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墙还仅仅只刷好了一半的水泥而已,未干的部分泛着点暖黄色,低矮的墙角处还印上了一只狗的爪子。
明桉看见魏泽骞开始干活,也从桶里拿了只刷子出来,她又把一旁的小木凳搬过来,踩上去,和这男人一起刷墙。
稍微有点难度。
要涂到匀,需要刷上好几遍才行。
明桉刷了一会儿,手臂都举得有些酸了。
她一转过头,身旁的男人无比认真。
明桉知道自己出于礼貌,应该开口说声“谢谢”的,但是当她准备要开口时,声音忽然哽咽在了喉咙里。
正好对上魏泽骞转过头来看的视线。
明桉焦急忙慌地转移了注意力,询问道:“对了,杨信逸呢?你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吗?”
“还在江市,好像被什么事情缠住了,那天取消了高铁票后就没再买过,我已经派人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二十四小时盯紧着他了。”
魏泽骞淡淡地解释着,见明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才反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明桉摇了摇头,粲然一笑,“没事。”
“我等晚点再告诉你。”
——关于她要向爷爷解释清楚的这件事情。
一整面外墙都刷过去一遍之后,明桉已经累到有些喘气了,她也不嫌自己刚刚才过的板凳是脏的,直接一屁股往上面一坐。
看着还在检查哪里没刷好的男人时,终于拧巴地说出了那一声“谢谢”。
“谢我什么?”魏泽骞觉得有点好笑,走到了她身旁站着。
现在的天气不算炎热,太阳都躲到了云层后面。
魏泽骞的靠近,更是在地面上投射下了一片阴凉。
明桉的脸颊蓦地红了红。
谢什么?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
越是和亲密的人相处,她就越觉得这些话拗口,却偏偏这些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才是她最需要感谢的。
明桉低下了头,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边手腕上有一处淤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撞到了哪里,估计是刚才在老同学家弄的。
她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按压着那块淤青,吸了吸鼻子后,小声说道:“魏泽骞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别扭的人,你也感觉到了吧?”
对于幸福,她总是难以感知。
但是那些有一点悲伤的事情,就会令她倍感痛苦,令她神经紧绷直至崩溃。
似乎从小长大到,她身边所吸引的,也都是这么一群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大家总是从惺惺相惜走到彼此讨厌。
无一例外。
她就是个容易被人讨厌的人。
明桉开始拨弄起了自己的指甲,还是第一次和一个人这么掏心掏肺的,她也不转头去看魏泽骞是什么反应,只平静地叙述着:“我有和你说过,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杨信逸和他在一起的请求吗?”
“杨信逸的父母其实也从小就不在他的身边,他也因为小的时候肚子总吃不饱的原因,落下了低血糖的毛病。”
那一回,明桉还很清楚地记得,杨信逸因为被冤枉在宿舍偷舍友的东西,差点儿吃了个大学的处分。
他一个人委屈地蜷缩在操场角落哭泣。
说这里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明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够感同身受这种感觉,或许她当时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男生的,误把心痛当成了是心动,
稀里糊涂的就在后来杨信逸找到证据为自己成功澄清后,答应了他的表白。
既然在一起了,她就想要抱着最真诚的态度去谈,一谈也谈了好几年,直到发现这个记忆里青涩、敏感的少年出了轨,早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她不认识的模样。
明桉第一次说这些,说完以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都轻松了不少。
她从小木凳上缓缓站了起来,转过头,盯着身旁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愣了片刻之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
“魏泽骞,我身边来来往往有那么多人,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这个男人厉害到每一个点都在闪耀,熠熠生辉。
她被吸引,是完完全全超出了自己的本能。
可她却依旧死性不改,总是做出些会让自己难受,却又能从其中感到“爽”的事情来。
魏泽骞噎了噎,脖颈间,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欲言又止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明桉而已。
其实和那些人比,他又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明桉说话时,内心也不平静。
不久之前,在夏小倩家里所经历的一幕幕,仍然历历在目着。
她拨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指甲后,又从旁边捡了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条,不停地挑着地面上的碎石子,把下巴也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刚才我的那个同学你还记得吧?她是我在上初中时的同桌。”
“我还记得,有一回县里举办中学生摄影大赛,我们班主任把他自己的相机借给了我们那些想报名参赛的人用。”
说到这件事情,明桉的睫毛都轻轻颤动起来了,她的声音一下子落寞很多,“我当时用好了那台相机,因为正好赶上下一堂体育课,就先把相机放在了我自己的课桌上,结果等到下一个同学来借用时,相机就坏了。”
整个镜头全碎。
夏小倩是当时唯一在体育课上回过班里的同学,但是没有人愿意出来作证。
明桉其实也不能就凭这个单薄的理由,指认是夏小倩动了她放在课桌上的相机。
似乎预料到事情结果的不愉快。
魏泽骞半阖了阖眼,连到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他问:“嗯,然后呢?”
“然后啊我爷爷赶到学校,把他事先准备好的五百元从一个布袋子里翻了好几遍才翻出来,却也不够赔当时那台价格快要接近上万块的相机。”
明桉说话的嗓音都瞬间颤抖了,仿佛是一种熟悉的肌肉记忆,她很恐惧,却又不得不面对着,“我爷爷很怕学校会因此开除我,亦或是班主任以后故意针对我、找我的麻烦。”
“他他那么一位应该是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长者的存在,却为了我这个孙女,给我班主任下跪了,说一定会把修相机的钱全部还上,让我班主任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孩子。”
也大概是从那之后,明桉突然发愤图强地开始努力学习起来。
她还记得,在她成功考上大学,要选填专业的那一刻,她是想报的会计专业,到时候也好在离家近的小镇厂里找到工作。
可是爷爷却语重心长地劝诫她,“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硬是供她顺顺利利地读完了四年的影视戏剧导演专业后,眼睛才逐渐看不见的。
魏泽骞的心跳速度也莫名慢了一拍。
他僵硬地将头抬起,满眼都是明桉的模样。
呼吸也跟着一顿。
就听见明桉强颜欢笑地对他说道:“魏泽骞,和你说起我这些不堪的过往。”
“这其实比让我整个人都脱光了站在你面前,还要令我难受。”
但能够说出来,也就好了。
明桉打算故作轻松地圆过这个话题。
下一秒,她的嘴唇忽然被面前的男人吻住,一点一点,不停又温柔地加深着,好似要将她的一切都融化进血液里一般。
——这个吻,与从前的都不同。
破碎之中又带有几分怜悯。
明桉尝试着踮起了自己的脚尖,慢慢回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