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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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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丽是被一阵低细的说话声惊醒的。

那是一个洋人的声音, 依稀有点耳熟,她循声想要转动脑袋,只恨没力气,忽记起那是陆公馆见过的那位路易斯大夫的声音。

“右腿只是一点擦伤, 现在主要问题是低血糖和发烧……据我看, 闻小姐这场病是太劳累所致, 她严重缺乏睡眠和营养,精神上也太过紧张, 这场风寒对她来说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幸亏她年轻体健, 换成体弱的早酿成一场大病了, 先让她好好休息,等她醒来后让她吃点清淡的粥点, 我再给她开些维他命丸(注)。”

闻亭丽一动也不敢动,看样子,她还在邝志林的家里。

糟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阻止陆世澄赴约。

却听路易斯说:“陆先生,刚才来得太急不小心落了几样东西, 我先回诊所一趟,梅丽莎, 你留下来照看病人。”

闻亭丽下意识屏住呼吸,所以另一人是陆世澄!

看样子她的话起了作用,他终究因为好奇邱凌云向她透露了什么而未走, 装昏是万不得已的一招,为求逼真,早上出门前她特地没吃早饭, 想必她的表演很成功……不, 她是真的生病了, 因为此刻的她身上没有一处骨头不酸疼。

若非如此,她未必能骗得过陆世澄。

她苦笑了一下,意图睁开眼,太阳穴却突突直跳,那种压榨般的眩晕感委实不好受,勉强捱了一阵,总算撑开一条缝悄悄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宽阔的套房,卧室外俨然另有起居室,屋子里光线明亮,但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想起早上那场大雨,她在被褥里摸了摸自己,惊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她吓出一身冷汗。

就听外面一个女人惊讶地说:“您是说闻小姐醒了?”

旋即有个护士探头进来:“呀,她真醒了。”

眼看闻亭丽神色慌乱,护士笑吟吟进屋解释说:“您别担心,是我帮您换的衣裳。陆先生耳力真好,我以为你还没醒呢。”

闻亭丽看看外间,对梅丽莎说:“谢谢您,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十一点半。”护士过来帮她量体温。

什么,她才昏睡了三个钟头?!

这会儿陆世澄知道她醒了,必定马上来询问邱凌云究竟说过哪些话,问完话他照样可以去邹校长家吃午饭,可明天就是逸菲林的初赛,若是朱紫荷能在今天之内跟陆世澄碰上面,绝对会有所作为的。

她二话不说掀开被褥下床,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快别动。”护士急忙放下-体温计扶住她,“烧未退,先前又发过低血糖,现在绝对不宜下地。”

闻亭丽恹恹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我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要同陆先生说,还有,早上雨这样大,我出来这么久没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我得打个电话向她们报平安。”

“起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样我们才能给您用第二轮退烧药。”护士从外屋端进来一个食盘,“这粥不烫了,现在吃正好。”

闻亭丽看看屋外,小声问:“陆先生在外头?”

“本来在,刚才离开了。”护士笑道,“您放心,陆先生从头到尾没进过屋,话说起来,陆先生待人真是周到,他令厨房备了好些吃的,预备您醒来后随时取用。”

闻亭丽满脸惭愧:“陆先生待人一贯如此厚道……真过意不去,好好的又麻烦人家一回。”

“病来如山倒,谁也扛不住。路易斯大夫说这叫积劳成疾,这次也算给闻小姐敲了一记警钟,往后再忙也该适当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那碗八宝粥熬得又香又浓,闻亭丽恨不能一口气全吃光,但她硬是装作没胃口的样子。

“我……我吃不下了。”

“可您才喝两口。”

闻亭丽歉然摇头:“胃有点不舒服。”

护士若有所思把粥放到一边:“看来消化道也有症状,我问问路易斯大夫怎么办。”

闻亭丽虚弱地说:“我想请您帮我给慈心医院内科病房的刘护士长打个电话,麻烦她转告我的家人:我在朋友家玩一会,稍后就回去。”

她知道厉成英的人这会儿一定急得不行,她得给她们报个平安。

不一会,护士打完电话回来了,却没有立即进屋,只在外头说:“您有话要问闻小姐?她醒着呢,好,我进屋问问她。”

闻亭丽一慌,陆世澄来了!

