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凯做消防员也有些日子，大小火场也去过不少。然而眼前人间炼狱般的景色却不同于他参加过的任何任务。
与其说是“火场”，不如说，像是刚刚经历过轰炸的战场。满地断壁残垣，火舌吞噬这一切，中央的几座巨型储罐正熊熊燃烧，满地都是嘶嚎哀鸣，受了伤的工人颤巍巍地在地上爬行想要逃离这里。
死亡与火焰如影随形，可韩凯从来没见过火像眼前这般景象，一口气吞噬了人命。他头一次看到那么多人在废墟中扭动哭号，顿时有些慌神。
天宜工厂内的安全员和消防队看见他们时顿时像看见救星冲了上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痛哭流涕抓着消防员的手：“你们可算来了！”
赵映旗忙着询问内部情况，一通问询下，总算找来一个天宜工厂内部的人。这就是当初迎接叶歆检查的杨主任。对方灰蒙蒙地脸，嘴里小声嘀咕着：“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在看见消防人员之后，顿时松了口气，抓着赵映旗的胳膊：“你们可得救救里头的人啊！还有几十个人困在里头没出来呢！”
“你别急，慢慢说。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哪里人最多！”
杨主任手臂上还流着血，先前两次爆炸也给他带来不少危害。他拿出手机，调出天宜的地图：“工人基本上都在生产车间为接下来复工做准备。里面有三个大罐子，两个苯罐和一个甲醛罐，现在都烧起来了！就怕一个不当心，一会儿又炸了。”
“那最先爆炸的是什么物质？”
听他这么问了，杨主任脸色一黑，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也是有害物质！这些化工产品一烧起来都有毒吗！”
赵映旗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就觉察出一丝不对，冷着脸厉声道：“你要是知道什么情况却不跟我们进行沟通，真的发生伤亡，你也是逃不掉的！现在已经造成那么大的损失了，你难
道还想隐瞒什么吗？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杨主任被他这一副严肃的模样吓坏了，哆哆嗦嗦答他道：“我也是下面做事的，这里头……这里头存着的都是我们工厂这些年囤积的硝化废料。我们也是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个能力处理……结果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赵映旗当然知道硝化废料会在化工厂造成什么样的危害，他面色沉重，了解清楚以后，便召集了手下的队员。
“现在天宜和德发药厂都受爆炸影响，发生坍塌。不少人员被困。”赵映旗看着他们，“救援第一，大家分头行动！用最快速度把被困人员和伤员疏散出去。疏散完毕原地集合。我们要尽可能为之后的救援部队争取时间！”
说着，他望向韩凯。这种大火情况下，无人机进入内部探测危险重重，可总比血肉之躯硬闯要好。他们刚刚徒步进来时已经把机器人也带进来——可是机器人只能搜索一块区域，内部情况不明，贸然使用有可能会对被困人员造成二次伤害。
更何况眼下内部化学物品四处扩散，二次爆炸后，整个园区内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有毒气体四散，内部人员究竟还能撑多久是个问题。
四个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赵映旗安排四班去德发，又回头看着天宜工厂内的情况，确定了一个大概方向。然而在看到火势最猛烈的化工车间时，他却还是有些犹豫究竟应该安排哪一队了。
“站长，这块就交给我们一班搜索吧。”黄佳齐主动请缨。在他身后，一班的成员早就已经整装待发，跨出步伐。跟在黄佳齐身边的副手小于回头冲其他班挑挑眉：“知道什么叫精英班吗？今天就给你们打个样。”
没有人因为他这时语气中的张扬感到反感。一班拿走最危险的任务去执行几乎都成了传统。韩凯以前只听说过一半人员流动率是最高的，但那时他只觉得是因为总有优
秀的人会加入到这个团队中，所以才有那么高的流动率。他却忘了，真正的精英班，同样也是敢死队。
越是娴熟的消防员，越应该踊跃深入到复杂的火灾内部，越是深入内部，就越容易遇上意想不到的情况与灾祸。
赵映旗也随即跟上了他们的脚步，在进入坍塌区之前，他还是回头朝着另外三个班的班长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兵都带回来，知道没？”
“明白！”
消防站的人兵分四路进入到坍塌区域内。
赵映旗看着眼前不断窜出的火光，顺着地图的方向慢慢往里走去。冷不丁听见一阵窸窣声，他立刻抬高手臂，停止前进，随时做好躲避。但几秒钟后，从眼前窜过的不过是一只老鼠，几人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们正欲向前，却看那只逃窜而出的老鼠浑身皮毛被点着。
