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肃王武瑛玖直言,他要娶凌照水。
大庭广众之下,肃王丝毫不避忌人言。
他对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凌姑娘迎上肃王武瑛玖笃定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甚至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海棠宫中,上至各宫娘娘,下至随从宫人,无不震惊。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慧妃。
她方才不置可否,抱臂上观,等着看凌姑娘的应对。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个儿子公然的承诺。
众人回过神来后,皆以为那不过是情境下的一句玩笑,慧妃却深知肃王并非一个轻易许诺之人。
肃王武瑛玖认定了的事,慧妃用了七年,也没能扭转过来。
肃王坚决不娶正妃,慧妃急着想抱孙子,母子俩明里暗里较了七年劲,迫切地需要一个缓冲之人。
慧妃看向凌照水,若有所思。
肃王看向凌照水,若有所图。
凌姑娘却不想自己被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顺水人情,赶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肃王殿下果然目光如炬,一眼便识破了奴家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回娘娘,回殿下,奴家自幼多病又逢家道中落,六艺八雅,一样也不曾学精过。”
江孜影畅舒一口浊气:
幸甚,幸甚,表哥的这位故交红颜、多年执念果真是不好惹,若是真的赖上了她们家,她要如何才能和刚刚痛失至亲的父亲江国公交代?
今日一番刻意争锋,方让江孜影领教到,凌姑娘能够逃脱姑母的千层手段,亦绝非是一场偶然。
白莲之毒,不觉已深。
窄叶不死,落地生根。
“狐媚子的手段,自然称不上什么六艺八雅。”
席间贵女的腹议,被慧妃娘娘一语揭过:
“既是如此,便不要为难凌姑娘了。”
“肃王,人带到了吗?”
卯时刚过,肃王武瑛玖便已经出现在海棠宫中,撇开琐事,拨冗现身在一众花红柳绿中,除了是给协理后宫的慧妃颜面,更重要的缘由则是一桩正事:
“回禀母妃,北宸的使团,到了。”
约莫三个月前,大雍朝廷便收到了北宸皇帝的亲笔书信。
北宸派了使团出使大雍,为的是促成两国联姻,以固邦交。
为此不惜献上了北宸第一舞姬,狄娅娜公主。
海棠宫内,华灯初上,狄娅娜公主和她的使团华丽现身,参拜大雍慧妃:
“慧妃娘娘,本公主来迟了吗?”
公主殿下从进门开始,眸光便一直粘在肃王武瑛玖身上。
看得出,初次相逢,这位英武不凡的皇子殿下,甚得异国公主的芳心。
“这位,想必也是冲着大雍肃王妃之位来的。”
席间议论,除了狄亚娜公主脱俗的美貌,风情的穿戴,袅娜的纤腰,更多的便是她的来意。
礼部筹谋月余的接风宴不曾留住公主,公主千里迢迢而来,听闻慧妃在为肃王选妃,不辞辛苦,落脚当日便请旨入宫,为的当不是讨慧妃娘娘一杯酒喝。
第一舞姬,咄咄逼人。
如此景象,有些似曾相识。
诸位娘娘方才还讨论过多年前西域第一美女梅香献舞的场景,眼下便亲眼见到了北宸第一舞姬,而且这位第一舞姬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她甚至未曾落座,便道:
“狄亚娜不请自来,愿为诸位娘娘和贵女献舞一曲,以增大雍和北宸两国情谊。”
端妃、德妃、贤妃,齐刷刷地看向了慧妃。
风水轮流转,岁月催人老。
上一次有异域舞姬在殿前跳舞,瞄准的是慧妃的夫君,这一次,异域公主看中的是慧妃的儿子。
横竖,代掌中宫权、协理后宫的是慧妃,众妃俯首多年,今日便等着看这位慧妃妹妹的好手段。
洗耳恭听、静候今日海棠宫宴上,能不能再出一个凌捭阖,替肃王武瑛玖接了这烫手的山芋?
“公主既然有此美意,本宫当派人助兴。”
慧妃笑意雍容,袖摆轻扬,点名道:
“京兆府尹家的苏大小姐,江国公家的江二姑娘,吏部尚书家的曾六小姐,尔等素有才名,今日便请各施其才,抚琴、鸣笛、击磬为北宸狄亚娜公主助兴吧。诸位勿需藏拙,尽展我大雍贵女风采便是。”
如此轻描淡写,便将北宸公主的蓄谋已久、诸位宫妃姐姐的翘首以待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协理后宫的慧妃娘娘,早不是昔年以色事人之辈。
琴乐声响,京都贵女们抖擞精神,各自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与北宸公主和她的女使们较量,乐点与足尖,紧锣密鼓般落下,疯狂冲击着海棠宫中众人的感官。
无疑,这是一场视觉和感官的盛宴。
在座的贵女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捏满了汗,深恐鼓点慢了、琴音断了、笛声乱了,跟不上狄亚娜公主精妙绝伦的舞步,便落得个满盘皆输。
在这场礼乐与舞步的较量中,唯有一人老神在在,有雅兴独酌,还有闲情把金樽、玉盘、骨碗上的繁复纹样一一研究了个遍。
连周全都看出来了:
“殿下,凌姑娘看来是真的不懂乐舞。”
肃王静默良久,得出的结论却和属官周全迥然不同:
“她只是无意这场争夺罢了。”
英明睿智如肃王殿下,也会有因情所困、黯然神伤的时候。
不过自有那解语花,愿意为肃王殿下排忧解困。
狄亚娜公主扭动着纤腰,掠过一众席案,到了肃王武瑛玖的案前。
贵女们惊异于她的大胆,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肃王武瑛玖的眼皮子底下搔首弄姿,却只能干瞪眼。
公主的笑靥红唇在袅袅纤腰的一挪一送间几乎贴近了肃王殿下英挺的侧脸,她仍然觉得不尽兴,足尖陀螺般地旋转,好让跨间的铃铛尽情摇摆,直到
苏大小姐一个没忍住,弦断了。
江二小姐紧随其后,笛音仓促,已经被公主带偏了。
唯有曾六小姐的磬点,还在苦苦支撑,但声音已然不如原先清脆响亮。
声东击西,狄亚娜公主几乎便已经赢了。
她跳得尽兴,笑得也愈发肆意,摆腰扭胯间多有过界,自以为风情万种、独步天下,却在回首抬眸之际看见对面席案间的一名贵女竟然比她更为大胆。
凌照水站在席案上,手中酒杯高高扬起,又重重砸下,那浑厚的声响正好迎合了曾六小姐的一个磬点,使之不至于孤磬难鸣、独树难支。
也把自以为奔放的公主殿下吓了一跳,足尖错乱,失了平衡,险些摔倒。
幸得肃王扶持,公主正要就势倚靠在肃王怀中,便听身边朗朗男声道:
“公主,站稳莫动了。你动的时候,有些许狐臭。”
美人绕怀,众人以为肃王殿下在享受,殊不知他只是在忍受。
为的当是大雍与北宸的两国邦交友好,而不是为了唤醒一只看似没心没肺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