他多半是顺着邱凌云那条线查到了什么,不然不会这么急着问话,原本没想好怎么做,这下拿定了主意。

有人朝屋里走来,闻亭丽急忙闭上眼睛,装睡装哭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可以做到被人近距离端详而不露馅,但她仍怕陆世澄看出端倪,于是故意把头偏向里侧装睡。

“闻小姐,您不是有要紧事要跟陆先生说——咦?”

闻亭丽心跳微微加快,万幸的是,陆世澄并没有贸然进屋,护士匆匆进屋查看一番她的情况,蹑手蹑脚走出去:“没关系,只是睡着了。她胃口不好,那碗粥只喝了两口……嗯,我已经打电话把这一情况向路易斯大夫汇报过了。”

闻亭丽忐忑地注意着外屋的动静,勾子是放下了,但她不确定这勾子够不够分量阻拦陆世澄。

仅仅过了十来分钟,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僵成了一块石头,装睡本就比真睡难受许多,何况她的心还悬在那里,忽听有人上楼,就听早上那位管事在外面说:“依照您的吩咐给邹校长打过电话了,我说您这边临时有急事去不了,另外,码头那边也打过招呼了,您是打算下午过去?”

闻亭丽又惊又喜,陆世澄一旦怀疑白龙帮的事跟陆三爷有关,立刻就采取了行动。

紧接着,路易斯大夫也上楼了:“我听梅丽莎说过了,不不不,没胃口也不一定是伤寒的初兆,我先进屋看看病人的情况再说,假如真是伤寒,禁食反而对她有好处。”

闻亭丽闭眼装睡,直到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这一早上没白忙,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开了,装着装着,一不小心真睡着了。

这一觉比先前睡得还死,她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梦里依稀是某个夏日傍晚,她和母亲分别坐在一把杌子上,她还很小,两只小手捧着一大牙西瓜在吃,母亲温柔地用蒲扇替她扇风。母亲仍是生前的模样,身上穿件素淡的旗袍,脑后盘着一个圆圆的髻,暗淡的光线从衖堂上方照下来,将母亲脸上的伤疤照得若隐若现。

闻亭丽鼻根一酸,一头栽进妈妈的怀里。

“姆妈,我想您。”

母亲紧紧地回抱她。

闻亭丽哭道:“您不知道这几月家里发生了多少事,我好累,姆妈,您别走,我和小桃子都离不开您。”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一串串滚落下来,然而母亲却突然松开了她,她追上去,母亲的身影却越来越淡,越来越远,她哭喊着追赶,脚下猛地一空。

***

陆世澄在楼下客厅听电话,那边周威在向他作汇报。

“闻小姐除了在这附近送报纸,还在埃克瑟伦洋行做接线员,一份工是早上,一份工在下午,两份工作都是高家大小姐帮忙介绍的,洋行那边已经调查过,闻小姐每次上工都很积极,我找来她的录音听了,不像是临时表演,也听不出敷衍的迹象,她应该是真的缺钱。”

放下电话之后,陆世澄静立在那儿好一阵没动,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喊。

他面色一滞,二楼现在只有一个闻亭丽,哭声那样凄惨,像是遇到了什么惊骇的事。

刚走到楼梯间,老刘也闻声而出:“闻小姐这是身体不舒服?”

