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宫女太监退散下去,殿中只剩下上座的萧雅言与偏座的余光磊二人。
殿中帷幔飘转,烛火摇摇,映照得这一方小天地明明暗暗,昏黄暗淡间更显得十分的诡秘。
“这时候召我前来多半会是为了什么呢……”余光磊心里暗自思忖着。
萧雅言率先开口:“余将军,今日朝中所言,有几分把握?”
“皇上密诏我前来,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十分!”没有犹豫,余光磊斩钉截铁道。
殿中不由得再次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萧雅言摸着自己的下颌神色迷离着似乎是在思忖什么,余光类却是目光烁烁,神色坚定无比。
旋久之后,萧雅言终于开口道:“朕深处深宫之中,万事隔绝,今日听余将军一言,大感震惊!于是散朝后特地密令人出宫打探,结果果然如同将军所言,此事竟然已经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余光磊望着皇帝。
“只是……”萧雅言仍然面有思虑。
“只是此事会不会是北人散布的流言……”萧雅言犹犹豫豫。
“陛下!”余光磊说道:“流言必是北人散布,然而此事也十有八九是真的!”
“哦?”皇帝疑惑,“你就如此深信此事必然有之!”
“陛下,臣有二子,皆凑巧见到过那北国间人,而我那二子都是聪颖之子,他二人向我信誓旦旦说明此事,足以证明此事的可靠,只是可恨……”
“什么?”
“可恨犬子还是不成器,没能将那间人抓获!”余光磊愤恨道。
“余成尽心尽力,亦非他之过。”皇帝说道。
“谢陛下。”余光磊说道:“而且王勇呈上的战报未免漏洞百出,苏将军战死……王将军战死……自己独领大军退到河东……哼,末将不信!”
“嗯……”萧雅言沉吟着。
“只是末将仍然有一点想不明白。”余光磊说道。
“说下去。”
“王老将军的真实死因!”余光磊说道:“王勇因为嫉恨萧遥而暗自坑害用计,甚至连带着苏将军都说得过去……说明王勇不过是个小人罢了!但王将军……‘
“你是说,王勇不会对王平下手?”萧雅言追问。
“实在想不明白。”余光磊神情疑惑。
“余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啊……”萧雅言感慨着。
“谢陛下。”
“定州一战,我也觉得蹊跷,此战不仅葬送了朕十数年来积攒的精锐之师,甚至连天才一般的萧遥也一同战死了,朕心甚恨!”说到这儿,萧雅言的神色闪过几分阴狠。
“王业才临危受命,前往草原。”萧雅言接着说道:“朕又刚刚任命王勇为大将军与北军对峙,王家久在军中,颇有威信……此时唯有暂时隐忍,待日后形势有变,朕势必要为屈死的勇士们讨一个公道。”
余光磊听到皇帝如此说,眼眶便已经变得通红,“臣替苏将军,替所有冤死的好男儿先谢过陛下了!”
“嗯。”皇帝接着说道:“朕此时所能倚仗的,就是余将军了。”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余将军回去后谨慎行事,暗自查访,收集证据,继续训练禁军,然后朕便要你与我一同隐忍,只待日后形势有变!”
“是!”
“本来为北伐中原而筹备的精锐之师,一战丧尽!朕不由得咬牙切齿,王家本有大功于国,何期如今又做出这等祸国之事……”萧雅言长叹一声。
“唉,想来王成老将军何等的英雄啊……”余光磊一声长叹,感慨道。
“至于王平的真实死因,恐怕也只有王勇知道了吧……”萧雅言说道。
“看来是这样。”
……
“王勇啊王勇,你竟敢真的做出这种弑父欺君的大罪!”萧雅言心里想着,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皇帝与余光磊大开话匣,直聊到深夜,余光磊才偷偷出了皇宫,奔着余府而去。
……
而此时的大河西岸北军营帐之中,慕容南正望着地图眉头紧锁着。
慕容南突然大喝一声:“传众将军。”
片刻之后北军一众将军在大帐之中望着慕容南。
终于,慕容南发令:“全军连夜拔营,退回定州城中!”
“将军!”
“不可啊将军!”
营中许多主张死战渡河的将军不解。
“我意已决,退!”
慕容南狠狠说道,不容置疑。
众将皆是愤愤不平,只有陈珂微微一笑。
将令即出,莫敢不从。
众将军出账而去,号令全军,一夜之间,大军退去,大河西岸瞬间空空荡荡。
只留下一些安营扎寨所用的木头被遗弃在原地,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是驻扎数万大军的营寨。
第二日清晨,阳光方才破空,王勇刚刚起来,正要洗漱一番。
“将军——”
突然,便有一名副将小跑着进帐来报。
“怎么了?”王勇漫不经心。
“北军退了!”
