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重霄门境内的梨树镇, 弥漫起阵阵恐慌。
“听闻妖魔已经卷土重来,那邪修祝黛灵,便是马前卒!”
“如今失了重霄门的庇佑, 我们该如何是好?”
“不知其它仙门是否还肯垂怜我等凡人啊。”
小小酒肆间,几人端着酒盏摇头晃脑, 唉声叹气。
掌柜从柜台后走出, 迎向门口:“贵客……可是仙人?”
这话一出,引得周围酒客纷纷转头看来,满目惊异。
来者共有三人, 一老者, 一对年轻男女。并不似寻常修士那般俊美出众的模样,反而显得相貌平平。
酒客们疑惑道:“并不……并不像是仙人模样啊……余掌柜,你是不是瞧错了?”
老者闻声眯眼, 盯着掌柜看起来。
余掌柜忙躬身道:“小人见三位是陌生面孔,并非本地人, 但来此地,却身无包袱,两手空空。想必是身上有储物的宝贝。定是仙人无疑!”
酒客们恍然大悟:“是极!是极!”
他们起身恭恭敬敬地连拜了好几下,眼含热切, 小心问道:“仙人可是前来襄助啊?”
年轻男女对视一眼, 道:“你们倒是有见识。”
余掌柜依旧躬着腰不敢直起来, 口中笑道:“此虽偏僻之地, 但距重霄门不远,昔日常常得见重霄门仙人的风采, 这才开了些眼界。”
老者打断道:“你们方才说妖魔卷土重来, 邪修祝黛灵为马前卒。这个祝黛灵……”
老者话未说完, 余掌柜便已经接上了:“便是重霄门刚刚继任的新门主啊, 乃是衍霄道君的关门弟子。仙人不曾听闻吗?”
老者面露惊奇之色,但转眼就掩饰得一干二净,他沉声道:“路上只闻重霄门灭门之事,却并不知个中就里。”
余掌柜连忙将人往里请:“仙人请坐,听小人细细道来。”
“这祝黛灵拜在重霄门内也才不过一年功夫……”
“才一年?”男修脱口而出,“才一年怎么能做新门主?又怎么能屠杀得了重霄门上下?”
老者道:“自是在拜进来之前,便已修行多年的邪功了,兼之又是衍霄道君的爱徒,能做门主也不稀奇。”
“她年岁几何?”女修插声。
余掌柜茫然摇头:“具体不知,但都说是长得个少女模样。”
女修道了声:“倒是厉害。”
余掌柜没听清:“什么?”
老者皱眉:“却不知衍霄道君十分厉害,怎会纵容她屠杀宗门上下呢?”
余掌柜呆怔道:“那小人……便不知了。哦,不过,隐约有风声,说是……连衍霄道君都被她绑走了。”
此话既出,连老者都是一呆。
而年轻男女皆是神情一喜,转瞬又牢牢压了下来,抬手举杯掩面道:“若能凶悍至此,少说也该是大乘期了。”
余掌柜讪讪笑道:“那小人就不懂这些个什么期了……”
老者摆了摆手:“去上些菜来吧。”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抬头朝楼上望去。
“楼上有人?”他问。
“是,楼上也有客人住。”
“怎么了,师父?”女修压低声音。
“似是有人在瞧我们。”
“将我们当仙人呢,可不得多瞧两眼。”女修轻声笑。
“嗯,但也要小心行事。”
男修却舒展了手臂道:“师父,如今这样还须小心吗?”
二楼。
祝黛灵斜倚在栏杆上,头上歪戴一顶帷帽,从珠帘与薄纱的缝隙间,她将酒肆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离开重霄门后,她并未急着跑路,而是就近挑了个城镇歇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师尊,在数年间都不曾有一日的安稳。因而叫她弄晕之后,这一觉竟格外长,至今未醒。
“就连这些凡人也在议论你。”魔神的声音响起。
祝黛灵懒懒应了声:“嗯。”
“高兴?”
“还可以吧。”祝黛灵微眯着眼,心道哪日能将您老人家也一块儿杀了,应该会比较高兴。
魔神哼笑道:“年轻人喜欢万众瞩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必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完,语气一变,带上了冰碴:“不过万众瞩目,也就代表着万分危险。只怕你要迎来以照日台、朝月宗为首的各大宗门联手追剿了。”
祝黛灵笑得烂漫:“不急,不急。我不是还有大人吗?”
“这会儿倒想起本座来了?你先前寻的那个帮手呢?”魔神冷声问。
祝黛灵其实有些惊讶,魔神居然没认出那也是魔吗?
哦,也是。她从百年前到百年后再见那些大魔,其实不过是几日光阴。但于魔神来说,却是结结实实的百年之久。他这样的“贵人”已然不记得也很正常。
她嘴上道:“不过一时利益才绑到了一条船上,又怎会长久跟在我的身边呢?何况那位也是堂堂一阁之首。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驱使得了他?”
魔神语气似是愉悦些许:“这便没法子了?以你之质,可修魔族魅惑之术,锁他心智,变为傀儡。哪有你不能驱使的?”
“想学的太多,哪里修得过来?”祝黛灵用尾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栏杆。
魔神也不追着说这话,转声问:“不回去守着你那师尊?怕见他了?”