不,像是魇住了,她烧了一整天,这会儿差不多也该醒了。

陆世澄站在楼梯口侧头听了一会,又回到茶几前继续翻阅文件。

但闻亭丽并未停止哭泣,哭声断断续续传到楼下,无端扰人心绪。那不是抽泣,也不是说梦话,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平日里积攒了太多的苦楚,在梦中才得以发泄。

只听老刘说:“病中之人最容易梦魇了,可惜梅丽莎跟着路易斯大夫回诊所抢救病人去了。要不要我上去把闻小姐唤醒?魇久了会伤神伤身。”

陆世澄默许。

老刘刚要上楼,陆世澄却放下文件起了身,闻亭丽跟老刘不熟,噩梦里贸然被陌生人唤醒,只会受到更大的惊吓。

他上到二楼,径直穿过那间套房,卧室门半掩着,她的梦呓断断续续从房中传出。

距离一近,他终于听清楚她喊的是“姆妈”,哭声痛苦而压抑。

这光景莫名熟悉,叫他怔在门口,有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骤然被这一声声的“姆妈”撬动。

他知道,在梦里,目睹挚亲离去时的痛苦丝毫不亚于清醒时的感受,她本来就病着,这样会加重病情。

他于是抬手重重敲门,闻亭丽却哭得越来越急了。

忽听床架吱呀作响,她似在梦中激烈地挣扎起来,往里一瞥,隐约看到她滚到了床边,那是高架床——他赶忙进屋,刚好来得及把她的身体拦在床畔。

她魇得厉害,身躯仍一个劲向下坠,他只好用膝盖和右手固着她的左半身,左手圈住她的另一半身体,等她不再动了,便搡动她的肩膀试图把她唤醒,不料,闻亭丽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霍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相撞。

陆世澄想要抽身却没能成功,只得耐着性子等她自己彻底清醒,光线虽然有点暗,待久了也就适应了,他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涣散。

她眼神中残留着遗憾、伤心、不舍和痛苦……

他静静看着她,眼前这个闻亭丽与平日的闻亭丽判若两人,平时的她,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光的精力、挥洒不完的热情,但面前这个闻亭丽,却是那样脆弱而可怜。

***

闻亭丽梦见自己一脚踩空,整个人向悬崖下坠去,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在底下托了她一把。

她惊魂不定,喘着粗气,就那样茫然地望着上方,等到涣散的意志重新聚拢,才认出被自己抓着的那个人是陆世澄,

她的思维瞬间凝固住了,半黑暗中,陆世澄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仿佛在失神。

眼前忽一亮,陆世澄抬手揿亮了床边的台灯,借着光线认认真真打量她一晌,很轻地把她推回床上。

再然后,他并未在房内停留,而是迅速退了出去。

就听管事在外头小声说:“叫醒了就好,这又哭又喊的最损耗神志了……好好,我马上把吃的端上来。”

闻亭丽木呆呆听着,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陆世澄怎会出现在她的床边……

她做噩梦了?梦中的光景历历在目,梦中那些话也句句在心。

她哭了多久?闹了多久?听管事那意思,陆世澄大约是听到不对劲才过来察看。

想到刚才自己抓着陆世澄不放的光景,她再也躺不下去了,强撑着推开被子,一下地,惊觉身上衣裳里里外外都是湿的,这样湿……她扶着床架呆呆想,许是吃过退烧药的缘故,她究竟昏睡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起码也是黄昏了。

一转头,才发现床尾叠着一套干净衣裳,那正是她早上换下来的那套,这会儿已经被人洗过和熨过了。

她朝外屋投去感激的一瞥,抱起衣裳挪进旁边的盥洗室,盥洗室里有一面鹅蛋形的西洋镜,一照之下,她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面色惨白如纸,乌黑的湿发一缕缕黏在额上,满脸都是泪痕,眼睛更是红肿得像桃子。

陆世澄方才看她的眼神那样古怪,大约也是因为被她这副鬼样子吓到了。按她平日的性子,非得好好梳洗一番才肯出去见人,可她现在实在没力气再盥洗。

“咚-咚-咚。”仆人突然在外面轻轻敲了几下门,“闻小姐,您没事吧,您高烧刚退,眼下不宜马上洗头洗澡,以免再次晕倒。”

