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的假期总是短暂的。第二天天一亮，韩凯就带着刘子涛和父母告别离开了。
回去时，姜女士把做好的粽子和月饼塞了满满一大袋，让他带回去和站里的朋友分着吃。前一天风和日丽，今天却骤然刮起大风下着雨。韩凯的父母一直送他们到楼下，姜月秀还提醒他们：“台风天就要来啦，你们到时候出任务也注意安全！到时候要是往山里去了，自己也看着点，别出什么事！”
“知道啦，妈！”
这场台风是一路呼啸而来，韩凯和刘子涛回到消防站时，风大雨大，操场上的篮球框都被吹得咣咣作响。树上救回的猫咪小宝贝缩在角落里头动都不敢动，一向沉默无言的王国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一只纸箱子，四面还用胶带和木棍加固过。
趁着站里暂时没有接到什么警报，赵映旗提前召集各班骨干开了个会。
像这样的台风天，辖区内肯定会有警情，开发区这边往南去三十多公里就是海岸线，届时包括但不限于会有水面抢险任务、洪水救援任务。
应急管理局那边也对台风进行实时监测，以能在发生灾祸的第一时间集中力量积极响应。
这些年政府在应急救援方面发展迅速，有些科技水平甚至已经走在了世界前沿，几年来，各个消防站都在进行数字化升级，以能利用现有的技术将消防人员的救援水平发挥到最大。
赵站长的会开了没多久，开发区就接到了两起报警——一起是城中村那边的同和大街有树被大风刮倒，横在路中央，压到过往车辆，同时也扯坏了一旁的高压电线。另一起则是天衡大街自东往西方向出现积水，一名孕妇即将临盆，需要救助。
连着两起案子，但困难程度并不算高，消防站这次留下一班守家，二班三班去解决倒塌的树木，四班则被安排去天衡大街。
四班在听见警铃声时还在看网络上的美食博主做菜。李二勺跟身边的副手十分激烈地争执着究竟是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好吃还是韭菜馅儿的好吃。这争论还没出个所以然呢，一听这声儿，他颠着满身的肉丢下手机就往门外窜去。韩凯拿着出警单往楼下跑时还差点跟他撞上。紧急集合也来不及寒
暄，李二勺一边着急火燎地换着衣服，一边还不忘跟周围的弟兄们喊一句：“晚点任务结束回来吃饺子啊！我们四班刚包的。”
就听见有人喊：“二勺，你们真是炊事班啊！”
“吃饱喝好才有力气呀。知道没，都回来吃夜宵啊！”二勺喊完这句话就窜上车去了。他们班的人整体状况其实都比一般稍松懈些，平均年龄也比前面三个班要大点。这帮人平日里呆在站里主要都处理一些相对不那么危险、复杂的情况，要不然也没那么多时间拿出来研究吃的。
不过真到了需要他们上的时候，以二勺为代表的四班也历来不怵，都是多年训练的老消防员了，遇上事不怕事，敢打敢拼敢往前冲。韩凯看着他们驶离了消防站的车，不免也期待起今晚的夜宵来。
当然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台风造成的问题。
二班和三班总是合作行动。打从刘小洋出事以后，原本一贯爱冲在前头进攻的钱班长也日渐收敛，变得沉稳不少。两辆车停靠在同和大街一隅，街道上横倒着六棵梧桐，满地枝丫、落叶。消防站的人下车后马上在同和大街两边拉起警戒线，高压电线压在地面上，听说刚刚落下时一阵火花带闪电，把周围居民都吓到了。大雨瓢泼、狂风大作，拉起的警戒线被风拉扯成一个弧形。
韩凯和小佟两个通信员下车后马上就和前来支援的园林部门与城管部门还有当地社区人员进行信息交流，确定周围已经全部断电，才放下心朝指挥员那边比了个手势。
赵站长听完通信员的汇报，立刻让队员拿出锯子，开始处理地面上粗大的树木。园林部门的人也带来了趁手的修剪工具，帮忙处理地上的枝干。
原本事情进展的一切顺利，韩凯这会连无人机也不用飞，他正想帮忙一块处理地上的断木，忽然间注意到不远处尚且屹立的老树整个树干正被风吹得往下一压。
而在树下，正站着专心致志处理断木的刘子涛。
“班长——！”
韩凯一个猛冲将刘子涛打横撞到一边。身后另一棵高树轰然倒下，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后的景象。刘子涛一直专心看着别人，反倒是忽略了自己身旁的危险，等
他反应过来时，就看见韩凯额头上擦出的伤口，正往外洇出血来，大雨一冲眨眼间便随之淌下。
周围的人听见这动静都抬起了头。韩凯忙摆摆手：“我没事，大家继续！”
赵站长这会儿也赶过来，将韩凯从地上拉起：“自己去车上处理一下伤口再过来！”
刘子涛担忧地看着他，本想跟去，可韩凯却只是笑笑：“我没事，班长，你们继续搞定！我去贴个创可贴就回来了。”
赵映旗看着已经受伤的队员，提高了声音提醒道：“台风天大家都注意安全！小心周围的危险，提高警惕，不要受伤，知道了吗！”
“是！”
二班和三班这会儿冒着大雨闷头做着伐木工，而四班这边也进展得不大顺利。他们的消防车开出没多久就遇上问题。天衡大街位于开发区南部毗邻海港，地势较低，消防车在距离目的地两公里的地方就停下了，仅仅只是到这儿水深程度就已远超消防车的发动机线，车已完全进不去了，街道积水严重，交通部门也派了抽水车过来，可这会儿风大雨大，强降水不见有半点降低，光靠抽水机整片区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原样。
整条街都跟遭了洪灾似的，有车辆几乎完全泡进了水里，只露出一个车顶。二勺作为指挥员赶紧下令把橡皮艇给拿出来。他们班的通信员不断和那边报警人员保持联系，并表示他们将尽快抵达报警人所在地点。