黄佳齐抬起红外探测器，在肉眼未能看见的地方显示的是高温。
“有火小心。”
爆炸引燃了工厂内部的化工材料，在地面烧起一片火海。原本还打算往前走的几个人连忙后撤一步。这片无形大火将整个车间重重包裹，很难想象里面还有人活着。黄佳齐看了眼站长，赵映旗只有一个字：“搜。”
只要他说不退，一班就绝不会退。黄佳齐往前正走着，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他忙高呼：“这还有人！”
说罢自己率先循声而去，上前搬开翻落下来的铁架与墙面。有个女工人挣扎着朝她伸出手，她整张脸已经被暗火扭曲。前来救援的消防人员互相交换了一个神情，这边黄佳齐已经将人从碎砾之下抬出，正要将人交给外面接应的队友，脚下却不知踩到什么，顿时一股热气蒸腾而起。
“班长！”
“小黄！”
伴随轰然巨响，黄佳齐还来不及抓住同伴伸过来的手，便感觉自己整个人朝下方坠去。
这边一班进展的并不算顺利，好在二班一阵搜寻过后，在距离爆炸点
大约一百米的位置听见有人呼救。
钱正扬急忙赶过去，一阵搜寻后，将目光锁定在化工管道区域：“听得见吗？”
“能听得见！就是这儿，是这儿！”
钱正扬立刻亮起了目光，拿出对讲机：“各位，这边在距离爆炸起火点不到100米的一处化工管道区域发现有人被困！”
一旁刘小洋补充一句：“两人！有两个。”
二班的几个人蹲下身往废墟深处探去，里面的工人身体已经被钢筋水泥砖块等重物压住动弹不得。他忙喊着：“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能动吗？”
里面的人有些艰难地回答：“不行。压着，动不了。”
“那有受伤吗？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受伤还好，没觉得哪儿疼，就是这些东西压着压根动弹不了，实在找不出能往哪儿去。”
“那就还好。”钱正扬在确认了被困的两人只是轻伤且意识清醒后，立即让小不点过来，准备展开救援行动。其中一名男子腿部被砖块压住，身体多处受伤。刘小洋在外面打量半晌，不免感慨：“这周边都是废墟，很难直接打通救援通道，贸然用机器武力拆解很有可能会对伤患造成损害。”
这句话让救援一时陷入困境。小不点站在外头看了半天，想着既然要确保救援区域的安全，那不能强拆，就只能让消防员自个绑着身子进入到内部。徐北和钱正扬说完自己的意见后，钱班长仔细又看了一下这边通道的情况：“这地方窄，谁能进得去啊？”
“我。”徐北个子小，他站在通道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肩宽和开口处的宽度。确认没有问题后，二班的人也不敢再多耽搁，刘小洋拿出随身带着的钢绳固定住受伤男子附近的石块，等准备工作完成后，徐北立刻钻入废墟中徒手清理压住男子腿部的砖块。
随着周围碎砾清空，工人周围终于也松动了下来。十几分钟后，伴随徐北的一声“拉”！几人一
同用力，将他和被困人员拽了出来。
另一边，赵映旗看着发生坍塌的位置，正想跟着一块往下，却听见黄佳齐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别担心我！我没事。你们继续搜寻，我顺着一楼继续查看！”
所有人这才稍稍放下一颗高悬的心，继续朝前探寻而去。
韩凯这边等着整体情况传输完成以后，立刻操控着无人机深入到工厂内部。机器嗡嗡声传入刘子涛等人的耳中，就听韩凯的声音从其中传来：“班长！你们继续往前，化工车间内有幸存者被困。”韩凯操纵着无人机在队友们身前为他们开路。
他们的目标是这里的装置车间，根据杨主任说的，那边至少还有数十名被困人员。搜寻进展得还算顺利，虽然几个人一度踩空，险些跌落，好在有惊无险抵达了目的地。
这边有至少四人已经停止了心跳，这些遗体等支援部队抵达以后再搬运也来得及，他们要做的是先挖出废墟中受了伤的幸存者。韩凯搜索一圈之后，确定这里的幸存者都已经被搜寻出来了，才跟刘子涛确认可以撤出。
他们原本想要原路返回，然而才走两步，就听见管道坠落声传来，其中的酸水汩汩而出。
“韩凯，还有别的撤退路线吗？”
“我正在看！”
韩凯看着手边的工厂立体地图，搜寻一圈后，却发现酸水顺着建筑物不断流下，在楼层下形成一潭又一潭死亡之境。韩凯把最后结果告知刘子涛时有些焦急：“不能待在里面坐以待毙，实在不行，班长你往南撤，那边酸水还没有涨上来，能顺着铁管逃到外部。”
刘子涛和其他队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王志刚、江小五和王国中都背着人，马柏如跟方均抬着担架，王文斌搀着一个受了轻伤的女工，刘子涛和郑丰喜也各自搀着伤员。眼下也只有这一条逃出生天的路了，刘子涛当即下令：“用钢绳搭出逃索，轮流离开。”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