闻亭丽忙应道:“好”。心里却疑惑管事怎么知道她正琢磨着盥洗,掬一把水将脸洗净,又拿肥皂洗了下额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自觉清爽许多,这才换衣裳出屋。

饿了一整天,走在地上,她感到双脚犹如踩在棉花上,好不容易挪到外屋,却没看见陆世澄。

老管事一个人在桌上摆饭食。

“闻小姐刚才做噩梦了吧?先喝碗宁神汤。”管事含笑端过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看闻亭丽怔怔的,只当她疑惑这汤的由来,便笑道,“邝先生有位小辈幼时经常发梦魇,魇起来就跟闻小姐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样,为这个,家里常备着几味安神的药材,本来这东西已经好些年不太用得着了,没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场了。”

闻亭丽暗想,邝先生的这位所谓“子侄”多半就是陆世澄,不然家里不会大费周章常年预备着。

陆世澄幼时经常梦魇么?也是因为思念姆妈的缘故?他不像常人能哭能喊,一旦发梦魇只能自己熬着,这样反而更伤身。

正自胡思乱想,忽瞟见管事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自己,闻亭丽早疑心管事瞧见了房里的那一幕,不免有些不自在,厚着脸皮坐到桌边,气若游丝地说:“谢谢。”

这回不是装的,她是真没力气,桌上摆了不少吃食,样样都是细软好消化之物,八宝粥换成了更清淡的莲子粥,粥里另外加了糖,吃起来比中午那一碗还要香甜。

她本就爱吃甜食,这下更合胃口了,几样东西一下肚,力气恢复了八成,精神头一好,心思便重新活络起来,笑吟吟抬头望向管事,琢磨着说点什么,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管事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陆小先生。”闻亭丽有些无措地直起身。

陆世澄看着管事把东西撤下去,这才转眸望向她。

【好点了么?】

“我好多了。”闻亭丽忙点头,“还没来得及谢谢陆先生,因为这场病叨扰了您一整天。对了,刚才的粥点真好吃,说来奇怪,每回我生病或是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马上就会好一大半。”

她急于说些闲话来化解先前那一幕的尴尬,陆世澄却径直走到她面前,借着头顶那盏绿璎珞西洋灯的光线,异常专注地端详她的眼睛。

闻亭丽呼吸一滞。两个人头一次站得这样近,近得可以看见他瞳孔的颜色,她们一家人都是深茶色的眼珠,他的眼瞳却极黑,她看见了他眼珠里的自己,小小的两团影子,像两片漂浮在水里的浅色叶子,伴随着轻缓的呼吸,微微荡漾着。

她的脸莫名开始发烫,下意识后退一步:“陆先生……”

陆世澄未动,只举了举手里的一样东西示意她接过去。

那是小小的铁盒,盒子底下还附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字。

【路易斯回诊所接诊另一位危重病人去了,走前交代我,等你醒来之后先看看你的眼白,发黄的话,可能感染了肝炎,必须立即通知他。】

此话一出,闻亭丽马上忘了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非常紧张地问:“那么我的眼白是黄的吗?”

陆世澄垂眸掩去了眼中的笑意,对她摇摇头,没有打电话,而是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闻亭丽松了口气,旋即又有些讪讪的,她也真是的,居然误以为陆世澄要占她便宜,赶忙转移话题,指了指铁盒:“这又是什么?”