“不急,我在瞧那几个刚进门的修士。”
楼下老者招手唤来掌柜:“我们也在此地住些时日。”
余掌柜激动得说不出话:“仙人下榻我这小店,实在叫小人……”
老者摆手:“不要多言,领路就是。”
“是是。”
其余酒客顿时也投来了艳羡向往的目光。若是将仙人伺候好了,难保不得个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啊!
祝黛灵返身离开:“这下瞧完了。”
而老者三人则在余掌柜的带领下登上二楼,入了歇息的客房。
余掌柜虽觉得有些怪异,怎么三人合一间?但仙人心思不能揣摩,他为其关上门后,便赶紧低着头走了。
老者背对着门,抬手撑起一道隔音壁。再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女,那二人再不掩饰,满面笑意:“师父!我们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藏多年,如今总算等来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祝黛灵这般强悍,有她领头,她手中更有衍霄道君为人质,何须再为正道修士发愁?”
老者沉着脸,掷地有声:“不错,从此修真界的历史便要由我等来改写!”
女修忙道:“师父,是不是该立即将各地邪修都联合起来?此时谁先组织起来,谁便能占个高位。若迟了,只怕轮不到咱们出头了。”
老者抚须,赞赏地道:“嗯,你是聪明的。就这么办吧。”
祝黛灵回到屋中,反手关上门,绕过屏风抬眸望去。
床榻上,她师尊仍被绳索束缚住手足,双眼紧合,全然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她走近坐下,唤了声:“师尊。”
衍霄道君半点动静也无。
祝黛灵低声道:“若不是师尊仍有鼻息在,我都要疑心我是不是将师尊生生气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衍霄道君面上的细微变化。
……嗯,没有半点变化。
她猜错了?不是她师尊仍在装睡?
祝黛灵低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就如百年前,好奇他白骨化的手一般。捏捏指尖,摸摸骨头,如此把玩。
嗯?还不醒?
不。
祝黛灵屈指按了按他的虎口。
衍霄道君着实能忍,偏这里突突跳了下。
好似再强横的理智牢牢压制下来,却还是抵不过神经的本能反应。
祝黛灵轻挑眉尾,目光流转定定看他片刻。而后蓦然松开他的手,转而去揭他眼上的布条。她手指才刚一勾上去……
她的手腕被牢牢攥住,再难进一步。
“师尊,装睡可不好,害我提心吊胆许久。”祝黛灵曼声道。
衍霄道君紧扣她的手腕不放,也不出声。
祝黛灵低头瞧了一眼。他双手被缚在一处,不过倒是不影响他张开五指来捉她手腕。
祝黛灵笑问:“师尊,你要一直这样抓着我吗?”
“……这是何处?”衍霄道君终于是开了口。
“梨树镇,师尊听过吗?”
“不曾。”
“那我领师尊到街市上走走吧。”
祝黛灵站起身,抽了下手腕,还是没能抽动。她便微微别过身,从一旁矮箱上取下一物,道:“我又为师尊买了一顶帷帽,师尊愿随我同行吗?若师尊不愿,我便扔掉罢。”
衍霄道君默不作声坐起来,于虚空中抓了两下,没能抓得着帷帽。
他唇角抿紧,面上显出一丝冷刻来。祝黛灵歪头将帷帽递到了他掌中,方才终于被他正好扣住。
他戴上了帷帽。
祝黛灵也不再问别的话,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去。足上绳索留了一截,倒也不妨碍走路。
祝黛灵自然没有丝毫绑了师尊的愧疚,不仅如此,她一边与衍霄道君下楼,一边还压低了声音道:“师尊要紧跟着我,莫要被人发现眼盲。否则别人一眼便知我二人是谁了。如今外头都在追杀我,师尊也不愿我死在此处吧。”
衍霄道君没说什么,只是反过来将她的手抓得用力了些。
嘶。
用力那一刹,还掐得有些疼。
祝黛灵瞥他一眼,心知他肯定不快,甚至是心境崩塌得厉害。但他居然什么也不问,是她没想到的。她那满腹的,诸如“都是师尊太高高在上,害我只能行此下策”这样的经典台词都没机会说出来了。
“夫人。”
这厢刚从最后一级台阶落地,那厢余掌柜便迎了上来,问:“你夫君今日能下地了?那便好,那便好了。”
祝黛灵柔柔一笑,软声道:“倒辛苦掌柜的惦记了,昨日还想着要麻烦你去请个郎中来。今日倒不必了。”
“是是,好了就好,现在可要用些饭菜?”
“不必了,我们出去走走。”
余掌柜应着声,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迎面走来几个年轻男女,分别着绯色衣衫、玄金色衣衫,制式整齐,腰间配饰简单而飘逸。
又是生面孔,且没有带行李包袱。
余掌柜高喝一声:“仙人留步!”
几个男女留步回首,问:“何事?”
余掌柜问:“几位仙人是来此地……”他话未说完,对面的已经接了声:“前来捉拿那邪修祝黛灵。”
余掌柜:“哦哦,早些时候也到了三位,正住在小人这店中。若几位不嫌,也可在此下榻。”
祝黛灵听见他们的对话,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走远些了,她听见衍霄道君难得开口,问:“你身上有伤没有?”
“重霄门一战,自然也有些伤,不过并不重,不消几日便能大好了,师尊。”
衍霄道君步子停住:“你既不愿被人一眼看穿我和你的身份,何苦又唤师尊?”
祝黛灵挑眉:“那我……”
衍霄道君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轻轻颤抖:“何不按你对那掌柜所编的那样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