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要回去复读,大勇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建军其实脑子特别聪明,就是不喜欢读书,如果不让他吃些苦头,他是不会愿意回去复读的。
只读完小学的大勇深知,身为农村的孩子,如果没有文化,就只能像他一样在城市里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作为大哥,他不希望弟弟妹妹们走自己的老路。
好几次徐广财向他抱怨说:你的弟弟妹妹们读书太费钱了,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哩。
大勇听了毫不客气的威胁道:如果你不让弟弟妹妹们读书,那你就别想我交钱给你。
徐广财听了,立马拉下脸来,恼怒道:戏文里都说‘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们家倒是儿子威胁起老子来了。
徐广财虽然很恼火,但是见大勇说话时的神情分明是认真的,提了几次也就没敢再提了。
送建军去车站回来后,大勇立刻回了工地。
自从当了副工头之后,他特别珍惜这份工作。
早上,他总是比别的工友早起半个小时,趁工友们还没上工之前,先上工地检查一下工友们用的工具是不是好的,接着检查一下工友们一天干活需要的材料够不够,然后再把工友们干活儿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地方用本子记下来,等到工友上工的时候,开个简单的会议讲一下。
忙碌了一天后,他又比别人晚走半小时,检查一下工友们的活儿干得怎么样,再记下第二天要准备的事儿。
正因为他认真负责任的工作态度,后来挽救了工地上数万元的损失。
有一回,工地需要采购数万元的彩钢玻璃。胡旺山和工人李四花了一个上午下了两份计划单,一份放在工地上,另一份胡旺山拿走了。因为工期比较紧,胡旺山需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便没有复查,直接拿着计划单去了玻璃厂。
胡旺山走后,大勇来检查工友的工具,无意间瞥见了李四放在桌上的玻璃计划单,敏锐的观察力让他一下就发现了计划单上的错误。
他紧张的大叫一声,“谁下的计划单?”
李四惊愕的看着他回答道:“我和胡工头下的,怎么了?”
大勇焦急地问道:“胡工头他人呢?”
李四回答道:“走了啊。”
大勇问:“去哪儿了?”
李四说:“好像是去玻璃厂了吧。”
大勇听罢,更加着急了,他急忙说道:“快点去把他追回来。”
李四面露疑惑之色,问道:“到底怎么了?这么着急。”
大勇语气急促地回答道:“计划单下错了,赶紧追回胡工头,不然麻烦就大了。”
李四一听也紧张起来,忙问:“哪儿错了?”
大勇有些不耐烦地吼道:“别废话了,赶快去追!晚了就来不及了!”
……
等李四追过去的时候,胡旺山已经把计划单交给了玻璃厂,正在切割车间等待切割。
李四又后脚跟不着地赶到切割车间,见到胡旺山,老远就开始喊,“胡工头,计划单下错了,玻璃先不要切。”
胡旺山一听,心头一颤,立马制止正准备切割的工人道:
“停停停,先不要切,让我再看一眼计划单。”
胡旺山拿着计划单仔细复查了一遍后,发现果然错了。想到差一点就按错误的计划单切了几万元的玻璃,他就感觉后背发凉,他长吁了一口气说:“李四,好险呀,幸好你发现及时呀!”
李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也长吁一口气说:“幸好赶上了,吓死我了,是徐工头发现计划单下错了,催着我赶过来的。”
“是徐工头发现的?”胡旺山一惊,不可置信的反问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我又没跟他说这事。”
“是呀,就是徐工头发现的。”李四说。“幸好他在检查打磨机的时候看了一眼我放在桌上的计划单,然后就发现了。”
听了李四的话,胡旺山心里不由的暗暗佩服起大勇来,他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徐大勇还真是个人材。”
……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胡旺山觉得更加不能小瞧了大勇。
大勇来工地的第二年农历五月的时候,天气特别热,白天太阳像是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炽热的阳光照在皮肤上,让人感到火辣辣的痛。街上的人们纷纷撑起遮阳伞或者戴上宽边帽。
胡旺山承包的项目因工期催得比较紧,连续十几天的时间,工人们每天在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工作十多个小时,他们白天站在脚手架上挥汗如雨,晚上回到宿舍犹如进了蒸笼,想睡睡不着。
然而胡旺山还是不满意工程的进度,他一遍又一遍地催,有时急了还会骂上几句。
工人们本来就因为高温没休息好,再加上超强度的工作,心里早就有了怨气,现在还要被骂,很多工人直接把安全帽一摔,喊道:“不干了,不干了,回家种地去。”
眼见工人们一个个背着行李要走,胡旺山慌了,如果工人们都走了,短期内是不可能招到这么多熟练工人,工期更没办法保证。
