狄亚娜公主的刀锋前,徒手便将其刀锋扭断,以示惩戒:
“本王无意与公主联姻,也绝不会承认乌浓国的存在。”
“请公主转告北宸国王,北宸国若继续借西淸和乌浓的争端为由侵扰我大雍边境,蚕食我大雍领地,迫害我大雍子民,本王绝不会袖手旁观。”
肃王慷慨之言,铿锵有力,众女仰其脊背,见其萧萧肃肃,如松下风;英武不屈,好似战将归来。
不禁想起:
“协理两部之前,肃王殿下乃是我朝为数不多的将军王啊!”
大雍和北宸并立南北,北宸国兵多将广而粮草不继,大雍朝国富民丰而良将不兴,是以西淸国灭后,大雍朝野多持求和之见:娶公主,交乌浓,避免两国纷争。
五王之中,诚王、黎王、晋王主和,建王主战,唯有肃王迟迟未表明立场。
以五王目前的势力来看,肃王的意见无疑是最重要的。
如今看来,肃王不仅主战,而且甘当冲锋。
狄亚娜公主的剑落了地,随之一起落地的还有公主的心。
公主还要力争,身边的女使上前,与她耳语两句后,狄亚娜公主脸上的愤懑顷刻便消失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副释然模样。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从肃王武瑛玖义正严词地表明其政治立场的那一刻,凌照水便知道这场选妃宴与自己再无相关了。
狄亚娜公主高声质问,终将这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揭开:
“殿下心怀浩然正气,不欲娶北宸公主,势必也不会纳乌浓余辜。”
肃王武瑛玖蓦然转身,便见狄亚娜公主指尖所向、众人目光所及的灯火阑珊处,凌照水正独饮一樽美酒,饮罢方道:
“世人只知晓我娘曾是西域第一美女,却鲜少有人知道我娘是乌浓人。我娘死了多年,尸骨已寒,狄亚娜公主口中的乌浓余辜,想必便是照水了。”
肃王此时方明,方才她骑驴下坡、激自己当众表明立场,实则是不动声色地与自己划清界限。
除了云泥之沟,他们更有立场之别。
如此天差地别,让他每一次出口的、重于泰山的那个求娶的承诺,变得轻如鸿毛。
她不相信他每一次的求娶,原是不能。
却非不爱。
肃王武瑛玖油然升起的一点希翼,被慧妃无情打断:
“本宫倦了,今日宴会,便到此为止吧。”
贤妃正看得起劲,直言不讳:
“别啊,肃王瞧不上北宸公主,这不是还有满席贵女倾城吗?今日既然是选妃宴,这大雍肃王妃总要有个定论。”
淑妃以眼刀骇其住口,轻声道:
“你瞧着今日宴上,肃王殿下有正眼瞧过哪家贵女吗?”
贤妃立时住口,这不明摆着吗?
盛宴上肃王武瑛玖的每一次强出头,为的都是那乌浓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