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先帝是否过于宠爱霍钧承,也是否动过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如今任何人都不能再提起有关此类的话题。
隔墙有耳,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说不定会让人误以为霍钧承有不臣之心。
因为即便到了现在,朝堂上下,甚至于民间,都还有人想要扶持霍钧承上位。
这是自始至终的秘密。
许总篆官被霍钧承警告了之后,心中惶恐至极,惊慌失措的匍匐在地。
“下官该死的,下官没有哪个意思……”
“许总篆官,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不要紧,只要不让旁人误会本侯爷有那个意思就行,起来吧。”霍钧承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挥手让他起身。
许总篆官惴惴不安的爬起来,腰身还是弓着,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下官镇没有大不敬的以为,更不敢有陷害侯爷的心思,下官只是想着,以侯爷昔日的威名,责任你们都担得起钦点三甲的能力,侯爷若是那般说,便是妄自菲薄了!”
抛开皇族大统那些事情上来说,霍钧承的文采还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许总篆官才会说他担得重任。
“倒也不是本侯爷妄自菲薄,而是如今我这个身份不合适,”霍钧承起身,优雅的走到许总篆官身前,将他单手搀起:“这样,你来做这件事!”
“……什么?”
许总篆官本来都已经站起来了,但是听到这话以后,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不,不是,侯爷,这等僭越之事,下官,下官是要灭九族的……”
霍钧承是谁?
他是先帝亲子,是当今陛下的嫡亲皇叔。
这样的身份,尚且还是一推二三四不想做钦点官,他一个总篆官,再有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这种砍脑壳的事情啊!
“啧,许总篆官,你先别激动嘛,先听本侯爷细说,”霍钧承再一次将他拉起来,近身后,在他耳边低语:“这有些事情,你不说,本侯爷不说,也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许总篆官一听,知道这还是让自己动手的意思,当下再次又要跪下去。
“不,不可,绝对不可,下官不敢……这要是被,这万一不小心传出去,那,那下官一家几十口子的性命便没有了……侯爷,求您看在下官这一把年纪的份上,就给下官一个告老还乡的机会吧!”
“许总篆官,你先起来……”
“侯爷若是不答应,下官还是先跪着吧!”
许总篆官也不是傻的。
这时候站起来,那就是变相的答应霍钧承。
这种哪自己脑壳开玩笑的事情,他可不愿意干!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比跪着更舒坦的事了!
“你这人……”霍钧承似乎是被他给气着了,语调骤然沉了很多:“都说了本侯爷文采不行,不过是粗通文章,没法子钦点三甲,这若是点出什么德不配位的家伙来,误人子弟,不公平不说,还会害了咱们大宋。”
“……”
许总篆官知道霍钧承的这些话,都是托词,但他能这么说,则说明他的意图已经松动,所以也就趁热打铁。
“这一点侯爷放心,下官不才,可多少还是懂一些文墨,侯爷若是不嫌弃的话,下官可以多解毒一二,而侯爷排忧解难……”
许总篆官是总审核。
所有的文章到了他手中,其实他都已经烂熟于心,早就在心中构出来一个大概的排名。
往年辅佐陛下钦点三甲的时候,他也会在一侧提声解释一二,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人,陛下换成了霍侯爷而已。
所以,于他而言,实际上并未有多少改变。
霍钧承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后,方才点头:“也好,有你指点,本侯爷就勉为其难,过来一试!”
许总篆官总算是长出一口气,生怕霍钧承再反悔,立即道:“侯爷尽显看着,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下官,下官对这些人和文章都略知一二……”
“那就有劳了。”
霍钧承从他的手中接过钦点名册,转回御案前。
小太监立即上前去磨墨,但是被许总篆官一个眼神给拦下了。
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即躬身退了下去,并且将其他太监宫女也叫出了殿门。
霍钧承打开册子,略一看了一眼:“这些文章……太长,枯燥无味的很,不如你提点一二,比如那些精彩之处,免得他日陛下问起钦点的依据时,本侯爷也好心中有数。”
“是,侯爷您看这里……”许总篆官点开一处,仔细寻过后,指向其中一处:“霞光为彩,化成锦衣……”
他先是将文章的精彩处读出来,再将其中的隐晦述说而出。
只是说了老半天以后,才发现霍钧承对他的话语似乎没多大兴趣,眼神暗沉的很。
“侯爷?”
“啊?啊!啊……”
霍钧承先是一怔,随即应了一声,接着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是哪个的文章?”
许总篆官连忙指向眉头处的题名:“河北,东郡乡,陈阁望……”
“陈阁望?嗯,好名字,阁老中望……全家人的希望啊,嗯,好名字,好名字啊!”
“……”
霍钧承这一番话显得莫名其妙,听的许总篆官一头雾水,想要问,又不敢,嗫嚅着咧开嘴角,算是陪笑了。
孰知,他这边都要笑成一朵狗尾巴花了,霍钧承那边却没有半点波澜,而是依旧盯着卷册,不言语。
许总篆迟疑了一下:“那,侯爷……”
“哦,继续,你继续……”
“……”
许总篆官揣摩着他的眼神气场,直觉有点不对,因此也就没有言语。
霍钧承等了一会,没听到说话声,也就敲了敲桌子:“继续啊,本侯爷听着呢……”
“嗯,那个,侯爷,要不,我们看看下一个?”
“好啊!”
得到霍钧承的允许,许总篆官连忙将陈阁望的卷子给抽到了一边。
“侯爷,您看这个,这个是来自江南的石丹,他的文章也算是措辞严谨,又带着一点点的幽默,比如说这个地方,他写的是雨落荷花,以此利益面对摧枯拉朽的危险时……”
许总篆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霍钧承的神色。
见他对这个依旧不是太满意的模样,也就识趣的抽到了下面一个。
“嗯,这个石丹的文采的确也是精致的那一类,但终究大气不足,有点女儿家的忸怩姿态,不看,咱们看下一个,这一个是……”
许总篆官一连抽了好几个,但霍钧承一直都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色,好像他就是个凑数的,不管是文章还是学子的身份,他都无动于衷、
许总篆官实在是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侯爷,这个是来自汴京的,姓的姜,全名姜睿……”
姜睿?
霍钧承的瞳孔瞬间跳了跳。
等了大半天,可算进入正戏了!
他这个微小的变化,没有躲过许总篆官的眼睛。
身为几次殿试的总篆官,不止要有一定的真才实学,也要有极高的观察力和一定的情商。
这三点,缺是哪一个,许总篆官都不至于稳居高位这么多年。
当下,他抽出了姜睿的卷子,打开后,从第一行开始读。
“侯爷,您看……”
“看什么?”霍钧承突然打断他:“其他人的卷子,你都是从中间开始解读,怎么这个叫姜睿的就这么优秀,第一句话都值得总篆官你亲自解读勾画了?”
“不,倒也不是……”许总篆官被说的有点尴尬,一时间猜不透霍钧承的意思。
姜睿的文章再好,那也不至于从第一句就会非常好。
他们这些读书人讲究的细水长流,温水煮青蛙的长久之策,所以在开篇第一句向来都只是蜻蜓点水的笔墨点缀。
“这里,这篇文章的精髓在这里……”
姜睿的文章,许总篆官之前就已经看过,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做不到过目不忘,也能印象深刻,可以很快的找到有用的地方。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一指出了文章的精华所在。
不得不说,姜睿是有点才学在身上的。
只是可惜——
“外强中干,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霍钧承突然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这几句话。
许总篆官懵了一下之后,更懵了:——这,这是有不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