想到合同里白纸黑字写了延期一天就要罚款两千块钱,胡旺山便急得抓耳挠腮。他想说一些软话,但是又拉不下面子。
情急之下,他喊了他的几个副工头拦住工人威胁道:“如果你们要走,这个月的工钱一分也别想要。”
此话一出,工人们就更怒了。工人都是粗人,再加天气炎热,容易暴躁,听说领不了工钱,有人就要动手打人,有人要拆了工地上的脚手架。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就连甲方也知道了工人闹事的事。
甲方老总很生气,他找到胡旺山说:“胡工头,如果你安抚不了你的工人情绪,那就请你撤场,我会重新安排另外的装修队伍进场。”
如果退场,十几万的工程款就打水漂。这一下胡旺山更慌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放低姿态,对着一群情绪激动的工人说:“只要你们好好干,工资一分不少给你们。”
可是工人们压根就不买他的账,有人指着他的脑袋大骂,“胡旺山你个狗娘养的,黑心肝的包工头。”
有人撸着袖子扬言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胡旺山站在几个副工头身后瑟瑟发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这时他忽然想到了挡在工人面前的大勇,因为在他的几个副工头里,只有大勇跟工人们的关系最好,大勇平常对待工友们不仅谦诚有礼,而且还非常体谅他们的不易。
以前胡旺山总骂大勇跟工人走得太近,处处为工人着想,这会儿却觉得只有大勇可以安抚好工人的情绪。
于是他把大勇拉到一边,说:“徐大勇,我平常待你怎么样?”
大勇说:“很好。”
胡旺山说:“那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帮我留住这些工人。”
大勇低头想了一下,说:“胡工头,如果我能留住这些工人,我提的条件你可以答应吗?”
胡旺山想都没想就答应道:“只要你能留住这帮人,你提的条件只要不是太过份,我都答应。”
大勇说:“那好,第一,给他们每人每天两块钱高温补贴。第二,答应他们如果工期能按时完工,一人奖励一百元。第三,个别优秀工人另有奖励。”
胡旺山听了,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工期还剩二十天,一共八十个工人,按这样算下来,虽然增加了一万多块钱的开支,但是跟退场比起来划算多了。
“好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办,赶快让他们不要动手。”
得到了胡旺山的同意,大勇心里很高兴,一方面他是真的想阻止工人动手,另一方面他知道,工人们如果真的走了,就很难再找到工作,胡旺山同意给工人们奖金和补贴,不仅保住了工人们的工作,还提高了工人的待遇。
于是他捡起地上的破铁盆对着一群吵吵闹闹的工人使劲的敲,边敲边喊道:“各位工友们,你们赶快住手,如果你们继续闹下去,不仅拿不到工钱,还要赔钱或者坐牢。”
不知道是被破铁盆的声音震着了,还是觉得大勇说的话有道理,总之工人们的情绪平静多了,不再大吵大闹了,而是平静下来听他说话。
大勇又说:“我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今天丢了工作或赔了钱,或坐了牢,就没有钱寄回家,再过两三个月,家里有孩子读书的,又要交学费了,没钱拿什么交。”
有人站出来说:“徐工头,这些管事的人当中,我们就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今天你就给我们评评理,说说这事谁的错?”
其它工人也附和道:“是呀,徐工头,我们都听你的,你说说今天这事能怪我们吗?”
大勇双手合十对着工友们作揖道:“谢谢,谢谢各位工友们看得起我。那我就说实话,今天这事的确不怪你们,是胡工头不对。”
大勇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了工人们的共鸣。刚才闹得最凶的工人说:“大伙看看,这才是讲道理的头嘛。”
得到工人们的夸赞,大勇并没有顺杆爬,而是替胡旺山解围道:“不过胡工头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完全是因为工期太紧张了,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的。现在他也很后悔,他刚刚跟我商量,大家只要愿意留下来,每天补贴各位两块钱的高温补贴,如果工期可以如期完工,每人另奖一百,表现特别突出的人还有奖励……”
工人们将信将疑,他们相信大勇,但是不相信胡旺山。
“徐工头,胡工头真的同意给我们高温补贴和奖励吗?”
大勇拍了拍胸脯说:“是的,我打包票,如果胡工头不给,我带大家去劳动局告他。”
工人们小声商议了一番后,几个年轻的工人说:“好,徐工头,我们相信你。我们不走了,我们马上开工。”
几个年轻的工人不闹了,剩下的那些年纪大些的,更是顺坡下驴不再闹了。
见工人不闹了,而且马上开工。胡旺山和大勇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说:
“对对对,开工,开工。”