陆世澄指指纸条示意她自己往下看。

【如果你醒来后还在发烧,也需尽快帮你通知路易斯。体温,你自己量。】

闻亭丽捧着铁盒回卧室,其实不必测她也知道自己退烧了,因为脑袋不再疼痛欲裂。

往衣服里塞体温计的时候,她悄悄望一眼门外,陆世澄大概是有话要问她,并没有马上离开。

屋里屋外都相当安静,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莫名有安全感。

陆世澄常常给人这种感觉,他不说话,待人也不特别热络,可他身上总有一种魔力,可以让每一个跟他相处的人都轻松自在。这一点,就连不谙世事的小桃子也察觉到了。

可是,陆世澄性格再谦和,也架不住被她一再打搅,她在他这儿一赖就是一整天,他心里说不定早就烦得要死,她要是够识相的话,待会测好体温,就应该麻溜地滚蛋。

当然,她今天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可惜白日里一直在昏睡,也没机会探知陆世澄是不是已经开始排兵布阵,更不清楚朱紫荷有没有采取进一步的举动……

思索一番,她取出体温计出去对陆世澄说:“我不发烧了,谢谢陆先生,我也该走了。”

陆世澄望一眼她手里的铁盒,闻亭丽笑着解释说:“我整天待在慈心医院,体温计我早就会看了。”

他又望望她的脸,这次看得比较久。

闻亭丽拘谨地咳嗽一声,出来前她特地照过镜子,她的脸色比刚醒来那一阵好多了。

终于,他指指她身旁的沙发。

【先坐。】

坐下后,闻亭丽自然而然转移话题:“正好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陆先生说,今早为了赶走邱凌云,我——”

她赧然一笑:“故意搬出陆先生和邝先生的名头吓唬他,他却说陆先生‘威风不了多久了’,我说他吹牛,他就说要我‘走着瞧’。我再问,他死活不肯把话说明白,这对父子的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了,邱大鹏阴狠狡诈,邱凌云却是个藏不住话的戇度,今天他突然知道收敛性子,没准白龙帮真在盘算什么大阴谋。”

说完这话,她小心翼翼地望着陆世澄:“陆先生最近是不是得罪过白龙帮?我听说那位曹帮主最会背地里害人,您可千万要当心。”

陆世澄只在那里想事,闻亭丽等了一等,清清嗓子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了。”

【多谢你,我会留神的。】

“不客气,前后麻烦过陆先生好几次,我早已将陆先生视作朋友了,往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陆先生只需招呼一声即可。”闻亭丽拍拍自己的胸脯。

陆世澄却没有给闻亭丽继续套近乎的机会,只是看看墙角的西洋钟。

闻亭丽只当他要下逐客令,正色欠了欠身:“今天多谢陆先生关照,不然我恐怕没办法参加明天欣欣百货的比赛了,我听高筱文说,这次逸菲林因为请来了朱紫荷小姐,一下子引来了许多广告商,董小姐为了不被逸菲林盖过风头,特地找了许多记者报道明天的初赛,我要是表现得很糟糕,就要在全上海的报纸上丢脸了。”

说到最后,她粲然一笑:“对了,早上听见陆先生要去邹校长家赴约,那么您今天一定见着朱紫荷小姐了,也不知朱小姐为明天的比赛准备了什么节目,陆先生方不方便向我透露一二。两边选手同类型的节目一定会被放在一起对比的,假如提前知道朱小姐会准备什么类别的表演,我也就不献丑了。”

陆世澄没接茬,只垂眸喝了口茶。

闻亭丽眨眨眼,氛围似乎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

她赶忙在脑海里回想一番刚才的话。

应该没说错话,因为即便陆世澄察觉她别有意图也所谓。她和朱紫荷分别是两家的热门选手,倘若欣欣这边的比赛没人看,后续的奖金和机会也会骤减的,她由此在他面前表现出对朱紫荷的在意再合理不过。

糟糕!陆世澄该不会误会她拐弯抹角想探知他跟朱紫荷的关系吧。她懊恼地咬了咬唇。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的确很难不引起一些误会。

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因为吃醋才再三在他面前打探那位朱紫荷小姐。

正自乱想,陆世澄放下茶杯,取出衣兜里的笔写道:

【我今天没有见过这位朱紫荷小姐。】

闻亭丽红着脸望着面前这行字。

他在照顾她的面子,他在主动给她台阶下。

一时间,她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轻松,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窘,窘到必须马上结束这个话题,于是大方地笑了两声说:“我听说欣欣百货准备了不少精彩的暖场节目,假如陆先生明晚有空,不妨到欣欣百货观看比赛。”