“什么?”王勇震惊。
“北军退了,大将军!”
王勇立即披上一件袍子,出营来到河边探看。只见大河西岸空空荡荡,此刻早已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大将军,我早起发现对岸无人,于是派出哨骑过河查探,敌军此时尽皆退回到定州城中了!”
啪——
王勇重重地拍了一下手。
“好啊!”
“快向朝廷报捷!”王勇阳光灿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全军后撤,到之前的老营下寨!”
“是!”
此时正值中秋,沿河下寨,风萧萧而寒意彻骨,又有虎狼北军仅隔着一条大河相望,让所有人日夜不安,心惊体颤。
而此时的南军一扫定州战败的颓势,携胜退却。
南军兵士喜上眉梢,大家纷纷收拾行装。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远离这冷冷冰冰的河水,到之前那处舒适的营寨处好好休整一番。
……
几天后,捷报传到都城,朝廷第一时间发榜布告安定建康民心。
在得知北军试图渡河而后被击退退回到定州城中这个消息之后,举国欢喜。百姓们感到头顶悬着的利剑暂时的远离了一些,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振奋。
……
而对于这一捷报浑然不知的,便是此时正在海上飘零着的王业一行人。
此时的王业就站在船头,任由海风肆意的吹拂着自己的白发与衣襟。
“父亲,海上风浪太大,请回舱中歇息吧。”王兴看着王业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担忧。
“兴儿,上前一步来。”王业没有理会王兴的建议,开口说道。
王兴一脸疑惑,但还是站到了王业的身旁,父子二人站在船头,看着远处广袤而茫茫无际的大海。
“兴儿,为父想与你论道一番。”王业突然来了兴致。
“父亲请讲。”王兴说道。
“兴儿认为比这大海更广阔的是什么?”
“是天空!”王兴抢答道。
“比天空更广阔的呢?”
“这……”王兴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孩儿不知。”
“哈哈哈。”王业笑道:“比这天空更广阔的自然是在天空之外,只是你我看不见而已。”
“父亲说的对。”王兴说道。
“那兴儿可知这世上最最广袤的是什么?”
“请父亲明示!”
“这最最广袤的,最最不可猜量的,便是一个人的人心了!”王业说道。
王兴没有回话,低头思忖着。
“人心上下间沉浮,善恶中游走,包纳宇宙,蕴藏天地啊……”王业感慨着。
王兴闻言,微笑着说道:“父亲说的对啊!”
“可是人心之上,还有更玄妙的东西吗?”王业忽然说道。
“这……”
王兴无以回复。
“征夫有征夫之心,歌姬有歌姬之心,白首有白首之心……人人独有一心,人人之心皆是独一无二,人心之上一定有更为玄妙的东西!”王业自言自语着,目光坚定的望着远方,望着同一色茫茫不尽的天空与海洋。
……
船队就这样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上行驶了十数天。
终于,这一日,行船的船长来到王业身前,“王大人,我们已经完全绕过了北国的地界,再行驶半日就可靠岸了。”
“好!”王业激动的说道:“连日在海上颠簸,众位都辛苦了!”
“恭喜大人!”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心底也是一阵欣喜。
下午时分,庞大的船队终于在浅海处停下,随后王业父子带着从人驾着小船朝着陆地驶去。
几只小船离开了大船朝着陆地而去,像是离家的游子将要去探索全新的世界,又像是远行的旅人即将踏上故乡的地界。
终于再度脚踏大地,王业王兴父子二人与百余名随行的从人兵士心中都有说不出来的喜悦感觉,并于言笑举止中露于神色。
“众位,我们向前再行一会儿,寻一处地方安营扎寨,今晚睡个好觉,明日便向着塞北深处行进!”王业吩咐道。
“是!”大家意趣高昂,兴致勃勃。
是夜,苍凉的戈壁上凭空多了些许营帐,营帐正中燃起了一堆大大的篝火,而王业父子与随行的人正围着篝火谈笑着,王业苍苍白发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此刻正洋溢着笑容。
到了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再次启程向着大漠深处而去。
一路上,没有人烟,甚至可以说没有人迹。
大风裹挟着黄沙拍着众人的脸颊,时至深秋,北地的寒意已然凛冽的不成样子,众人艰难的行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