那边孕妇的痛苦尖叫声透过耳机传了过来。他们原本就打算当晚去医院，然而路上却遭遇风雨，大雨倾盆，水迅速向上翻涌，很快淹过车身。眼下在大街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只能躲在车顶。
水位仍然在持续上升中，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二勺让通信员安抚一下报警人员，他们分坐两艘橡皮艇往报警人的位置快速划去。风雨之中，橡皮艇的速度比想象得要慢，然而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快艇在这种情况下一时半会儿也运不进来。
天色渐暗，下雨天，天黑的比往常更早。这回儿已经六点多了，路面上还有不少被困群众，有不少看见消防人员以后想求救，但一听他们是要往水淹深处去
救人，纷纷都让开了一条路来。
远远能听见哭喊声，李二勺跟队友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似乎是看见救援人员亮起的灯光，有个男人高声呼喊：“这儿！在这儿呢！”
眼前报警人是那名孕妇的丈夫，此刻他正跪坐在车顶，垫在妻子身下，防止她的身体被水浸泡到。李二勺到了以后立刻跨到车顶，几人合力将孕妇抬到橡皮艇上。除了他们这对夫妻，另一旁被困在树上的两个小学女生也被李二勺顺势送到了橡皮艇上。
雨水倾盆而下砸在他们脸上，女人嘴唇泛白，被冷风吹得浑身发抖。李二勺为了能让船行的更快一些，主动跳进水中，推着橡皮艇往前。
李二勺和通信员说：“马上联络离这边最近的医院！告诉他们我们一定尽快将孕妇送到！”
说话之间，船上的孕妇几乎已经疼到昏厥。路面积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狂风暴雨之中，几名消防员挡在了孕妇身侧，可依然收效甚微。没办法继续推行，李二勺也重新翻上了船。虽然气温不低，可长期浸泡在水中依然冻得他嘴唇发紫。李二勺没多说话，只是拿着船桨，闷头往前。虽然风雨依旧，但好在眼下路面通畅，几人心里有了目标，都铆足了劲儿去做。
原本以为这次任务已经成功大半，只要能将孕妇送到医院就算是大功告成。谁料橡皮艇刚刚经过一座立交桥下，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歪风，吹得皮艇一阵摇晃。做丈夫的下意识护住了妻子，然而他们都没想到，在这立交桥底下还有一道漩涡暗藏其中。
伴随又一阵风浪，单薄的皮划艇顿时被掀翻了下去。几乎已经陷入半昏迷之中的孕妇也随之坠入水中。李二勺想也没想，立即朝着孕妇游去。他们所处位置毗邻河道，水情复杂、水流湍急。另一艘橡皮艇上的队员见了，急忙大声呼喊：“班长！”
李二勺伸手抓住了孕妇的胳膊，回头看去，最近的橡皮艇离自己也至少有十几米的距离，而刚刚翻到的那一艘才在他们队员的努力下堪堪翻转过来。天黑得厉害，水冻得人瑟瑟发抖，李二勺拖着孕妇的身子朝船上不断靠近，他能感觉自己的双腿、手臂在一点点发麻。
十米，
五米，两米……越来越近了，李二勺用尽了力气朝船上的队员喊：“来，抬上去！”
孕妇的身子被他抬高，手臂酸麻感愈发明显，他感觉有人在他腿上挂上两坨铅，船上的人用尽全力将孕妇拖了上去。有人喊着：“班长，孕妇安全了！”可一回头，哪里还有李二勺的踪影？
整片水域只有风雨声呼啸，四班的人心里都一凉，疯了般大喊起来：“班长！”
“班长！”
漆黑之中，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遍遍回荡，可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一切发生得太快，眨眼的功夫，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船边看见他们班长，怎么下一刻却不见了人呢？
赵映旗接到四班通信员电话时，正跟三班的人一块准备收工回站。他听着电话那头男人泣不成声地汇报，几乎都不忍心回答。车上还有人在聊夜宵，出来的时候大家还听李班长说要包饺子。
似乎感觉到站长那边气氛不对，正聊天的几个人收住了话头朝赵映旗那儿看去。
“李班长，失踪了。”赵映旗捏着手机，强压着心中难受和车上的人道，“已经派一班过去支援了，但是……情况可能不容乐观。”
刘子涛和苏海提起刚刚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一听见李班长的事，顿时怔愣在原地。韩凯上一秒还在跟小五讨论等会到食堂吃韭菜饺子还是白菜猪肉馅饺子，这下也立刻失了声。
那一晚，开发区消防站都被彻底笼罩在悲伤之中，由于随时要为突发情况待命，站里总得留人值守，即便他们都想去支援寻找李班长的踪影，却又不得不服从命令，恪守岗位。
凌晨四点，车灯终于透过细密的雨帘投进消防站中，一班和四班的车终于回来了。他们哑着嗓子，说，任务全都圆满成功。他们把即将临盆的孕妇送到了医院，也终于在洪水中找到了被卷到下游的李班长……
通信员的手机上留下了李班长最后的救援视频，他用尽全力将女人高高举起，在其他人接手的那一刻，他却被水流悄无声息卷走，连呼救声都不曾传来。
意外和明天，真是说不清哪一个会先来。天边慢慢被撕开一道口子，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快出来了。
而有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