陆世澄没应声,闻亭丽再次咬唇。

好在这时候管事找上来了。

“澄少爷,那边找你。”

闻亭丽无心再缠磨,趁机告辞下楼。

管事却不放过她,抱着一堆东西追上来。

“闻小姐,路易斯大夫给你开了几瓶药,这有说明,你按照纸上的指示服用即可,其中一味药是每隔八个钟头服用,不能早,也不能晚,闻小姐上一顿是中午十一点半服用的,现在正好可以服用第二顿了。”

闻亭丽一看钟点,果然七点半了。

再看那张纸,清清楚楚记录了她今日服药的次数和对应时辰。

这份仔细和耐心,丝毫不逊于慈心医院那帮工作认真的护士们。

闻亭丽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您真是太细心了。”

管事欲言又止,只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端详闻亭丽,又扭头看看楼上,末了笑呵呵说:“司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闻小姐上车吧。”

闻亭丽急忙摆手:“这儿离慈心医院很近,我可以骑脚踏车自己回去。”

“路易斯大夫说闻小姐这两日不宜吹风,听说闻小姐明天还要参加比赛,还是谨慎些为好。”

出来看,那辆脚踏车已经被人修理过了,司机正帮忙把车搬到后座。

就连她那件满是泥泞的雨蓬,也被人洗刷得干干净净。

闻亭丽心中感激莫名,再三道谢,上车时忍不住回头看,寓所里有好几个房间亮着灯,也不知道陆世澄在哪间房接电话,刚才走得太急,都没来及跟他再说一句谢谢。

***

一回到慈心医院,她立即给厉成英打电话。

“生病不是小事。”厉成英声音里满是担心,“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只管提前终止行动,大不了我们另想办法……好好好,我知道你急着帮邓院长脱离险境……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对了,我们的伙计基本可以确定朱紫荷有问题了。她今天一天都待在邹校长家里,大约是没能等来陆世澄,傍晚时分她去了一趟燕菲书局,名义上是买书,但巧的是书局隔壁有个白龙帮的分社。我想她很快会采取新的行动,毕竟邹哲平那么信任她……好,她那边一有动向,我马上通知你。”

一直到回房躺在床上,闻亭丽仍在琢磨这事,周嫂替她掩掩被子:“快睡吧。要是明早起来还不舒服,你就别去参加那个什么比赛了,先让汤普生大夫好好帮你瞧瞧。”

闻亭丽把胳膊枕在脸下望着床头那堆药瓶出神,陆世澄今天不可能没对她起过疑心,可后来一旦确定她是真的生病,他还是不遗余力帮了她一把。

回想这几次执行任务的情形,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陆世澄的人品,然而一次次接触下来,他的行事比她预想中还要有原则。

她在心里小声地说:闻亭丽,其实你也清楚陆世澄为人很不坏吧,不然就算你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也不会容许自己在他面前真正昏死过去的。

她突然掀被下床。

“你又要做什么?当心伤风,快给我躺下。”

闻亭丽把药瓶很宝贝地一一收进床边的柜子里,确定不会被人随意翻动,这才重新卧回床上。

“这回倒知道照看你的药了,吃药还是其次,早点睡觉才是正理。”周嫂依旧在唠叨,“方才你在外头嘀嘀咕咕打电话,是不是在拜托别人替你送报纸?对了,你在哪位同学家里看的病,陈嫂说你这位同学一定是个阔人,这个维他命丸,啧啧啧,贵得很。”

闻亭丽又困又累,转眼就在周嫂的话声里睡着了。

第二日将近一半报纸都在宣传晚上的选美比赛。

下午闻亭丽赶到欣欣百货,门前来了不少报社记者。

“快快快,那是闻亭丽,听说她是此次欣欣最有实力的选手。闻小姐,闻小姐,快跟大家说几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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