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睁眼时,触目所及是一片深沉的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她看见了一条悠长的河。
河上,绿色的萤火忽隐忽现,一行身穿白色中衣的鬼魂跟着牛头马面,正要登上黄泉边的渡船。
她怎么到了黄泉?
难道她又死了?
溶月正是满心不解,一个鬼魂突然回过头,她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是秦长风,她登时冲了过去。
然,离秦长风一步远,她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她只能一边拼命拍打墙面,一边放声大喊:
“三殿下——”
秦长风幽幽一笑:“宁姑娘怎么来了?”
“前面是黄泉,三殿下不能过去。”
“孤死了,只能过去。”
“死了?”她怔住了,“怎么可能?”
“宁姑娘不是知道吗?”
他笑笑,没有多言,转身跟上牛头马面,登上去往彼岸的渡船,她急疯了,嘶声怒吼:“不要——”
她忽然就醒了。
林缨提着一盏夜灯,衣衫不整地冲到卧榻旁:“姑娘,您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他死了。”
“谁?”
“他是西汉储君,七皇子,所有觊觎皇位的皇子,不会让他活着回去,他们会在半道,截杀他。”
“不会的。”
林缨放下更灯,替她擦去满头冷汗:“姑娘,虽然影卫不在,但三殿下身边有南唐五百卫兵,他们会保护殿下的。”
“呵……”
溶月笑了,但这笑比哭更难看。
“长亭辞别的那一日,他说过,卫兵性子和善,身手更和善,那时,我没懂他的意思,现在,我懂了。”
“什么?”
“他是说,天子派出的五百卫兵没有护他的能力,又或者是不会护他,所以能护他只有三百影卫,可——”
“可三殿下把影卫给了姑娘!”
“我知道他会死,我也知道杀他得是西汉的某个皇子,可我不知道地是,他这一世的死,竟是被我所累!”
溶月慌忙下榻,冲出卧房,止水和影青倚在冷墙,只听她忧心忡忡地问:“影青,主子会死吗?”
影青沉默良久,答:“会。”
“不会!”
溶月厉声反驳。
她亏欠他良多,不敢奢求他还能喜欢她,所以长亭一别,即便满心不舍,她也没想要死缠烂打。
她以为这是他想要的,她以为这样对他才好,可这个嘴上说尽狠绝的混球,竟做了赴死的打算!
这不是荒天下之大稽吗?!
他是秦长风,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西汉储君,他曾说过,即便他要死了,也会在死前,先掐死她!
可她活得好好的,他凭什么一个人去死?!
他死便死了,却又为何把护命的法宝给了她,这不是让她欠他更多吗?这么多的债,她要怎么还?
不管这么还,他至少得活着!
“影青,留在他身边的人是影赤?”
“是。”
“给他传信,问三殿下到了哪里,接下来要到哪里?”
“宁姑娘要追过去?”
“对。”
“可——”
“没有可是。”溶月呵断影青,“我不管是谁想让他死,哪怕是他自己,只要我不允,他就不许死!”
大仇得报,她如释重负,却释得空空如也,她不知道漫漫余生,还有什么值得去期许,去等待?
现在,她知道了。
她要救下秦长风,她要叫他无恙地回到大兴,她还要助他得偿所愿,成为西汉皇帝,天下之主!
“事不宜迟,你即刻传信。”
影青眉毛飞扬:“是!”
“止水,你的伤势怎样?”
“姑娘有令,尽管吩咐。”
“好。
你速速回趟金陵,为我寻个人,寻到了,不必回黄石镇,带上她,直接往西去,我们在路上汇合。”
“是。”
待止水奔进雨中,林缨有些急切地问:“姑娘,奴婢呢?要去做什么?”
“睡觉。”
“欸?”
溶月倒回榻上。
一闭上眼睛,她又回到了黄泉,隔着破不开的墙,看着秦长风坐着渡船,横过黄泉,登上奈何桥。
“不——”
她又一次被惊醒。
林缨抬眸问:“姑娘,怎么了?”
“吵到你了。”
“没,反正婢子睡不着。”林缨摇摇头,“姑娘要喝茶吗?婢子去煮。”
“好。”
林缨一退,简陋的房里只剩下溶月,她披着棉衣走到窗边,夜色正浓,豆大的雨滴不停地往地上砸。
秦溪辞,在我赶到之前,你不许死!
“月儿,”王夫人带着冰娘,推门而入,“我听林缨说,你要带着二百九十九影卫,去追三皇子?”
“舅母怎么起来了?”
“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王夫人长叹一声,快步走到她身侧,“你打算何时走?明日一早吗?”
“恩,明早,我带一半影卫去追三殿下,让另一半影卫护着舅母和黄石镇的姑娘,继续往清河。”
“我不去清河。”
“欸?”
“欸什么?!”王夫人秀眉一蹙,“这一路咱们相依为命、肝胆相照,难道月儿要舍了舅母不成?”
“此去——”
“我不怕。”王夫人握紧溶月,“人间很大,能彼此倚靠的人不多,舅母虽力微,总能帮上一点忙。”
过去的她,满心仇恨,心冷如铁,既看不见秦长风的情,王夫人的善,也看不见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她觉得自己委屈,便可对人间狠绝,可——
“舅母,月儿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王夫人露出一点哀伤,但她很快掩下伤,露出笑:“过去不可追,未来却可期,我们一起走向以后。”
“好……”
王夫人拢着溶月,走到桌边坐下,刚一坐下,林缨端着两盏热茶走了进来:“夫人,姑娘,喝茶了。”
“月儿,我们既然要去追三殿下,就管不了镇上的姑娘,不如给些银钱,叫她们以后自谋生路?”
“也好。”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了些后面的谋算。
不知不觉,天亮了,溶月和王夫人兵分两头,她去收拾行李,准备上路,王夫人则揣着银子,去寻姑娘们。
车马未备妥,影青慌慌张张走到她跟前:“宁姑娘,卑职去递消息,却收到首领的最后一条讯息。”
最后?
她身子一软,差点栽倒:“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