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握紧苏晓艳的手。
熟悉的温度和触感,让陈楠险些控制不住情绪,连喘了两口大气。
“张强不敢胡来的,实在不行还有我在呢。”
苏晓艳以为他在忧虑交粮的事。
“公粮我有办法,”陈楠柔声道,“我做了个梦。”
倩倩往陈楠怀里拱了拱,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说呀,梦见什么了?”
陈楠轻轻地说:“梦见一个男人,他从小要强,小学初中读书都很用功。考高中时,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他以年级第三的成绩考上了中专,成为村里第一位中专生,读的是师范。中专生不用交学费,还有补助,家里也实在过了几年好日子。”
苏晓艳愣了下,这不是陈楠自己的经历吗?怎么成梦了?
“毕业后,他进了县里的高中做老师。家里又给他相亲介绍了一个女孩。女孩嘛,长得特别高,都快一七三了,十里八乡最出挑了。就是因为太高了,一直没有对象。男人啊,都怕找比自己高的女人。”
倩倩撑着下巴说:“她漂亮吗?”
“漂亮,有一双迷人的大眼睛,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还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会种庄稼会养鸡,连编竹
篓织毛衣都会。男人一见面就喜欢上她了,很快两人就结婚成家。”
倩倩歪着脑袋说:“那女孩喜欢他吗?”
苏晓艳轻轻地说:“喜欢的。”
陈楠继续说:“两人又添了一个女儿,过了两年多幸福的日子。但男人在一次上课的时候晕倒在了讲台上,在医院被查出贫血。学校帮他办理了病休,他就回到老家休养。偶尔才去学校上一两节课。”
苏晓艳的目光渐渐一黯。
“贫血不能干重体力活,病休工资不多,几乎全靠老婆支撑。又过了两年,家中渐渐入不敷出,老婆瞒着男人去血站卖血,靠着每次血站补助的几十块钱补贴家用。最终感染了破伤风,没两个月不治身亡。”
“啊?”
苏晓艳错愕地抬起头,手掌却被握得紧紧的。
她凝视着陈楠眼中的苦涩,嘴角微微一动,却什么都没说。
“男人痛不欲生,非常自责,在跟学校领导大吵一架后辞职下海。”
陈楠像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心却在滴着血。
“男人认为一切都因为钱,因为穷,于是他拼命的赚钱。他从推销小食品跑业务做起,一家家杂货店小超市地跑,日晒雨淋,风餐露宿
。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喝凉水就馒头。为了几百块钱装孙子扮小丑。有时别人在大鱼大肉,他却被人晾在一边几个小时,一口水都喝不上。”
苏晓艳听出了一丝异样,仿佛陈楠说的不是梦。
陈楠的话中多了一分叹惜:“他为了向上爬,为了赚钱,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后来,他终于赚到钱了。他有了自己的工厂、研发团队,组建了跨国集团,上了财富排行榜,成了全国明面上最有钱的一百人之一。他开始报复、找补,利用酒精和女人麻痹自己。”
苏晓艳的手一颤。
“但无论喝再多的酒,睡再多的女人,他始终忘不了他的老婆。他每个月都会梦见她。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想起她就会哭。无法抑止的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
“他叫人去寻找跟她一样的女人,身高相仿模样相似,但她们不是她。谁也无法取代她的地位,他心里只有一个她。”
陈楠不知道,泪水已缓缓地流过他的脸颊,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他把老家整个山头都买了下来,屋子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每年他都会回去住两个月。仿佛屋子里还有着她的气味,她的影子。他戒掉了酒精,
戒掉了女人,学会做菜,做的是她最拿手的干煸四季豆。”
倩倩大叫道:“妈妈也会做,很好吃的欸。”
苏晓艳不知何时,全身都在颤抖,眼眶中尽是泪水。
虽然明知陈楠说是做梦,可他的语气,他的神态,都像是真的。
“他几十年都没再婚,心里始终有她的位子。两人的女儿很争气,长大后读了双硕士,接手了他打造的商业帝国,嫁了一个品学兼优的男人。夫妻感情很好,除了偶尔斗斗嘴,从没吵过大架,更没动过手。”
陈楠轻抚着女儿的脸颊,多了一分笑意。
“但他知道这跟他无关,女儿成长最关键的时期,他都在外面奔波,是女儿继承了老婆的坚韧、倔强和美好的一切。”
陈楠停了下来。
苏晓艳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后来呢?”
“男人一个人去登山,回来时坠机失事,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还是不甘心。他想,要能重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让她去卖血。他会撑起这个家,和她走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陈楠痴痴地看着苏晓艳:“我想他能肯定,一切都重来了。”
苏晓艳咬着嘴唇,确定陈楠是在费尽心思编了一
个好听的故事,毕竟他是教语文的。
或许,他还想添一个男丁?
“真要去看药了。”
“说了不吃了,”陈楠很难马上收拾情绪,虚弱的身体也让他无法阻止苏晓艳,只能大声说,“我不是贫血,药有问题。”
“啊?不是贫血?可是何医生说……”
“别听他的,他跟学校串通好了,”陈楠脸阴下来了,心里想到的几个人,让他牙痒痒的,“我那天晕倒是早上没吃早饭,血糖太低。”
“那这一年多吃的药、花的钱那不白花了?”
苏晓艳的火也一下窜了起来。
每个月几十块钱的药费,可说是家中最大的开销,要没这笔开销,日子怎么都能过得宽裕些。
“先炒几个荤菜吃了再说,别老吃忆苦饭,倩倩长身体呢。”陈楠哼道:“明天我去找人算账,回头再去粮站。”
“我把倩倩送到李婶那边让她帮带一天,跟你一起去。”
陈楠一想也是,他就算停药,身体也有点虚,走路还跟飘一样。
刚才对付张强就全靠肾上腺素,再来一次,也未必能唬住张强。
“那就一起去,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先把药倒了再说,我闻着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